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家生子?”黄凝问。
阿诺摇头:“不,不是。”
生病有家可回的一般都不是家生子,黄凝对厉府的下人没有好印象,这会儿听阿诺这样说,倒对她多了份怜惜。
安桃是行动派,出去了一圈问了出来,结果与阿诺说的一致。她脸上不好看,因着这一路她抓着阿诺过来时,没少在她身上掐捏,阿诺的手臂应该是青了。
在刚才阿诺扬着手递纸的时候,黄凝就看到了她胳膊上的淤青,这会儿,她拿出一个小药瓶,冲着安桃说:“你把这个给阿诺。”
换以前她会让安桃再道个歉,但现在不会儿了,她、及她的人不可太过仁慈。
安桃拿了,递给了阿诺,嘴上嘟囔着:“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了。”
虽没有郡主的嘱咐,安桃还是道歉了,黄凝笑了笑,安桃本质还是善良的,她是院中的大丫环,别说冤枉个小丫环,就是私下处置了,也不是不可。所以有些品质是骨子里带着的,一时半会也扔不掉。
邻县,省府后院,整个院都腾出来给了来巡查的厉首辅。厉云手中正拿着一封信,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是崔家小姐崔凤阁来的。
厉云真是纳罕,每次他出门,无论去哪都能接到崔小姐的信。如果不是这些公务行程是透明的,他都要怀疑对方在他身边安插耳目了。
虽信上,崔凤阁对他极具关爱之情,但对这一行为,厉云并不感动。本来今日天气就闷,厉云也跟着心烦,他把信一团,扔到了旁边。提笔正要忙正事,忽然想到,最早,他与黄凝刚成亲那会儿,同样是出公差,她也是给他写过信的。
与崔凤阁不同,黄凝的信里,絮絮叨叨都是她自己的事,什么中午吃了什么,什么她笨手笨脚把东西打翻了,差点滑倒自己,惊吓过后觉得好笑,与丫环们笑作了一团,还有就是院里的花开了......
当然最后也会说上一句,夫君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早点回来。
记忆中,他只收到过一封,好像是在他委婉地提到,外出公差事情多而杂,有时会来不及回信这样的话后,她就不再给他写信了。
如今,连夫君都是他把她逼成那样她才肯叫的,自然更不会再有信来。
鸽子飞进来的声音打断了厉云的回忆,不一会儿,马永星拿着一个袖珍竹筒请示进来。
厉云亲自打开了竹筒,里面卷着一个小纸条。铺开看了内容,厉云的脸沉了下来。忽然外面起风了,响雷了,乌云密布,眼见就是一场暴雨。
这副光景与此时厉云的心情、脸色相辅相成,不知谁更暴戾一些。
厉云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了前几天收到的小纸条,这张与刚才马永星给他的从厉府传出来的不同,这张早前是从宫里传过来的。上面递了消息说,黄凝进了宫,并得到了御赐的院卫令。
当时,看到这个消息时,厉云根本没在意,给了她院卫令又能如何?小皇帝憋着坏心眼,想挑拨,想让他后院乱起来,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看着手上厉府递出来的消息,厉云咬牙,她倒是真长了本事啊,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她一深闺女子又怎么会懂得朝堂之事,皇上那位子能不能坐稳,马上就是他说了算的。
更可恶的还是那女子,这几日他还曾不时地想起她,可见是个不可人疼的,一介架空郡主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外面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还阴着的天,一下子放晴了。厉云沉了沉心,把匣中的所有纸条全部销毁后,重新拿起笔,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开始批改公文。
三日后,厉云结束公务,回到了京都。与以往不同,他并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进了宫去。更不同的是,他让人给家里传了话,特地嘱咐家里人,他从宫里回来时,必是带着旨意的,要全家做好准备,盛装出列迎接。
老夫人、老爷、太太自不敢怠慢,按厉云说的,早早地穿戴好站在府门前静等。黄凝也在列,她不明白厉云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旨意,只是无来由的心里发慌。
朝堂上,厉云与皇上汇报了邻县被举之事,刚开始皇上听着还没什么,哪知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还扯出了礼部的吴尚书、刑部的赵主事,这两人可是最坚定的保皇党。
厉云说完,皇上开口:“还是要再调查清楚些的好,那县丞自知逃不过,有可能是胡乱拉人下水,不可被这刁人愚弄了去。”
厉云:“皇上,证据我已呈上,您可以御览一下。”
皇上知道,他既然出手了,必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只是厉云今日之举颇为激进,按理他不应该如此行事。现在就把吴尚书与赵主事弄下去,于厉云也只不过是更加昭彰了他的狼子野心,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就算是厉云也落不了什么好,但于皇上来说还是他损失更大。皇上心里有了谱,他把刚厉云呈上来的证据合了上去,此时,殿中只他君臣二人,皇上说道:“吴尚书,赵主事的事就到这里吧。刘明辉可以补上县丞一职,另外......”
刘明辉是厉云的人,皇上知道他早就想把人安在邻县上,这也是他亲自去邻县办这一趟差的目的。正想着捞两个人上来,也许给他两个人,被厉云跪下打断道:“臣有恩典,请皇上恩准。”
作者有话说:
明天15点更。
第39章
一队人马朝着厉府而来,待走得近了,厉老爷一眼就看到了打头之人,不是厉云,而是持有圣旨的总管太监钱公公。
“来了来了。”厉老爷暗中说了一句,提醒大伙注意。
到了院门,厉云下马,与厉家众人一起跪地。钱公公见众人跪好,开始宣圣意。
一堆繁文缛节冠冕堂皇的说辞过后,该进入正题了,就听钱公公唱道:“着加厉阮氏老夫人一等诰命,着加厉宋氏夫人一等诰命......”
下面跪着的人依然是低头跪着,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除却厉云,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何故一进宫就得了两个诰命?以老夫人的卓见,就算是讨了诰命,最稳妥的办法也是把诰命给到媳妇身上,因为厉夫人较她年轻,能带着这份光环走更多年,为厉家争取更长时间的利益。
现在这样锦上添花固然好,但两份诰命出自一家,婆媳同拿,这在大未朝还始无前例。刚刚拿下黄家,就这样高调,未免太过张扬于后路不利。老太太这样想着,脸上并无欣喜之意。
与之相反的,是厉夫人,厉夫人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忙招呼人给钱总管打赏。
黄凝不知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她心中大惊。一品诰命啊,在大未朝是尊贵的象征,与郡主是同级的。
黄凝觉得厉云这是冲着她来的,否则怎么她刚整治了太太院里的人,他就得了诰命回来,一得还是两份。可又想,他可是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去了宫里,就算有人传话于他,他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两份诰命,不可能是皇上主动给的,那就是厉云讨要的,而皇上竟然给了。他现在到底权倾到了何种地步,能让皇上如此作为?
送走了钱总管,厉云亲自去扶老太太,嘴上说道:“孙儿不孝,这旨意来得晚了,让您与太太受委屈了。”
黄凝闻言骤然看向他,厉云也正好看过来,那眼神含冰带箭,似要把她穿透,黄凝瞬间手脚冰凉。
厉云先送老太太回院,没开口提黄凝的去向,作为媳妇,夫唱妇随,她只能跟在厉云身后。一路行至地兰居,快要进院子时,厉云停下脚步,侧身向后方冷冷说道:“你先回去吧,老太太这院恐是请不动你了。”
没提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话是跟谁说的。黄凝楞在了原地,看着前面人进到院去,关上了院门。只秦嬷嬷一人跟随,嬷嬷唤:“主子,我们回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郡主,她是没想到,大人如此强硬,并如此有实力,俨然是压了皇上一头。她们错了吗?难道皇家并不可依靠,那位大人才是她家主子该选择之人。
地兰居,老太太摒弃掉所有人,让书翠去外面守着,屋里只余她祖孙二人。
与这一路上的谈笑风生不同,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冲着自己的孙子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厉云忙说:“老太太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厉老夫人:“是因为院卫令。”
厉云从善如流:“正是,我得到宫中的消息,得知皇上赐了这么个东西,顺藤摸瓜自然就知道了家中之事。”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老太太自是不知府中给他传了消息,她以为是他安在宫中的那条线起的作用。就让她这么认为吧。
不过老太太也不好糊弄,虽不知厉云竟如此关注郡主,在她身边安了人,但这两份诰命讨得太过于刻意。孙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比厉云的父母还要了解他,还从没见谁能这样调动他的情绪,让他冲动的。
“一次两个诰命不是你的风格,还不到时候,你要再稳些。要知道何为大局,不要被不相干的人干扰了你的情绪。记住,高兴、悲伤、愤怒都要控制,不要让它们裹挟了你。”
厉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在点他呢。
老太太话还没完,“你母亲这回可是受了刺激,我是经过风浪的,可她就不同了,自嫁进厉家以来,你父亲都没跟她高声说过话,我这个做婆婆的也自认没跟她说过重话,没想到,老了老了,该享儿孙福了,倒让儿媳妇给治了。”
按说老太太不屑上这种眼药,可现在她想法起了变化,心中隐隐感到了威胁,她要把这点子不安扼杀在摇篮里。所以,这种挑剔郡主的话术自然而然地就用上了。
厉云:“是儿子的错,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记在心。”
老太太见火候也差不多了,放缓了语气:“去吧,去看看你母亲去吧,好生安慰着。”
厉云起身:“那孙儿就去了,明日再来请安。”
厉云先去了父亲那里,一进屋,厉老爷就同老夫人一样,质问他为什么弄了两份诰命。只不过他质问的原因与老夫人不同,厉老爷不是出于让他低调的考虑,而是觉得他太好大喜功,怎么可以求得这么大的恩典,为皇上做事不是应该的吗。
厉云与父亲道不同不相为谋,不与他争执,只老实道:“下次会注意。”
厉老爷见他肯听话,十分受用,此事不再提,但他提了另一件:“也不知皇上与太后是怎么想的,不仅没削了黄家女,郡主的头衔,反倒亲赐了她院卫令?”
皇上怎么想的?厉云心中冷哼,还能怎么想,就是成心给他添堵呗,九五之尊也只能用这点小伎俩来与自己对抗,着实可笑。
厉云:“是啊,这可怎么办?您之前的计划行不通了,人家还是郡主,休也休不得,离也离不得,就算是降妻为妾也不行了。”
厉老爷嘬了牙花子,“你打算怎么办?”
“皇上与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召回去看着堵心,弄到宫外又怕落下不好的名声,就是要把这位郡主摁在咱们家了。并且新妇还要娶,那是皇后的娘家人,而郡主沾着皇家,颜面也不能伤了。”
厉老爷转了好几圈了,“是这么个意思呢。所以我才问你要怎么办?”
与父亲的紧张不同,厉云十分懒散地道:“很好办,平妻不就好了。”
厉老爷一楞,随即击掌:“好,这个好。只是不知崔家乐不乐意?”
厉云眉眼一紧:“还轮不到他们乐不乐意。他们的意思还能越过太后去?”
第40章
厉老爷想了想,“也不是咱们不放人出去的,是宫里的意思,那崔家应该能明白。两个都是正妻,既不伤了崔家的面子,也成全了皇上太后对郡主的仁义之名,如此两全其美,甚好。”
厉云从父亲那里出来,抬头望了眼碧蓝的天,心情竟没有从老太太院中出来时那么愤懑了,好像有个什么一直压在他心里的东西消散了。厉云没有深究,只觉是因时间延续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消了些气罢了。
厉云接着去了攀玉阁。一进去,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殷勤无度地招呼起了家中的这位大爷。
厉夫人见了儿子,想到那日的委屈,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厉云赶忙劝:“母亲快收收泪,家中刚得了好事,要笑才是。”
旁边有人口齿不清地附和道:“太太,大爷说得是,该高兴才是。”
厉云往旁边望去,说话的正是李嬷嬷,只不过猛然一见,肿胀的脸第一下着实没认出来。李嬷嬷是跟着太太陪嫁过来的,也算是看着厉云长大的,在他这还是有些面子的。
厉云关心了一句:“嬷嬷这是?”
本来李嬷嬷挨了打后,这几日一直都是在自个屋里休养的,这会儿是特地把她叫了过来,就为了给厉云看的,厉夫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马上道:“嬷嬷还好,还能行动,我那个看门的丫环更惨,只是遵了我的令就被打了板子,现在还起不来呢。”
厉云冲着外面:“来人,去把所有院中挨罚的都叫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四名护院与一名小丫环就齐刷刷地候在了外面。
厉云出了屋来,扫了五人一眼,然后冲着小丫环:“你叫百春?”
百春似被惊吓了一般,她在太太这是末等丫环,从来没和大爷过过话,被厉云忽然点名,百春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跪得太急,牵动了伤口,一时跪得歪歪扭扭,姿态怪异。
厉云再一瞅那些护院,都是在府中效力多年,能叫出名字的老人儿。瞧他们站立的姿势,同样怪异,显然是因他召唤,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一个个得大爷召,不敢怠慢,还穿上了厉家护院统一的着装。
于是,厉云面前是跪得不得体的丫环,站没有站样的护院,这些护院的衣服上还绣着他厉家的家标,他们就这样顶着他厉家的脸面,如此不体面的立在这里,打他厉家的脸,丢他厉家的人。厉云心中刚消下去的一些怒意,重新被点燃。
没眼看,厉云叫了去:“都下去歇着吧,你们对太太的忠心我都知晓,等身体好了,我与太太自有奖赏给你们。”
李嬷嬷双手上着药,缠了纱布。站在这里连扶太太一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是端茶送水。厉云见了,“嬷嬷也下去歇着吧。”
李嬷嬷看了太太一眼,厉夫人点了头,她行礼后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