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承允拎着蛋糕重新回到家的时候, 栗枝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听到动静,她转身望过来,视线落在龚承允手中蛋糕上, 愣了以下,才笑起来:“表哥,你还买了蛋糕啊?”
“还有面,”龚承允笑着将蛋糕放到桌子上,“出门饺子下马面, 既然不能出去吃, 那就给咱们荔枝在家里接风洗尘。”
龚承允早就独自出来打拼,一个人住惯了, 又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主,早就习惯了自己做饭, 自己洗衣。
他将蛋糕放在冰箱保鲜箱中,自己系上围裙, 去厨房中揉面。
栗枝想要帮忙, 被他赶了出来。
“快点去休息, ”龚承允说,“医生说了, 你得多注意休息,这样恢复的快, 知道吗?”
栗枝笑着点头:“好。”
事实上,她现在躺着也有点累。
运动是不可能了,连正常走路都是累的,耳鸣有点点影响思维能力, 会让她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栗枝趴在沙发上看了会视频, 又刷了一会朋友圈。
现在已经快要八月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六月半, 现在已经七月多。
说来也有趣,在没有染上病的时候,栗枝每次出入都认认真真地戴口罩,避开人群,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生怕感染上病毒。
但在医院中治疗结束时,她不怕了。
那时候栗枝只想拼命地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就算是身体有后遗症也没有关系,就算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也没有关系。
她可以努力养好,照顾好自己。
但现在心态变了。
她想好好活着。
不仅仅是活着,栗枝还想要生活。
栗枝想,自己还是幸运的。
她从重症中活下来了耶,医护人员努力把她救了出来。
国家花了这么多的钱和心血,把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来,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按照要求,栗枝必须要继续在家隔离两周,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了自身,也是为了他人的安全,栗枝严格地遵守了这条规定。
只是龚承允丢不开工作。
深夜中,栗枝听到表哥打电话,声音低沉,全是工作上的事情。
栗枝心里面清楚,表哥如今工作重心在雄安,像这样一直陪着她在家中,完全不现实。
第二天,她劝龚承允去工作,龚承允自然不同意,坚持要在家中陪她。
栗枝只好使出杀手锏:“表哥,你是觉着我照顾不好自己吗?你也觉着我生了场病就不能自理了?”
“不是,”龚承允颇有些无奈,斟酌着言词,“那有需要——”
刚想说找王助理,冷不丁又想起上次的事情,他闭上嘴巴。
一声叹息:“你好好照顾自己。”
栗枝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人了。”
她是真觉着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等龚承允走后,栗枝才忽然觉着,啊,原来房间这么大,这么空旷。
空旷到像是沉静的一汪海,石子投落都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隔离的时间好久好久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长时间和人聊天、通话。
但栗枝却想和人聊聊天,或者看着,只要有人在就好。
可是……
企图和她打招呼的小朋友被家长紧张兮兮地拉走,念叨着得赶紧全身上下一起消毒;
往日里熟悉的邻居在这时候仿佛变成了仇人,见到她都要躲着走。
栗枝在ICU苦苦挣扎求生存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治愈后仍旧要面临这种困扰。
她能理解。
可她宁愿自己不理解。
在高中遭遇那场意外之前,栗枝尚属于人缘好的那种,但那次意外让她遭到了有意无意的有色眼光和疏远,她也慢慢地变得沉默、内向。
后来秦绍礼将她从沉静的海中拉出来,她才渐渐地又适应了阳光。
栗枝已经习惯了被朋友包围,如今忽然被世界“抛弃”,其中落差,仿佛又让她回到了高二的那个暑假。
很痛苦,喘不过气。
龚承允离开的第二天,栗枝给自己煮了面。
社区和医疗监控人员上门,来给她测量核酸。
虽然对方仍旧戴着厚厚口罩,穿着防护服,有着护目镜,但栗枝觉着很开心。
终于又可以和人面对面地说话了呢。
她不敢把这种喜悦表现的太过,以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可怜。
栗枝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可怜。
她不想要别人可怜她,同情她。
只是啊只是,不管怎么努力,栗枝仍旧感觉到自己在不住地下坠,下坠。
好像失足坠落悬崖,空气挤压的她不能呼吸,她想要奋力从这种虚空中挣扎出来,想要有人能够伸手拉她一把。
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下面是深渊,只有不能呼吸的沉寂。
她想要呼吸。
想要自由。
想要健康。
……
好似有诱惑的黑影在她耳侧低语,劝她放弃,要她坠落。
无论栗枝躲在哪里,好似都不能够被放过。
哪怕是老老实实在家中隔离,身边邻居也像躲瘟疫一样躲出去了。
住在对门的老夫妻带着他们的孙子搬家了,栗枝早晨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响。
隔着窗户往外看,能看到那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爷爷奶奶离开。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如果把自己拆除掉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给别人带来困扰了呢?
——倘若不得病,她是不是就能继续合群了?
——把自己清除掉,他们会不会开心?
这些糟糕至极的念头牵扯着她,好像将她当作纸片一样拼命拉扯,揉捏。
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冻的她手指一颤,手下意识松开。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跌落在地。
栗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低头,看到水果刀掉落在脚边。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什么时候拿起的水果刀也记不清了。
此刻骤然清醒,栗枝后退一步。
她知道这样不好。
她清晰地知道这样不对。
她也不想如此脆弱。
可是。
可是。
可是啊。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栗枝低头,将地上水果刀拿起来。
她看到地面倒映出来自己的模样,没什么表情,但眼睛看上去像是要哭泣。
手指刚刚触碰到刀把,门铃声响了起来。
她顿了顿,放弃捡刀。
栗枝戴上厚厚的防护口罩,去开门。
她甚至忘掉了表哥的嘱托,忘记了去看猫眼,直接打开了门。
阳光从对面洁净污垢的玻璃窗户中投射进来,白衬衫黑裤子的秦绍礼站在门前,他低头,摘下口罩,看着栗枝,露出一个笑容,眉眼璀璨,梨涡深深。
就像对待一个从未生病的人,他礼貌询问:
“栗枝小姐,可以借你的家暂时隔离两周吗?”
作者有话说: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此句出自小林一茶
给陷入生活低谷中的宝贝——
「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世上有人爱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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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VIP]
栗枝没动。
这次, 后退一步的竟然是她。
“戴好口罩,”她捂着自己口罩,眼瞳乌黑, 慢慢地说,“你不怕被传染吗?”
秦绍礼说:“你是健康的,我怕什么?”
你是健康的。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却没有来惹得栗枝眼睛一热,险些潸然泪下。
自从回到家之后, 周围邻居, 唯恐避之不及。
她其实已经健康了呀。
不是病人,只是比普通人虚弱一点点。
这么长时间中, 栗枝第一次感受到被当作健康者一样对待。
还是秦绍礼。
栗枝捏住门框,她手掌心出了些汗水。
分手后这么久,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秦绍礼的脸。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温和,英俊。
像春天的阳光, 你说不上它哪里好, 可春日生草, 催莺,世界都恍恍然明丽起来了。
明亮如斯。
来的恰到好处。
秦绍礼礼貌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栗枝让开位置。
阳光从他身后, 通过这扇打开的门投射进来,映照着房间地板一片皎白光明。
栗枝想, 自己最近怎么没有发现,原来地砖这样的白,这样的亮。
亮的像是有灿灿阳光在上面跳跃,流动, 好似不停的音律, 边缘慢慢渡开一层又一层的灿烂。
她的小小心脏好似也盛开了一方漂亮的小波纹。
秦绍礼只带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24寸,普通大小。
恐怕都不能将他所有的杯子装下。
栗枝说:“为了大家的安全,你进来后就不能出去了。”
秦绍礼:“我知道。”
栗枝盯着那箱子:“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新杯子给你。”
秦绍礼:“随便一个就好。”
栗枝怀疑他这话中真实性。
只是现在的栗枝还是累,她没有过多的力气来招待这位曾经的男友、如今公司的投资者,告诉他还有一间小卧室后,才疲惫地回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给秦绍礼再整理被褥,只说了具体的位置。
在生活方面,她相信秦绍礼绝对不会亏待他自己。
栗枝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对秦绍礼的心情。
锦上添花时,瞧不出真心抑或者假意,可如今雪中送炭,栗枝心却不由得轻颤、微微一动。
她往前走,看着秦绍礼关上门。
可这房间中的亮度似乎并没有变化。
就好像他把满满的阳光都带了进来。
虽然说龚承允近几年赚了一笔,但帝都的房价高,他弄个户口不容易,买房子也买不了太大的,这房子实用面积不过139平,分出了三个卧室一个书房。
秦绍礼就睡在背阴面。
恍然间好似又重新回到15年,秦绍礼也是如此,住在这对表兄妹家中。
只不过彼时他尚悠闲自得,如今却不得不为了重要之事,背水一战,与亲人谈判抗衡。
秦绍礼简单收拾好房间。
被褥都是干净的,收纳的很仔细。
他抱出去晾晒,阳光很好,他眯了眯眼睛,看到阳台花架上郁郁葱葱生长的月季花。
再也不是瘦瘦弱弱、不堪风吹,好似下一秒就会死去的可怜模样。
栗枝也学会照顾花草了。
大概是这几日一直闷在家中,她将东西收拾的很整理。
阳台和邻居共用同一面玻璃墙,而如今,对方的玻璃墙上,用厚厚的隔温板挡住,后面还堆着什么东西,严防死守。
好像要与这家彻底划清界限。
秦绍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手机响起。
低头看到来电者的信息,他的母亲。
没有接。
想想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多半是听说了他近期的动作,震怒之下要求他回去。
只可惜。
秦绍礼不会再做第二个叔叔。
秦绍礼整理好被褥,顺带着打扫好卫生,煮热水,泡茶。
栗枝卧室门紧闭,现在已经九点钟,她还在睡回笼觉。
秦绍礼看了看时钟。
女孩子贪睡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绍礼对荔枝向来宽容,往日在一起时,她周末睡懒觉,又想粘着他,经常会坐在他腿上,面对面抱着他打瞌睡。
像挂着一个树袋熊,秦绍礼就着这么个抱她的姿势,看书,回邮件。
……
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时间,秦绍礼挽起袖子去厨房。
刚刚迈入厨房,秦绍礼一眼看到跌落在地板上的水果刀。
他不动声色抬头,看向平时置放刀具的架子。
其他的刀具都好端端地放着,唯独这把刀跌落在地上。
寒寒刀面,仍旧闪着幽幽冷光。
秦绍礼一言不发,他半跪在水果刀前,持着刀面,仔细看着刀柄。
上面有着些许被人紧握的痕迹。
小小的,属于栗枝的指痕。
作者有话说:
先匆匆更一段,下一章一定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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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VIP]
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 密不透风,不泄露一丝日光。
栗枝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早些时候在秦绍礼那边居住的时候, 卧室窗帘特意更换了一遍,厚厚的,能遮挡住所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