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小夜曲——多梨
时间:2021-08-11 09:08:56

  栗枝不说话。
  “法治社会,”秦绍礼说,“我再怎么想,也不能这么做啊。”
  他这话,栗枝没由来听出几分可惜的味道。
  “明天就是师兄开说明会的时候,”栗枝说,“这时候核心技术人员失踪……不是你投资不成、痛下黑手?”
  秦绍礼听她这么说,失笑:“那你可冤枉我了。”
  他姿态闲散地做着,颇有耐心地抚摸着针线钩织的小荔枝:“我是那种会因为金钱利益、铤而走险,违法的人?倘若哪天我真违法……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说到这里,秦绍礼握紧那枚荔枝,含笑看她:“你知道,荔枝。”
  -
  无论栗枝如何问,秦绍礼答案只有一个。
  一:薛无悔的失联和他毫无关系。
  二:这是他今天听到最舒心的消息。
  栗枝不太舒心了。
  为了舒心,她毫不留情地将秦绍礼赶下了车。
  她开车往外走了一段路,手机响起来,眼皮一跳,暂时靠边,停在路旁。
  是薛无悔打来的电话,解释的很诚恳,很符合他的风格——
  家里面大哥要他回去相亲,他不同意,但被强行带走,手机也被没收了。
  好不容易现在才出来,一看到这么多未接电话,知道让栗枝担心了,赶紧打电话报平安。
  乌龙一场。
  栗枝松口气,心情复杂地告诉他没事没事,不用这样道歉。
  手机刚刚挂断,栗枝趴在方向盘上。
  额头太阳穴有些突突地痛,她休息了一会,才打起精神,开车回家。
  另一侧,秦绍礼看着栗枝的黑色车子离开。
  不错,当初学驾照时怕的要命,现在开起车子倒很稳当。
  他重新回到包厢。
  朋友见了他,都调笑:“秦哥,荔枝现在脾气够大的啊,好好哄了没?”
  “加把劲儿啊秦哥,现在还没追回来,你是不是使错劲儿了啊?”
  ……
  秦绍礼面色如常,笑着训斥了两声。
  他落了座,捏支烟放唇里,没点燃,只看着这个因为烟数量减少、而有些扁的盒子。
  女士香烟,烟盒上,前主人留下的那几个指纹早就消失不见,纸盒边缘都有些泛白。
  抽一根就少一根。
  秦绍礼将未点燃的烟又放回去,面色如常,笑着和好友聊天,喝了个微醺,深夜才回家。
  司机开车接他,秦绍礼刚坐上车,就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
  他看不清晰,胡乱摸了一把,是个硬壳笔记本。
  秦绍礼问:“这什么?”
  “哦,是上次栗小姐搬家时不小心落在车里的,”司机小心翼翼地说,“当时就想给您,但我不小心给忘记了……”
  他说的心虚。
  实际上,不是忘记,是被他家孩子给拿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司机以为给弄丢了,不敢和秦绍礼说。没想到今日大扫除,又从沙发底下找到,这才擦干了表面灰尘,原原本本地送回来。
  上次栗小姐搬家。
  过去快一年了。
  秦绍礼打开灯,一手捏着那硬壳笔记本,一手揉太阳穴:“一年了啊。”
  打开硬壳笔记本,第一页写着栗枝的名字,端端正正。
  秦绍礼随手翻了几页,这是她的错题整理本。
  高三时候的东西,难为她留到现在还不丢。
  甚至还带到大学毕业。
  也不知道这本子有什么东西,才叫她当宝贝一样留着。
  高中时候的字迹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变化,娟秀,只不过那时候更工整一些。
  那时候她也循规蹈矩的,乖乖巧巧。
  秦绍礼刚准备把笔记本合上,余光瞥见几个熟悉的字,忽然又停下。
  手顿住,秦绍礼重新翻开笔记本,仔细看。
  满满当当五页纸。
  写着同一个名字。
  秦绍礼。
  秦绍礼。
  她写的很认真。
  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所有少女不敢出口的暗恋和心事,都藏在这小心翼翼却又虔诚的书写中。
  甚至连其他的愿望或逾矩的话都不敢写,只敢写他的名字。
  好像只有如此才不会亵|渎。
  只要写名字就能感觉到快乐。
  她……
  笨蛋。
  秦绍礼将笔记本合上,忽然想起来,这么笨拙的荔枝,已经长大了。
  往常这时候回家,家中灯总会亮着,毕竟荔枝惧怕黑暗,再困也都会趴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有时候困的实在不行,就窝在沙发上,缩起来,小小一团。
  电视常常开着,不过她对电视剧或者电影的兴致不高,秦绍礼只当她是喜欢开着电视做其他事情,现在才忽然明白。
  荔枝很怕孤独。
  开着电视,听着声音,也能热闹点。
  会让她假装自己不是独身一人。
  她如此孤零零地等着他归来,默默地等了四年。
  从一个羞涩乖巧的女孩,慢慢成长到明艳,又从明艳,一点点沉默。
  打开门的瞬间,秦绍礼能想象得到她的模样。
  或者是惊喜地扑过来说:“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要么就是困倦地趴在沙发上睡着,哪怕困到不行也会支撑身体起来找他讨要亲亲或者拥抱。
  门开了。
  家中灯没开,黑漆漆的一片。
  秦绍礼轻声说:“荔枝,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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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VIP]
  等到深夜, 秦绍礼才收到她发来的道歉短信。
  小荔枝:「对不起,错怪你了」
  她着实念旧,就这么一个手机号, 从高中用到现在,一直没有换过。
  就连手机,也是一直用到大二,去公园晨练时不小心从口袋跌落,磕破了屏幕, 才去换了新的。
  秦绍礼还没有回, 紧跟着,她第二条短信过来。
  小荔枝:「衣服清洗费多少?我赔给你」
  秦绍礼赤着脚, 坐在木椅上。
  手撑着额头,凝神看了一阵, 回复。
  秦绍礼:「当着我朋友面泼我一身酒,只是赔个清洁费?」
  小荔枝:「那你想怎么样?」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字, 秦绍礼仿佛能透过屏幕, 看到她愤怒的眼睛。
  也好。
  会生气, 会不开心,会闹。
  总比冷冰冰一团的好。
  秦绍礼宁可看她怨怒, 也不愿意她像个木雕泥偶。
  秦绍礼:「你今天可是一点儿也不给我脸面啊」
  秦绍礼:「我的脸今天可都丢尽了」
  秦绍礼:「至少请吃饭,赔个礼, 道个歉吧」
  这一次,她只回了四个字。
  简明扼要。
  荔枝:「什么时候?」
  秦绍礼:「看你时间安排」
  荔枝:「等六月吧」
  秦绍礼心知肚明,她是故意的。
  郑月白人虽然心眼儿多,心思奸诈, 但好歹还遵循劳动法, 没有搞什么996。
  栗枝周末双休, 时间多的是,只不过故意晾着他,就算是请吃饭也往后拖了又拖,不愿和他多见面。
  秦绍礼没逼她。
  秦绍礼:「总得给个确切时间吧?」
  荔枝:「6月13吧」
  荔枝:「别得寸进尺」
  秦绍礼:「你连寸都不给我,我怎么进尺?」
  这一次,荔枝不再回他了。
  -
  整个五月,秦绍礼都在忙碌中度过。
  六月一日,初中一、二年级和高中一、二年级学生正式返校,秦绍礼仍旧住在往日两人同居的公寓中。
  说来也好笑,当初荔枝在的时候,他为了摆脱家庭安排的婚姻,一心扑在工作上,极少过来陪她;
  如今事业步入正轨,不必日日夜夜奔走,而荔枝却不在了。
  与荔枝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两日。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帝都召开了第115场发布会,打破了56天无新增病例的记录,多了一例患者。
  确诊者已经进行隔离治疗,目前正在排查、集中观察密切接触者。
  这件事并没有令秦绍礼惊讶,他看完新闻,顺手取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荔枝还没有回复他。
  短信界面,还停留着上次秦绍礼问她的话。
  ——你连寸都不给我,我怎么进尺?
  今日,秦绍礼又问一句:「想一起吃午饭,还是晚饭?」
  只不过荔枝今日有些反常,过去两个小时了,仍旧没有回复。
  秦绍礼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喝完后才顿住,仔细看了看杯子,忽然想起来,这杯子原来该是喝茶用的。
  方才一时失神,拿错了杯子。
  放到往日里,这种错用的杯子该随手丢进垃圾桶中,只是今天出了些意外。
  秦绍礼低头,转了转手中杯子,瞧见杯沿一股流光而过。
  这是情侣对杯,荔枝买来的,wedgwood,普通的品牌,就连浮雕也不甚精致。
  难得荔枝喜欢,恰好那段时间秦绍礼失手打碎茶杯,就半依着她,用起了情侣对杯。
  秦绍礼只觉着小女生心态可怜又可爱,什么东西都要凑对,好像不成双成对就不能显示出两人亲密。
  他少穿T恤,荔枝开始还会买一件又一件的情侣T,欢欣雀跃地展示给他看,央求着他穿。
  秦绍礼自然是否决。
  他纵容荔枝胡闹有个限度。
  最低限度,就是同意让荔枝挑选与他衣服色系搭配的裙子,或者,同品牌推出的情侣睡衣。
  这是秦绍礼在衣着上为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
  秦绍礼慢慢地回想起这些不起眼的、零碎的小事,将茶杯放回原本的柜子。
  属于荔枝的那只杯子仍旧好端端地在橱柜中放着。
  她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这些日常用品都留了下来。
  秦绍礼将洗净的杯子放进去,指背无意间擦过杯子,冷瓷的触感令他心中稍稍一沉。
  所以,荔枝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执着和他穿同款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买情侣的对杯、情侣睡衣,不再要求他用同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他冷静地、一点一点回想。
  记忆好似成书,清风漫卷,呼呼啦啦好久翻页过去,只可惜时光悠悠,最终只停留在一个粗略大概的时间。
  18年末。
  三年。
  荔枝对他毫不保留的爱,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渐渐冷却。
  对于他而言,三年并不长,不过是事业转型期的弹指一瞬。
  而荔枝呢?
  三年是她最美好最漂亮的青葱岁月。
  本该认真读书、和同样情窦初开的男生手拉手逛街、羞涩拥抱的年纪,荔枝却选择在他各处床上辗转,毫无保留地任由他享用,任由他在这花朵上采撷、留下浓重的痕迹。
  不由得心下一顿,恍然若失,指背擦过瓷杯,当啷一声,荔枝的那只杯子坠落在地,摔做两半。
  秦绍礼低头去捡。
  那碎瓷片并没有划破他的手指,但他捡起那些瓷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荔枝太多太多了。
  就像这个杯子,原本漂漂亮亮地摆在橱柜中,只不过他日日见着,只那么一段喝茶的功夫,不曾细细触碰过她的内心。
  他以为自己将她看的很透,却不曾想过荔枝正一点一点积攒离开他的勇气。
  如今想好好欣赏,她却已经走了。
  就像眼下这些瓷杯碎片,四分五裂,再难复原。
  秦绍礼从小生长的圈子都这么个样,以至于他对婚姻并不抱有期待。
  关于结婚这种事情,秦绍礼只觉着毫无必要。
  婚姻法规定又如何?
  倘若心中不忠,同床异梦比比皆是。
  四年来,秦绍礼对自己和荔枝的相处方式和生活节奏感到十分满意,他或许并不能允诺给荔枝婚姻,但也能保证唯独她一人,绝不会闹出什么处处金屋藏娇的事情。
  当然,也没想过要放开荔枝。
  亲手带大的人,秦绍礼怎能想象她会同其他人调笑、接吻?
  爱情于秦绍礼而言,并非多么深深、不可亵渎的东西。
  他生性瞧不上这荷尔蒙的荡漾,爱恨嗔痴,都是妨碍理性思考的因素。
  谈什么地久天长,不过是渣男哄骗小女生的情话罢了。
  嘴上说的倒好听,什么东西全都许诺,等真正兑现时却径直翻脸无情。
  秦绍礼瞧不上用这种蠢话骗小女生上|床的家伙。
  能给的直接给,不确定的也断不会允诺。
  秦绍礼始终漫不经心地在外面遥遥看着人为爱所困,却哪里想到,如今幡然回首,自己也被困在其中。
  爱情在秦绍礼规划中并不重要,只是在失去之后,剖开心脏,才瞧出来主导爱的这一片区域中,填着她的名字。
  秦绍礼以为这四年是自己驯化荔枝。
  事实上,他也在被荔枝驯化。
  还好,他如今明白了。
  秦绍礼捡起碎瓷片,闭闭眼睛。
  心下一片清明。
  还有时间。
  秦绍礼将收拾好的碎瓷片丢入垃圾桶中,尚未坐下,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心脏没有来一缩,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秦绍礼接通电话,尚未出口,就听到龚承允的声音:“秦哥,你现在在帝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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