而那遗弃花朵的人,有没有后悔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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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郑月白才收到消息。
意向投资人经过评估和思考后,婉拒了郑月白的提案。
郑月白也没有气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基本一直在外奔走。
拉投资需要人牵线搭桥,上次和秦绍礼的聊天让他颇受启发,开始打起了父亲人脉的注意。
和其他急切想要脱离父母自主创业的富二代不同,郑月白从始至终就没想着要离开老爹自己干。
他心里清楚,能站在巨人肩膀上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明明依靠家长辅助能走捷径,还为什么要巴巴地去吃苦受罪?
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哪怕踩上巨人肩膀,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也并非易事。
郑月白四处奔走大半个月,仍旧未有投资者接受他的计划。
偶尔有人看好这游戏前景,开出的条件也格外过分,胃口颇大,张口就是完全控制权。
郑月白现在缺的是钱,不是脑子,婉拒了对方。
栗枝虽然主攻技术方面,但看郑月白这样天天愁眉苦脸的,也不由得为游戏前景暗暗捏了把汗。
眼看快到冬至,事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转机。
郑月白的父亲郑佳约知道儿子烦心事,特意施以援手,组了个酒局,邀了一些人来,让郑月白过去见见。
这一次,郑月白把栗枝也捎上了,俩人没有停歇,直奔苏州。
栗枝上次来苏州还是陪秦绍礼。
秦绍礼在吃食上颇为讲究,入了秋,特意带着栗枝一同来阳澄湖吃蟹,吃太湖三白,鸡头米,去当地人开的老店里点太湖杂鱼。
吃的蟹也是他教栗枝、用捕蟹笼亲手捉上来的。
冬至将至,如今上了权贵富豪饭桌上的,自然不再是大闸蟹,而是藏书羊肉和太仓羊肉。
新鲜宰杀的羊肉,切的薄厚均匀,用木桶熬制,白切蒜炒辣椒炒样样都有。
一行人点了一整只羊,做藏书牛肉的老板,为了显示原材料的新鲜,甚至还邀人去看宰杀羊的场景。
栗枝看着那羊宽厚无辜的黑色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要干呕。
宴会设在私家园林中,餐桌和戏台只有一水相隔。
光影错落,亭台楼阁,月光与树影交相辉映。
水上亭台,花旦与小生拂一把衣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唱一念,昆曲唱腔华丽婉转,吴侬软语,正上演着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牡丹亭梦。
当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秦绍礼坐在主位稍右的位置,和酒局上其他人不同,他坐姿端正,吃的少,饮酒更少,面对旁人的调笑或者话题,只是笑笑,少有参与。
从遇见到现在,栗枝和他不曾对视过一眼。
现在也一样,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落到过栗枝身上。
羊肉虽然鲜美好吃,但方才那一眼给栗枝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过于深厚。
栗枝吃不下太多羊肉,只喝了些汤。
只是一想到看到的那双羊的眼睛,她就吃不下。
只挑捡着碗中的白菜和油豆腐慢慢地吃,不过稍微动了几筷,就放下来。
好在她并不是主角,无人在意。
偏巧又是全羊宴,整个桌上,她唯一能吃得下的,就是羊糕。
现吃现切,肉片花纹如大理石纹路,半透明的冻脂入口即化,鲜味与淡咸互消长。
栗枝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唇角,呼了口气。
这顿饭吃的她格外不适,决心去卫生间洗个手,冷静冷静。
这是郑月白他老子的私家园林,处处设置的曲曲折折,前往一个卫生间也要绕好大一圈,要过一个游廊、一个抄手拱门,再绕一个假山,越过池塘——几乎要穿过整个大庭院。
栗枝在卫生间还接了个表哥的电话,聊了五分钟。
表哥句句小心,试探出栗枝如今不再和秦绍礼联系后,才松口气。
结束通话,栗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波光映衬着月影如碎银,栗枝刚到了池塘旁,就听见水里面有呼呼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人落水。
这边有条小路少有人走,碧苔横生,白天刚下了一场雨,地还是湿滑的,人失足落下格外常见。
栗枝学过游泳,听到这动静,第一反应就是救人。
她慌忙往水声波荡激烈的地方去,匆匆跑了几步,刚到了旁侧,就看到两个男人浑身湿淋淋地往池塘边缘走。
栗枝看清那俩人的脸,才愣住。
秦绍礼和郑月白。
这俩人怎么会双双失足落水?
她不明白。
只是她看秦绍礼一脸不悦,把话咽回腹中。
秦绍礼的确不悦。
栗枝刚走不久,他离开席间,找个僻静无人处抽烟。
刚点上,郑月白尾随而来,笑着与他聊天。
聊着聊着就主动邀请他往这边池塘散步,称赞今晚月色极好。
秦绍礼不欲与他多聊,刚准备离开,谁知走到长着青苔的石路上,郑月白脚下一滑,直直摔倒在池塘中。
掉下去前,还扯了秦绍礼,几乎是扒拉着他的腿摔下去。
这池塘虽然不深,但下面全是厚厚淤泥,沉疴烂沟,好似压着人腿往下拽。
现在已经入了冬,寒冬腊月的水也刺骨冷,透过衣服扎着皮肉,秦绍礼压着气,站起来就往岸上走。
但这池塘边缘有些石头,青苔又滑,上来格外费力。
恰好,栗枝听到水声跑过来,站在岸边,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落水的竟是他们。
她还是第一次见秦绍礼这样狼狈。
秦绍礼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
他本身爱洁,虽然上山下水难免碰到泥浆,但主动和被动完全不同。
更何况还是被这人拖下水。
秦绍礼沉着脸,朝栗枝伸手:“荔枝,拉我一把。”
但栗枝的视线,轻巧从他手掌掠过,没有留恋地移走,挪向一旁。
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她半蹲下来,俯低身体,向秦绍礼旁侧、同样湿淋淋、狼狈不堪的郑月白伸手。
她声音急切,满是浓浓关心:“学长,快,我拉你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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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020 [VIP]
湿漉漉的发贴在脸上, 秦绍礼面无表情地看着栗枝向郑月白伸出手。
郑月白滑下去的突然,也不比秦绍礼好到哪里去。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湿淋淋地攀住栗枝的手, 他猛咳了一下,显然被水呛到了。
栗枝力气小,但也用了力气,用力一拉,才将学长拽上来。
她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郑月白咳了一声, 立刻伸手要去拉秦绍礼。
但栗枝没有看到, 先朝秦绍礼伸出手。
手心有郑月白留下的水。
自从两人关系破裂、分手之后,秦绍礼还是第一次触碰到她的手心。
与当初在他身侧娇生惯养时完全不同, 她的掌心有一层细密的薄薄茧子,掌心只有些许热气, 刚刚触碰过别的男人。
她第一个选择了她的朋友。
秦绍礼将不再是她的首选。
几乎没怎么需要栗枝用力,秦绍礼拽着她的手上来:“谢谢。”
栗枝说:“不用客气, 秦先生。”
她语调平缓, 生疏礼貌地地笑了笑。
秦绍礼说:“你——”
“咳咳咳咳——!!!”
郑月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半跪在岸上,捂着心口窝, 一副要咳出心脏的模样,难受到炸裂, 嗓子都因大声咳而嘶哑:“咳咳咳咳——!!”
栗枝立刻俯身去关心他:“学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呛住了?”
她尚记得大学开设的急救课上一些内容,手法生涩地轻轻拍着他的背部,想让学长吐出一些水来,或许能好受些。
“没事, ”郑月白顺势搭上她的手背, “就是肺部有些不舒服。”
秦绍礼说:“荔枝, 你力气太轻,用力锤几拳,脊椎中心的位置。”
栗枝没有多想,哐叽哐叽给学长锤了好几下。
郑月白咳得更厉害了,身体一偏,错开一个距离:“我、咳咳咳咳、我感觉好多了。”
栗枝松口气。
有其他人被这边落水的动静惊到,过来看。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寒冬腊月里在冷水中一泡,这样也容易伤寒感冒。
秦绍礼和郑月白、以及为了拉人沾一脚泥、一手水的栗枝都去换衣服,这点小小插曲没有影响酒局的进行,曲水亭台,仍旧谈的乐此不疲——厨师就在旁边候着,小份量的饭菜更换着,哪怕外界温度低,这些人吃到口中的,永远都是最适宜的。
稍稍放凉一些的饭菜,都被迅速地撤了下去。
栗枝重新换好衣服,在银白色的金属感应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洗着手。
秦绍礼那一下用的力气大了些,将她手掌心都捏的发红。
虽然现在没有指痕,但那种被用力攥紧、压迫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中。
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都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力气,除非失态或忍不住。
譬如亲密时刻,临近结束的那几下,秦绍礼总会控制不住地不顾她的感受而用力。
哗哗啦啦。
手从水龙头下移走。
水停了。
栗枝将手烘干,暖乎乎的风吹的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慢慢地,感觉到胸口处心脏平稳。
不可以留恋地平线。
她调整好心态,推门离开,尚未走出几步,瞧见秦绍礼站在不远处。
听到动静,他侧身看栗枝。
眼底很平静,恰如今晚月色。
秦绍礼平静地问:“刚刚为什么先拉郑月白?”
四下无人,他问的问题也寻常。
风悄悄云静静,明天就是冬至。
此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
栗枝说:“他是我学长。”
说到这里,她侧脸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温柔一片:“秦先生,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您教我的,自己先忘了?”
秦绍礼不言语。
他记得当初和栗枝说这种话的情形。
也是在苏州。
也是同样温柔的夜晚,不过那时气温正暖。
栗枝和女客户的手指几乎同时被蟹钳夹住,栗枝吃痛,差点哭出来声。
秦绍礼丢下手上东西赶过去,帮她的手指从蟹钳上解脱,捏着在嘴边吹气,边吹边问她痛不痛。
那时候栗枝还很羞涩,哪怕心里欢喜,也只是悄悄问他,先照顾她会不会不太好。
在她认知中,客户也很重要。
秦绍礼不以为意,仔细看着她手指上被蟹钳夹红的部位,含笑:“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你是我女友,我疼你都不行?”
……
凡事都要分亲疏远近。
曾经的亲近,如今也成了疏远。
不过两年光景。
秦绍礼笑了笑:“你学的很好。”
这样说了一句,他本欲离开,却又生生停下步子。
秦绍礼转身,忽而靠近,打破两人自分手后一直泾渭分明的相见距离。
栗枝背后就是栏杆,她没有地方可以退,只能扬脸,与他对视的同时,提醒他:“秦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秦绍礼盯着她的脸,嗓音低下去,问她,“四年了,你就没有一点儿留恋?”
他的情绪一直隐藏的很好,到了这个地位的人,都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讲究情绪控制和自我掌控。
就连当下的心情也绝不会轻易示于人,栗枝知道秦绍礼活得很累,只有在她这边,才能稍稍放松。
但那又怎样呢?
她想要一个疼她、爱她,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而不是把她当作消遣和放松的男人。
就算她爱他,四年也已经是她自欺欺人的最大限度了。
只是栗枝还没有见过他如此询问。
没见过他失态。
哪怕是这样一点点的真实情绪外泄。
眼睫在颤,额角隐隐有青筋绷起。
他在忍。
没等到栗枝的回答,秦绍礼压着声音,又问:“没有丝毫留恋?”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栗枝说,“难道刚才我要放着学长不管,先去拉你吗?”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甚至踮脚,将秦绍礼有些倾斜的领带扶正。
“您倒不如指望女助理来解救您呢。”
“毕竟是不会因为我一句话而换掉的助理,为您工作这么多年,我想她应该会更体谅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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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绍礼回到饭局时,昆曲依旧,戏腔婉转温柔。
不知道是谁,又点了开头的一出,要那杜丽娘仍独自唱那一段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闭上眼睛,手指搭在领带上,手指摩挲了两下,那上面早已没了温度,又放开。
冬酿酒有着桂花的幽香,星星点点,金灿灿,秦绍礼抿了一口。
度数很低,甘甜微涩,回味尽是淡淡桂花清香。
旁侧郑佳约热情洋溢地向他介绍:“这冬酿酒啊,是和桂花一起酿的米酒。明日是最后一天,错过冬至,可就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