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吃啊混蛋!”
一巴掌拍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我愤愤地看着他:“稍稍打住,这位朋友,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5”,一本正经道:“事先说好,我不买保险也不想了解游泳健身,咱们直接跳过经济纠纷环节,一口价,5块钱!”
“……”
对方沉默了几秒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青年的眼睛直接笑成一条线,还不停地抽打我的后背,一副被人戳中笑点的样子,“别急着走嘛,要不要和我去跨海大桥下面聊聊天?自杀约一波?”
“废话你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突然如此自来熟地凑上来是个人都想要逃跑吧!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跟你摔跤吗?话说跨海大桥下面不就是海吗?!谁要约自杀啊!”一口气说完这堆话后我深呼吸了好几下。
随即便用“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懂”的表情推出一只手,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我很想大喝一声:停止你的弟弟行为!
然而不行。
扶着额头,我为了冷静下来于是啃了一口饭团,继而慢吞吞地问:“……你认识坂田银时?”
“是哦。我跟坂田老师可是很好的朋友呢。”对方居然蹲在了人行道边上,抱着关东煮鼓着脸颊吃。
他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竹签,抬着头仰视过来,在对上我的视线后还发出了“诶嘿”的声音,背景是满屏的鲜花,整个人看上去又傻又二。
“诶,是么。”我打开舒芙蕾盒子,用勺子挖着吃,“你知道吗,你这种在大马路上和青少女随意搭话的行为很危险,会被抓走的哦。”
“哼哼,我无所畏惧。”
“怪不得五月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啊。”我不由自主地感叹。
“少女你叫什么?”
“我啊,喊我小黑就OK。”
“好,那么小黑,要不要跟我去殉情呢?”青年依旧嬉皮笑脸,唇角勾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对不起请允许我拒绝。”
我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
“诶——”他似乎并不意外,又歪着脑袋咬了一口丸子,含糊不清地继续问,“那来谈谈人生吧!”
“什么人生?”我今天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就是关于父母啊爱情啊,你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说得好像我拥有爱情和亲情一样。”
我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重新垂下眸子开始吃舒芙蕾:“现世的人类啊,明明对其他人一点都不了解,相互隐瞒,相互错看,但是却要将对方摆在重要的位置,超奇怪的吧。”
“噗哈哈哈哈哈,果然啊……”
青年忽然间就大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令人战栗的笑话。他夸张地抱着肚子颤抖,一边笑一边握着竹签乱挥:“奇妙的言论。哎呀,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自我介绍了呢,本人太宰治,清爽而开朗的自杀了解一下?”
“好了,你可闭嘴吧,大猪蹄子。”
“……”
*
太宰治在想。
时隔数年,又遇到了这个令人惊讶的女孩子。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其实并非在C大的基础写作课上。
那时候还不是老师的他在深夜的跨海大桥上看见了那孩子。她站在最旁侧的栏杆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这里跳下去,然后永远的消失。
但是她没有跳。
他没有余裕去管这样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于是便淡淡扫了一眼,然后很快离开了。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往后的每一天,每到那个时间段,这个女孩总会出现在那里。她还穿着初中的校服,被风吹得在身后胀鼓鼓的,黑色的及肩发呼啦呼啦飞舞。
有时是站着,偶尔是坐着,不管怎么样,到最后她总会深深地往下看一眼,对着黑漆漆、蓝黢黢的海面做出想要试着跳跃的动作,明明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可到最后关头又及时地抽回来。
真的没劲。
不知不觉他也观察这孩子很多天了。
没有勇气结束生命又想要逃避的愚蠢世人,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正当他在最后一天经过这里打算迈开脚步上前时,另一人突然出现了。
那位银发自然卷的老师懒洋洋地揣着兜,耷拉着死鱼眼把那孩子从栏杆上拽下来,然后领着她走了。
后来的后来,她再没有出现在这里。
其实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她恰好在那个时间段里出现在他眼里,她对他而言仅仅是夜晚的点缀。
如今,这位传言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女孩子正站在他左边,懒散地靠着电线杆,手里拿着舒芙蕾小蛋糕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抬眸望去,阳光似乎特别偏爱她,全都汇聚在她脸颊上,街道的玻璃灯折射的五光十色尽数落在她的眼睑处。
虽然还是有点茫然,但黑发少女明显被逗得开心了不少。她笑起来,抿着嘴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笑得有点傻气,但也真实至极,像一朵漂浮在清泉中的胡枝子。
在经历过生死后,还能拥有这样的笑容是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少女傻傻地笑着,像是这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无法附身。
“算啦,你保持这样就行了。”他耸耸肩,把最后的空竹签丢回桶内。
“突然间在说什么呢?”
她咬着勺子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吃你的吧小傻子。”
第156章 吐露言语
在正午之前,我终于回了公司。
正当我左手提着冰可乐右手抱着两袋豪华加大版番茄味薯片绕过前台准备进电梯时,一个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电梯间的入口处。
原来是须枝。
“呜呜呜呜小助理你总算回来了!!!”橘发青年穿着一身土黄的运动服,一边哭一边往这边跑,整个人辣眼到无法直视。
见状,我连忙抬手遮眼,特别嫌弃地往旁边一躲,动作敏捷的同时还不忘抱好怀里的薯片……废话,这可是711便利店里最后仅有的两包番茄味,我必须要用生命来保护它!
须枝哭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在哽咽,声音都变得撕心裂肺:“你究竟去哪了妈妈我好担心呀——”
噫。
真的好恶心。
我整张脸垮下来,皱成一团:“等等须枝你先离我远点。”再这样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会打人。
抽抽噎噎的男青年瘪着嘴十分委屈地望过来,不过没等他说话,这家伙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只见他身形一闪,以某种眼花缭乱的速度整理着微乱的衣襟,端端正正站直,最后才极其郑重地按下接通键。
“话说这又不是视频通讯……”我忍不住吐槽。
须枝猛地转过头朝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使劲“嘘”了一下。
我:“……”
“啊,我是……好好好……诶?你们已经到了?”
正厅的格子门大开,一条用四方石角对角铺设的室内景观道路曲曲折折通往宽敞的接待处,它的斜对面便是电梯间,这里还铺着鲜艳的绯红地毯,厅内的壁龛和百宝架尽收眼底。
无所事事地抱着薯片,我无意间抬头瞥了瞥正在从半空徐徐降下的玻璃电梯,半透明的设计能清楚投射出里面的些许人影。距离电梯门最近的那一面站着红色发丝的青年,他的脸凑巧映入我的眼帘。
在公司里看见这样的正装打扮其实不常见,除了高层会议时需要,大多数的工作时间并不强求员工必须着正装上班。而对方穿着灰西装,高级领带的底子印着红色的纹路,挺拔标准的身材存在感超强,夸张点说,这个人可以秒杀万千少女。
他简单地站在那,俯视着我们,隽秀白皙的脸颊宛如浮雕。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见到了人偶。
“须枝。”我用力戳了戳身边人的肩膀,朝电梯轻扬下巴,“抬头,你的金主在上面。”
橘发男生闻言跟着仰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电梯缓缓停靠在一楼,最后发出叮的达到层声音。
银色的金属门向两边打开,这时,红发青年率先从里面走出来,他很有礼貌地站在距离须枝一两尺的位置,轻轻颔首:“好久不见,须枝先生。”
“啊,赤司先生,的确很久没见了。”
——后来回头想想,那时须枝和他两个人面对面,给我确实带来了不少影响。可惜当下的我只是把视线投到正午阳光照耀下的景观洗手钵,一只大蜻蜓正在青苔上扇翅膀,光斑沉落在小小的菱形水面上。
电梯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了,有一只穿着皮鞋的脚伸向红毯,我眨了眨眼,从对方黑西装外套衣裾摆动露出的浅色衬衫向上看,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但也并非病态的白,只是浅浅的粉。
皮肤依旧白得和雪一样,清澈的紫眼睛如同画家一笔一划仔细斟酌绘制而成,橙色头发的青年背对太阳,沉静地望着须枝,同时飞快扫了我一眼。
“啊,对了,小助理快把我们中午聚餐的菜单念给他们听,你们看看有什么忌口的。”须枝回过头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嘴里还在念叨着西湖醋鱼。
抽了抽嘴角,我默默摊平纸条,读得抑扬顿挫:“燕窝鸡丝汤、鹅肝羹、佛手卷、绣球干贝炖鲍鱼、无字盐水鸭、油焖小龙虾、五香烤羊肉、爆炒田鸡豆腐、蟹肉双黄蛋、八宝彩牛……所以我真正的职业其实是报菜名吧!我们公司是满汉全席厨房吗?!”
“哈哈哈刚来就听见你在耍宝——”
短发的女生从后方探出头来,还自来熟地朝我丢了个飞吻,几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显怀了,此刻的她看起来居然有了一些小女人的姿态,怎么说呢,就是跟少女有所不同。
“哟,小黑!”
“张昀目你怎么来了?”
女子是从西班牙装修风格的耳门走出来的,倾斜的格子窗和温室玻璃顶反射着户外过度灿烂的阳光,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惊讶有些犯傻,于是又添了一句:“所以是只有我不知道吗?”
“因为小助理你今天早上不是跳车逃跑了?夏目还打算去追你呢,结果你跑得太快了,真的,简直媲美奥运冠军!”须枝插话道。
眼角跳动几下,我脸侧滑下数道黑线:“不要再说了,我也很惨的好吗!还遇到了两个变态!”
“两个变态?”
橙发青年双手环胸,微微挑眉:“说来听听?”
“浅野先生连你都——”我叹口气,提着可乐的手甩了几下,“今天早上从宾馆里出来遇到一个很迷的人,他试图用红眼睛勾引我,然后在便利店又碰到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居然想叫我一起殉情?还跨海大桥约一波,我约他个大西瓜!”
“……”
张昀目越听越不对劲,她皱起眉头推出一只手:“你等等,红眼睛?小黑你告诉我红眼睛的那个人是不是黑头发还长着一副花心大萝卜的样子,喜欢一惊一乍装深沉,我想想,声音就跟赤司差不多的。”
突然被cue的赤司征十郎先是一愣,继而也跟着一起认真地盯着我。
“呃……你怎么知道……”我尴尬地挠挠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昀目忽然尖叫起来,猛地按住我的肩膀开始疯狂摇晃,那副样子简直和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天差地别,像个抽风的中二学生。我被晃的就差用头在空中写个“粪”字,眼冒金星,失去梦想:“怎,怎么了?”
“住嘴!不许再跟那个人见面!我决不允许!给我去把中学生行为规范抄写一千遍啊啊啊啊——”
“……”我默默移开视线,看着其他几个人,“她以前被渣男欺骗过感情吗?”
赤司征十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昀目,最后似是很无奈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诶,这样啊。”
我恍然大悟,下定决心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虽然结婚了但也能离对吧,更何况孩子都没出生,赶紧趁机换个爸爸!”
说着,我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等等人家张昀目才刚刚结婚吧!”须枝忍不住大声吐槽起来,“几个月前你才参加完她的婚礼!这就开始劝别人离婚了你是什么魔鬼吗!手冢的发色都要变绿了啊——”
我却没有搭理他,转身看着其他人:“所以马上是要去哪里?”
“哦,就在旁边的酒店。”
张昀目很快恢复正常,和我一起无视须枝直接往外走:“包厢都订好了。”
“我不!小黑你怎么不和我说话?!”须枝站在最后大喊,语气里全是那种小孩子虚荣心受了伤害的委屈情绪。
神经病啊!
我翻了个白眼:“快走,不然你就呆在办公室啃黄瓜吧。”
“那好吧。”他立即闭上嘴,乖乖追上来。
……我是养了个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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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历四月末,一个寻常的早晨。
鬼灯坐在桌前,俯伏着身子正在奋笔疾书。他握着黑色签字笔将一沓文书放到左侧,然后面无表情地攥着印章盖在最后一张申请书末尾。
通宵的工作结束,照理来说他应该去睡个天昏地暗,但当他放下笔,无意间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永昼的地狱里,后花园的一大片金鱼草发出轻微的如同捻动碎纸般窸窸窣窣的摇晃声,自制花洒正尽职尽责地喷洒水珠,叶片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传来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