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盯着我,神志还不太清醒,看样子很容易就能被人随便拐走。
我想了想也蹲在旁边:“不介意我在旁边吧?”
“……你已经蹲下来了。”
“要去医院吗?”
“不用,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喝多了而已。”
女生的眼神有点迷茫,她扶着额头,半睁着绿色的眼睛看我:“我始终不明白——两个注定不会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安排他们相遇呢?”
是为了感情的事情才灌醉自己的啊。
我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她。
女孩子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她也没管我,自顾自地垂下脑袋,碧绿的眸子飘忽,眼角翻涌泪花:“我好喜欢他,真的,已经差不多六年了……”
“你们是怎么遇到的?”我语气柔和,生怕戳到她的伤心处。
“他是我的老师。”女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东西,她的神情平静又温柔,那是回忆起美好事物的表情,“教过我一段时间,他其实也不帅气,没什么钱,不符合现代很多人的择偶标准,但我就是喜欢他。”
“为什么没告白呀?”
“我说了……有过两次,一次是上大学的时候,本来想着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对自己负责了。他好不容易到我的学校来,却不肯再跟我接触了,他当时说已经有在意的人了……第二次是毕业后,他不做老师了,我在联谊上又遇到他,觉得这肯定是上天安排的机会。不是有很多吗,那种小说电视剧里的剧情,男女主角分开很多年后再次相遇什么的,于是我就又告白了。”
我被那句小说电视剧给逗笑了:“然后呢?”
“他还是拒绝了。”
女孩抱住自己的挎包,把头埋在上面,吸了吸鼻子:“他告诉我,他一直在等一个人,他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回来,但就是不想放弃。”
好狗血的故事啊。
我不想劝她换一个人喜欢,也不打算分析这个听上去跟电影一样的剧情,只是叹了口气:“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曾经很讨厌他们。”
她突然沉默起来,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我有个哥哥,他很厉害,现在在跨国企业上班。从小到大,他们都觉得哥哥比我聪明,怪我没出息。我的父母都是农村出生,他们不懂潮流不懂现在的时代,我以前甚至记恨他们。”
“曾经?”
“嗯,是曾经。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哪怕不用去模仿那些网红那些流行的穿搭,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她忽而抿着嘴唇朝我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很可爱,“好笑吧,像是鸡汤和嘴炮一样的句子,但在当时我就是觉得这个人说得真好,她的话给我了力量。”
“真好啊。”我感叹。
“她和他很像,其实我是知道的,说不定我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啊。我能看出来的,我就是能看出来,我的眼力特别好,以前还被钢琴老师夸过呢。”
蓝发绿眸的姑娘脸上还有宿醉留下的潮红,她努力笑着,眼角渗出几滴泪水:“对了,你看海贼王吗?”她问我。
“……诶?”
“你如果没看过的话一定要去看哦!没看过海贼王就老去的话,未免也太亏了吧。”
“好好好,我一定会去看的。”我笑着点点头,“你知道为什么两个注定不会在一起的人,上天要安排他们相遇呢?”
“为什么?”
“是为了教会你长大啊……你可能耿耿于怀,忘不掉心里的朱砂,但正因为遇见他才能学会珍惜下一个人,对吧?”
“……”
再偏过头,却发现她已经靠着青瓷墙砖睡着了。
真傻啊这姑娘。
我忽然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就连那些身体自带的负面情绪,那些遗憾与执念似乎都在雀跃着。
忍不住笑起来,我弯腰把女孩子背起来,扶着她的腿,把她的脑袋搭在我的肩膀上,手里还提着她的包。就这么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城市在苏醒。
建筑工地又开始敲敲打打,楼还没建好,便利店的卷帘门就哗啦一声拉开了,流水般的市领导班子在城区的黄铜人像处考察,海边的地标要重建,风从指尖路过。
春天就要结束了,夏天又要来了。
就算有人要死去,也一定不会在夏天,它是个那么热情那么盛大的季节。哪怕是世界毁灭,都不会选在夏季。
我把女孩子背进酒店的房间,帮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将房卡放在她的包旁边,然后便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宾馆右侧的废旧大楼台阶上坐着一个人,他正低着头,左手还拿着打火机,银色的盖子在手里一开一合。
清晨的露水还很重,就像刚下过一场雨。
我正要从酒店的楼梯下来,无意间看见这个留着黑发的男生,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也稍稍仰起脸往这边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空气被太阳照射得仿佛都能反射出小水珠的粒子。
他的红色眼睛是铺天盖地的城市风景与蓝色晴空的印记。
我的心脏好像因为这一眼而无可阻挡地乐观起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了什么差错,这个瞬间,那么长又那么短,让人不敢置信。
我的视野里全是他的脸。
也许世界和回忆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它们也有关键词和女主角,无论是对生灵还是地狱使者。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和运气。
我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的,但他第一眼看向我后就轻声笑了。不知怎的,这个场景让我很想哭。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哪里又都合乎情理。
我想,我肯定认识他。
第155章 比昨天比
世界上最短暂和最漫长的时间都在此刻。
我还站在楼梯上,保持着微微偏过脸的姿势。而那个青年坐在右手边的第三级台阶,就这么隔着长长的栏杆对望。
知道希区柯克式变焦吗?
就是指画面的主体不变,在平稳滑轨的过程中朝相反方向改变镜头焦段的拍摄方法。而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电影中,黑发的男生坐在镜头正中央,视野中的景物统统飞速往后延伸,让人头晕目眩。
我是真的很羡慕野比大雄了——他可以请求哆啦A梦帮忙开任意门,我却只能扶着楼梯跟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地发呆。
朝阳的光线像是透过格栅照在他背后,涂抹上灿烂的金边,不刺眼的、均匀的,一层又一层从黑发上反出柔和的光芒。
说到底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过几秒钟,他倒像是普通人那样仅仅朝这边露出礼貌的微笑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玩手上的打火机。黄色的火苗跳跃在眼底,被银色的金属盖阖上熄灭。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好啊,这么多的天降麻烦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我还是小孩子肯定早就哭着去找鬼灯了吧。
【你是在难过,还是高兴呢?】
我问自己。
不知道从哪看过这样一句话,兴许是在阿香的书架上,具体是什么书现在也已经忘了。但这句话却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一段感情是没有办法理解另一段感情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我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冰淇淋,却不懂百里奚为什么喜欢写日记。因为我没有她的记忆,所以才不能感同身受。
但我现在和她是一个人,这点很矛盾,我可以从身体的反应判断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手臂它自己就动起来了,腿也是自己就跑起来了,这不能避免。
也许,我曾一度很喜欢他。
说不定还是前任啊同桌啊暗恋的人啊之类的。
……救命,我实在不想被人当成还处于[那个时期]的熊孩子,就是那种喜欢悲春伤秋,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想要引人注意的中二病。
我只好默默扭过头擦眼泪,很凄惨地用手背抹掉,以成年人的作风面对这场尴尬的会面。
当然,还要再度鸣谢这位不清楚是谁的老熟人,他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帮大忙了,我谢谢你全家。
这种时候,就让我们当做无事发生吧。
“喂……”正当我打算掉头走人的时候,他却突然说话了,“你的手机要掉出来了。”
原本只需往前直冲的单程线路程出现了失误,我低头看了一眼口袋里已经露出大半的行动电话,伸手将它往里塞了塞,又下意识往他身上看——
注意,这是个标准的反面教程。
通常情况下大家的正确反应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吼一声“谢谢您嘞”接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以此来避免和不想认识的陌生人对视。而我在第一步就出错了。
成功二次对视。
又是一阵恍惚,我勉强辨认出了身体的情绪,那是一种混着遗憾、悲伤、排斥、刺痛以及担忧、怜悯和柔软的复杂感情。
真的,我简直要夸自己是神奇海螺了,百里奚你是怎么回事啊你,怜悯和柔软又是什么情况你把人家当儿子养吗!这种老母亲般的困惑到底是啥啊——
不知道现在大喊一声“谢谢您嘞”还能不能功成身退……我现在只有这一种想法。
“谢——”
“不用谢。”
“……”
好了,我的话被他堵了。
在沉默将近五秒钟后,我抽了抽嘴角,努力不去看对方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在和天空对话……等等,话说夏目赤司齐木和这家伙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吧,这算什么?我可去你的大胡萝卜吧!如果打电话过来不看显示屏完全不知道是谁好吗?!
即使心里正在疯狂吐槽,但表面上我依旧是一副面瘫脸的样子。其实比起之前刚到现世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我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能接受很多东西了,就比如这种在心里狂刷弹幕的行为也是在最近才开始出现的。
大概是身体和灵魂融合造成的后果。
讲道理我还是打算顺其自然的,就随它去吧。现在的重点是怎么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
我木着脸和他对视了几秒,想了想开口:“……再见。”
应该说永别的,我发现了,这招意外的好用,下次再有谁敢来烦我就直接和他say bye,简单粗暴。
对方的视线随着我走路的动作移动,他坐在台阶上四平八稳地说道:“你认识我?”
“……”
这句话说得很像路边摆摊卖幸运符的大叔,而我又懒得搭理他,也不可能拎着他的领子问他到底知道什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我超级冷淡地瞥他一眼:“不清楚,不知道,不认识。”
[拒绝三连. jpg]
“噗……”他突然笑起来。
流畅的笑容让人惊讶,毕竟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那种狡猾的心机渣男,很难想象到居然笑起来会有这样的效果。
太阳升起来了,视野里的全部都渡上了一层金光。日光实在是太耀眼了,对方的眼睛其实很像玻璃杯里的深色红酒,此刻在光线的反射下,宛如有人捏着酒杯在轻轻摇晃。
看不清楚。
金色的光把轮廓都溶解了,黑影远远立在视野正中央。
我转头就走,没再理会过往的那些爱恨情仇。街边的立牌和LED投屏是巨幅的明星画像,金发金眼的青年模特穿着潮牌被投影在大屏幕上,零零散散有路人出现在人行道,红绿灯规律变更,自行车铃铛清脆悦耳,便利店的招牌亮起来。
罗森开门了,我想着自己还没吃早餐于是便很开心地蹦上台阶,刚进门就在货架上捞了一个饭团顺便抱着桃汁和舒芙蕾蛋糕,打算付钱。
“老板麻烦拿一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清脆爽朗的男音在耳边跳跃,我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长款风衣的青年正在背对着货架,他买了一大桶关东煮,嘴里还在说着什么“蟹味黄金鱼蛋超级棒棒”之类的话。
奇怪的人。
多看了他几眼,我把怀里的商品一股脑倒在收银处,掏出手机准备结账:“饭团请帮我热一下,谢谢。”
“一共是二十四元,请问是现金还是……”
“啊!”冷不丁的一声喊吓得我差点把手机砸出去,只见刚刚那个抱着关东煮的男青年左手拿着竹签,满脸恍然地望过来,“你不是那个谁嘛——”
我镇定地扫完二维码后,才仔仔细细地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人留着黑色、不,应该说是棕黑色的微卷短发,眼睛也是褐色的,神情冷静,显然连一丝遭受意外的慌张表情都没有。
相反的,他还笑了。
注意到我的目光,这个手臂缠着绷带的怪人微微歪着头,手里还举着一串三个丸子,刘海滑落脸侧,似是了然地咧着嘴笑了起来。
“坂田老师的关门弟子?”
我关门你个锤子。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的我整个人垮下来,捂着脑壳无力吐槽,只得默然地接过自己已经热好的饭团:“你认错人了。”
“哎呀,怎么可能呢,这位少女不要怀疑别人的记忆力嘛。”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偏过脸先咬了一口竹签上的丸子,然后才继续开口道,“……唔对了……说起来……啊呜……”
“能不能吃完再说话啊!!!”我忍不住咆哮。
“哈哈哈,抱歉抱歉。”
状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发丝,黑褐发色的男人抱着关东煮迈出店门,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我的发顶:“真好啊都长这么大啦,要吃吗?”
说着便拿起一串被他咬了大半的丸子残渣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