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鬼神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对着左侧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嘴唇，难得愣了半秒。
——“超像的对吧？”抱着画板的女孩子将纸页举起来给他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黑眼睛弯弯的。
因为坐的凳子有点高，所以当时她可以轻松地晃着双腿，托着腮一本正经地等他处理完正事。天真稚气的小姑娘仍涉世未深，在是非对错的处理上还处于浅薄的程度，虽然懵懵懂懂，但好歹很乖，至少不会打扰别人，也不吵闹，于是他便默许了她坐在旁边。
估计是累了。
地狱辅佐官揉了揉太阳穴，把自己从幻觉里拉出来。他面瘫着脸站起身，拖着狼牙棒走出房间，有种莫名的怠倦神色。
“……有没有觉得鬼灯大人今天的脸色很可怕。”柴犬小白嘀咕道。
“嘘——”
“鬼灯大人每天都是这副表情。”绿雉琉璃男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它扇了扇翅膀，用浑厚的低音小声开口，“总不至于是因为没回来的……”
作为话题中心的主人公，冷面的鬼神忽然止住脚步，猛地转身——
“噫！”
几个跟在后面的小动物差点当场去世。
黑发青年垂着眸子，在他额顶的位置上正深深浅浅地笼盖着一大片阴影，遮住眼帘，看起来又诡异又可怕：“我马上要去现世一趟。”
“啊，好的！我们会认真工作的！”
号称冷酷至极面瘫男的地狱第一辅佐官微微颔首，他重新踩着木屐一步一步渐行渐远，只留下充满黑气的背影。
“……好可怕。”
第157章 走过的四
据说在每个故事开始之前都会有冗长繁琐的人物介绍和前景回顾，在结束之后也会有大段的陈词总结。譬如，主人公经历完拯救世界九死一生的决斗，那么必然要给其伟岸的身影一个逐渐远去的长镜头，或者给那些在主角称神道路上的绊脚石们一个翩然醒悟的眼神特写。
但这个故事中回顾的内容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只有未来需要继续展望，再说那些陈年旧事也不足以让一切回到起点，社会人的世界总是复杂而简单的。
毕竟大家已经各自拥有不同的生活圈子，不再是天真的大学生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可奈何。
靠近正午时分的阳光很耀眼，石灰色台阶边的场景很像舞台剧：黑发红瞳的青年侧身坐在上面，半垂着脸看手机屏幕，有一群年轻人互相大声招呼着经过，打折促销的鞋店用扩音器舌来唇去，欢快地把带有塑胶味的空气暴露在阳光下。
一阵喧嚣后，只有信号站后面县道上疾驰的汽车声以恒定的噪音打破寂静。然后，高跟鞋的敲击逐次接近，折原临也飞快按下锁屏键，朝右后方抬眸——
晒得正热烈的太阳中，立着身穿米白色开襟外套的蓝黑发女人，头发上还插着一朵野百合。
“终于来了。”
女人浮现出美女特有的矜持微笑跨上台阶，走到距离青年一步的位置，把两盒纸装物品放在他手边：“你要的东西。”
黑发青年撕开塑封——声音很大，打开红色的封条，露出文件底部的字样，他堪堪扫了几眼又重新阖上，朝女人笑了笑。
戴着百合花的女人有点龅牙，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她的自信，她意识到自己半身的短裙下探出的膝盖，最大限度地并拢双膝，一边双手使劲拉伸裙角一边说：“我费劲心思从那男人身上收集的证据，还有五年前的资料，你要怎么补偿？”
“谢谢。”他轻轻抬手张开手心，握住女人的指尖，低下头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
于是百合花女人心满意足从衣袋中掏出小手绢，优雅地擦了擦指尖：“办公室里坐在他旁边的大概是个东京人，座椅上放着巨大的波士顿旅行包，大概满满当当都是创意书吧……本身现在的VOCs治理市场竞争就很激烈，如果暴露了，就会彻底完蛋。”
说着，她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像是怕碰坏什么东西似的摸了摸头上的花，旋即长长地喟叹一声：“不过最近这些年百里烟气治理公司一直都在被打压，口碑在业内也极差，前段时间不是还有迹部财团撤资等等一系列的变故吗，我看啊，离破产不远了。”
折原边听边转动手心里的银色方形打火机。
“也许是有人故意要搞他也说不定，就这么半吊着别人，据说现下当红的不少股东都在联名退股……”
青年露出不变的清秀微笑，悠闲地听着对方的讲述。虽然内容早已被猜中，并无新奇之处，但作为听众，他丝毫不让女人察觉出自己的无聊，愣是完完整整地倾听完她夹杂个人情绪的分析以及抱怨。
“……那么，要不要约？”女人带着半引诱意味地挑眉，弯下腰凑近他的耳畔，“我可是很甜的哦，只要尝过的都说跟糖果和香水一模一样呢。”
折原临也自然而然地站起身，顺着对方的力道绕开，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距离，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宁江小姐总是很受欢迎，可惜我一定是排不上号了。”
他用眼神示意近处靠边停下的白色路虎车，女人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直起身子，重新摆出自信的模样：“看来是折原先生的遗憾，再见。”
黑发青年目送女人小步跑着钻进了白色车门，她伸出胳膊抱住驾驶座上的啤酒肚男人，透过车窗朝他勾起红唇。
手里的打火机一开一合，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折原临也脸上的笑容随着私家车的远去而平静流泻下来，演变为淡直的唇角，他提起文件，随意翻了翻。
“糖果？” 总是被称赞为天空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失去了玩具的孩子，充斥着无趣又失望的语调，“要是世界上的糖和香水都是这样的，那喜欢甜食的人该怎么办啊……”
这时候，离中午十二点还差七分三十四秒。
而另一边，同一时分，粉发紫眸的青年又遭遇了穿着红黑色休闲运动服的男人。无论怎样见多识广，齐木楠雄都不可能洞悉不在体制范围内的地狱鬼神，那使得他升腾起久违的戒备情绪。
“瞳孔紧缩，双眉微蹙，右拳紧握……你的微表情显示了你在紧张，齐木先生。”鬼灯平静地摊开手，语气不紧不慢，“我只是想找你谈一谈。”
这是……两个面瘫的秘密对话。
来自地狱的执行官打量着上次在房间内见过的粉发青年——齐木楠雄，看起来孤僻、冷漠、不喜笑、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这些都是表面。能曾经和那孩子混熟，倒是不会太差劲，至少人品应该没问题。
齐木没搭话，他不着痕迹地拧住眉心，走了两步，坐在鹅卵石地面前的长椅另一侧，和男人隔着很长的空隙。
分别落坐在两端的二人长久地沉默了一会，继而听见鬼灯率先开口：“你是现世里的例外……还记得自己是在几岁改变世界守则的吗？”
“……什么意思？”
“想要变得普通所以让全世界的人都拥有各种颜色的头发，诸如此类，你不知道你的举动让数不胜数的空间合并了。”黑发的鬼神撑住额角，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因为想和普通人一样，这点也没有错，但那家伙……她是空间合并的受害者。”
青年露出了难得的震惊表情。
“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在你不断改变世界法则的同时，这些空间开始重叠，全部的副作用落在她身上，自幼年起慢慢增强，在上大学那年彻底爆发。血液逆流，五脏六腑被挤压渗破，所以才会早逝。”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消息，黑发男人的吊梢眼依旧冷静，他扫视着对方存在微小波动的面容，提起眉梢，算是有点冷酷无情地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反正都发生了，就当作人早晚要下地狱好了，她不记得你们，可喜可贺。”
“……”
齐木楠雄被刺痛般用尖锐且冷漠的眼神望着对方，他原先对这个人只是有些敬而远之，现在则是更多的警惕。
“啧，当然，作为罪魁祸首之一，你不需要再做什么，离她远点就行。”
“凭什么？”
抖S的地狱副官烦躁地又用舌尖与上颚轻弹了一下，理所当然地宣布：“监护人要操心的事情总归是很多的。”
“……我不。”
任性又难得孩子气的超能力者重复了一遍：“我不要，现在再分开所有的空间的确不现实，既然之前是我错了，那么目前暂时作为曾经的朋友，我会保护她。”说着，他以一种挑衅的目光沉沉地盯着长椅另一头的黑发男人，往日的面瘫脸依旧冷僻漠然，“根本不需要你的存在。”
鬼灯眯起眼睛，眼睑下方都是黑影：“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下到地狱里去，因为我会给你亲自行刑。”
两个同样强势的男人对视良久，最后一同挪开视线，暗暗地嘁了一声。
——见鬼的监护人/老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被锁的章节可以去白熊看√
我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建设，重新开始更文啦。之前又是jj暑假的破事，又是我开学要弄军运会志愿者，总归一直没闲下来，再过几天又要准备六级，好累……不过好在我没有要弃文，所以还是会更的啦，频率当然会比这几个月高【喂】
找回了奚哥的感觉，要开始写我的小太阳了！
第158章 生活太苦
——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是用糖果、香料和美好的东西做成的，有些女孩，生来即代表冒险，美酒，智慧与无所畏惧。
……
与她相遇的夏天又要来了。
双手背在身后，张昀目望着周遭的街景：喝得醉醺醺的白领正抱着电线杆狂吐，聚在美容店门口三五成群的富家太太，坐在公园长椅上互喂冰淇淋的甜腻学生情侣，还有草坪后方追逐打闹的熊孩子，促销打折的电话费活动台上，主持人在拿着话筒可劲地吹嘘套餐……
一切都热闹得非同凡响，似乎连春日的空气都溢满了温暖喜悦的情绪。
时隔多年踏上这条曾经无数次与对方走过的放学路，微热的春风呼啦呼啦罩着头吹来，香樟树摇头晃脑开始歌唱，影影绰绰间，近十年前的对话乘着光，仿佛穿透了交错的身形与空间，再度清晰地浮现眼前——
“喂百里，都说了是268路公交车，你是怎么看成288的！这两个数字未免差得也太远了吧快去做眼保健操！”
“明明8和6长得就很像嘛，怎么，你说这话是瞧不起少了一笔的6吗！6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啊我都要替它哭泣了，还有我这不是近视，是条件允许的可模糊虚焦视野！”
“我虚你个鬼啊，赶紧上车别废话！”
来自过去的幻影跟自己面对面，张昀目甚至能感觉到两个少女飞速奔跑时带出的气流，她的长袖都因此产生震动。短发的学生妹扯着长发同学的胳膊，迈开步子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跑去，她嘴角噙着笑，半边脸都被光线浸染得半明半昧。
十五六岁的张昀目和百里奚同成年后的自己擦肩而过，奔向相反的方向。
二十多岁的张昀目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落在末尾懒懒散散的黑发女生，对方双手插兜，嘴里叼着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见她看过来，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不要边走路边吃棒棒糖，很危险的。”于是她半是认命半是无奈地扶额。
黑发少女赞同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接道：“也对，容易被戳死是吧？”
“哇你不要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吗！这种清清爽爽的感觉是什么？好吓人啊喂！”
橘发的男生原本号称她的上司，现在看来两人的相处方式更像损友，或者说，是须枝单方面递出想要成为朋友的信号，然后被少女接收了。
化名小黑的女主角完全没搭理上司的瞎嚷嚷，反而指着右侧橱窗里的挂画叫起来：“好厉害！这是张昀目你之前在画展上放过的《春之尽》吧，绝对是你的画吧！”
黑发女生转过头如是征求道，眸子如同被溪水冲刷过的发亮鹅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弯弯的眼角写满了对作品的骄傲与夸赞，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年月，却依旧一尘不染。
所以张昀目在想，真是不可思议，她把那个走上小□□动会领奖台孩子的影像与现在面前的少女重叠了。是同一个人没错。
她没有答复。
黑心的商家一定是在棒棒糖里放了太多的食品添加剂和香精，橘子的甜味都从对方眼里跑出来，甜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短发的女生忽然伸手攥住了长发少女的衣摆，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连骨头都在沉重轻快的压力下咯吱作响，肺部的空气几乎被夺走，大脑一阵阵眩晕。
“……我很想你。”
不管明天要面对怎样的未来，哪怕没有未来也好，她都想感谢奇迹的相遇。
不知从何时起，走在最前方的浅野和赤司停下脚步，被众人注视着的黑发少女呆愣片刻，一瞬间有疑似喜悦、苦恼而又纠结的神情出现在脸上，她试探着把手搭在张昀目肩膀，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短发女生像是遂然惊醒般，怔忪着松开手，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才对自己宛如小孩子撒娇的姿势感到难为情。在退后的过程中，她又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忐忑不安地确认道：“我们是朋友吗？”
“是呀。”黑发姑娘爽快地应着。
“等明天也算数吗？”
“当然啦。”
“大后天、大大后天也一直是吗？不反悔吗？不会忘记吗？”
“嗯，不反悔，永远都是朋友，比尔康紫薇的山无棱天地合还要久，比叛逆期非主流句子海枯石烂还要远。”自称小黑的女孩子压制住涌上唇边的笑意，郑重地竖起四根指头，“哪怕到地狱也不会忘记，生死之交的那种……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