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自己是这场大戏里的丑角,黄凝不想再掺合到主角里的戏份去,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要给自己寻个落幕下台的机会,远远地离去,当彼此为生命里的过客,不再纠缠无需周旋。
安桃已经弄来了凉水,平梅在帮郡主冷敷,“会有一点疼,您忍一忍。”
自打刚才郡主喊了一声“我疼”以外,就再没听到郡主闹疼了,这会儿给她手心上药,给她脚敷完了按揉,她都没有吭一声。弄得平梅与安桃手下越发的没有跟,只顾着问:“郡主,疼吗?”
黄凝只摇头,待药上好了,脚也按揉得差不多后,就听黄凝说:“安桃是不是还有亲人在京都?”
安桃不知郡主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是,父母哥哥都在。”
“平梅是依州人吧?”黄凝又问。
平梅看了安桃一眼,才答:“是,奴婢的老家在依州。”
“还有家人在吗?”
平梅:“有的,父亲、继母还有兄弟姐妹。”
黄凝看了眼外面,对平梅说:“让外面候着伺候的人都下去吧。”
平梅知道这是郡主有私话要与她们说。她正好去外面泼掉盆里的水,还没等传郡主的话,阿诺马上小跑着上前,拿过她手中的盆就要再去打水。
平梅叫住了她:“不用了,不需要用水了。井水凉,以后这活儿你让水房的嬷嬷干,年轻小姑娘不好沾那么冰的水。都去了吧,郡主这不需要人伺候了。”
平梅因为安桃冤枉阿诺一事,最近对这小丫环一直多有照顾。阿诺没说什么,只给她拜了拜就离开了。
平梅重回屋内,关好房门,然后与安桃聚在郡主身边。郡主压低着声音对着她们两个说:“厉家,我不能呆了,我是一定要走的。加兰州是我母亲与妹妹流放之地,我在那之后对此地多有研究,其实还算是个自给自足之地,是完全可以生存的。”
“郡主,是要去到那里?”
“正是。”
平梅:“好,您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安桃也跟着点头。黄凝马上说:“不,你们不要去,我走之前会给你们留下银钱,你们不算厉府的人,到时拿了钱回家找爹娘去吧。”
安桃与平梅纷纷摇头,语气坚定道:“我们不回家,从小我们就出来了,早就认定了一生跟着郡主,咱们不是那贪富恋贵之人,跟着主子我们舒心,你不能不要我们。”
两个丫环态度诚恳,语气焦急,黄凝又劝了一番后依然无果,最后反是她被劝住了。
“好,那咱们就一起走。”
平梅:“人多力量大,咱们一起走也好路上有照应。”
安桃:“可咱们怎么离开厉府啊?直接跟大人说吗?”
黄凝:“需得从长计议。”
说完这句,黄凝有些后悔,怎么就不能早清醒一点,该问的没问,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她还有多少时间,那新夫人具体进门的日子是何时。不过也不打紧,这事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
晚上厉云回来,有人跟他汇报了上午太太院里的事。厉云净着手听着,待来人汇报完,他只道:“知道了。”
对于黄凝终于知道他要再娶的事,厉云并没有放在心上,早晚都要知道的。总不能等人进门那天才知道,现在这样从母亲那里漏了消息也好。
不过,他倒是想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是个什么态度。
厉云去了暖秋苑。进到屋来,看到黄凝像往常一样在绣东西,她女红极好,有一双巧手,画画与写字也好。但同样是用手,却不精通棋技琴意。
这样想着,厉云已拿起她所绣之物,“这是什么?”
鸳鸯戏水的图案,身后是并蒂莲,喻意不言自明。厉云心中舒畅,甚至拿起这半成品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黄凝适时开口:“大人可喜欢?”
厉云:“不错。”
黄凝:“这本是一对,还有一个没绣呢,也不知大人与崔家小姐何时大礼,我尽量赶在那之前做出来,算是送给大人的新婚贺礼。”
厉云脸上没了笑意,把那荷包扔回到桌上,抬眼看她:“哦?送给我的新婚贺礼?”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沉了脸呢。黄凝看了眼屋上被扔的荷包,没问题啊,她很是用心,下了功夫绣的。
不是她自夸,她对自己绣品的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这用料与做工,就是放到京都里最大的店去卖,也应属于上品,价格不菲。
难道是,他自用可以,但听到还有一个要送给他那心上人,这就瞧不上了。可真是个痴情种啊,也不知在厉云眼中,这世上到底何种好物才能配上他的青梅竹马。
黄凝把荷包收了,笑着说:“我又想想,这等平常我消遣的东西不好作为贺礼送,容我再想想,定能送个大人与新夫人满意的。”
厉云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本想着这事虽然并不用跟她交待什么,但还是想跟她好好说一下的。可看她这没心没肺还挺高兴的样子,厉云心下莫名起火,现在,依然是要与她细说,但动机已经变了。
厉云敛了情绪,坐下娓娓道来:“阿凤,她闺名凤阁,比你长上一岁,是你生年上一年冬日的生日。说起来也算是同年,但要长你几月。”
黄凝:“哦,那就是姐姐了。”
说完这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脱口而出:“那是差不多大了我一整年,冬日生日挺好的。”
呵,她倒是识大体,不冒尖,连姐姐都叫上了,接了她的话往下说:“这样看的话差了一年吗?”
果然,他不记得她的生日了,哪怕他追求她时、嫁过来的第一年时都有在她生辰这天给她庆祝,然而当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他马上就把这不重要的日子忘了。
好没劲,她自己也好没劲,试探这个做什么,就算他记得又如何,不过是演过的戏还没有忘记戏词而已。
黄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道:“大人的好日子定在了何日?”
厉云:“九月二十六。”
黄凝微楞,只是瞬间,然后就附和道:“好日子。”
可真是个好日子啊,深秋季节,正是黄凝的生诞,以前她喜欢暖秋阁,以为这个名字是特意为她这个生于临近冬日之人所取。原来只是她以为。
厉云现在的心情,与刚来时,看她灯下绣荷包,愉悦恬静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心中有团火气,不降反升,还颇有越升越旺之势。有了火自然就要泄,厉云不打算再忍了。
他今夜颇不温柔,弄疼了她崴肿的脚,竟比平梅给她按揉时还要疼上几分。黄凝本不是能忍痛之人,又想着早完事,不想节外生枝,就没言语自己默默忍着。
最后忍出了泪水,倒不是觉得委屈,委屈只会当着在乎自己的人才会生出,黄凝现在对厉云已经生不出这种矫情的情绪了,她只是单纯地疼到了掉泪。
但看到此情形的厉云不这么想,他想的是,她其实还是在意的吧,会伤心会失落,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会儿情动之时才忍不住了哭了鼻子。
厉云的火气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温柔了不少,卷着她的泪,借势在她耳边低语:“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太后不忍你做妾,恐你早受黄家牵连郡主身份也难保。该知足。”
脚没有刚才那么疼了,黄凝止了泪,为了表示自己是知足的,她小声说道:“谢太后。”
厉云咬了下她耳垂儿,“只谢太后?”
黄凝:“也谢大人。”
厉云不肯放过她:“你该唤我什么?”
黄凝了悟:“谢夫君。”
夫君二字一经她口中说出,厉云像是打了鸡血,黄凝随即闭上了眼,咬着唇,只求快快结束。
作者有话说:
明天那章15点更,后天周日入V,第一时间零点更,也就是周六晚上24点,届时三章合一大肥章。
第45章
第二日的朝堂上,厉云一派神清气爽,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感觉到了太傅大人不错的好心情。
按往常凡皇上提出的议案,太傅大人总要站出来与之来回扯皮,三条能通过一条都算厉云好说话了。而今日,厉云全程没有反驳,任他的人与皇上的人吵得不可开交,结果由于没有他的加入,竟让皇上一派占了上风。
更不可思议的是,最后他竟全部同意了皇上的议案。太傅一党起先不明就里,后来觉得是他们没看懂大人的深意,大人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目的。
这边太傅党们还在琢磨,皇上看着下边站着的厉云,看来,他的家事都解决好了,眼见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竟然还有如此好说话的时候。
厉云抬头正对上皇上的目光,那目光里含着不甘与妒意,皇上在不甘什么他知道,在妒着什么他也知道。其实不止他,太后也知道皇上对黄凝的那点子小心思,所以才会特别支持当初由他去娶了郡主的提议。
厉云不由想到,那黄凝知道吗?她不知道,她有多纯情,多晚熟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当初被他追求,从懵懵懂懂到情窦初开再到......这些所有全都是他给的,他教的。
朝堂之间,君臣遥遥相望,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厉云当然可以不当回事,但皇上就不同了。
一退朝,仁帝回到寝宫就开始发脾气,大总管钱公公的干儿子,小王公公就成了出气筒,被皇上扔过来的砚台砸了脸,又因他血流满面污了皇上的眼,被拖下去打了三十板子。
受完罚的王公公躺在床上哼哼,被从外面进来的钱公公听到,“行了,别嚎了,这儿没人心疼你。”
王公公一见干爹来了,马上贫嘴道:“谁说没有,您就最疼儿子。”
钱公公吃他这一套,笑骂:“小兔崽子,看来还是没打疼,应该再掌了你的嘴。”
弹了下干儿的脑门,钱公公换了把脸,正经地说道:“行啊,我疼你,但你要可人疼,知道以后要怎么做吗?”
王公公:“但听干爹教诲。”
大总管:“忍。以后更要好好当差,把所有的怨气嚼碎了全给我吞下去,到拉都没得拉才是你的本事。到那时,真有一天轮到你扬眉的时候,那才叫痛快。”
大总管说着这话时望向皇城远处高屋的一角,“等着吧,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同一片高屋下,厉云被同僚们追上,“大人,今日我等是不是差点坏了您的事?也是您没提前知会,要是早得了提点,我们自然是知道该如何做的。”
厉云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时,只笑笑,与众人道别后,他摇了摇头,他们以为今日皇上的提议全部被他通过,是有什么深意。哪有什么深意,如果非要给个理由,那就是,他心情好。
厉云今日没有骑马,坐在马车里,悠闲地想着,他又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朝堂之上,黄家被拿下了,自己取代了对方,皇上与太后就算现在明白过来他比黄将军行事更甚后,也无济于事。
后宅府院,当初忍辱负重娶的黄家女,现在回头看也没什么,郡主还算识大体,又以绝色之姿侍奉他,对他还有着一份情,待他也算真心。不止,那副漂亮脸蛋下,被绫罗绸缎包裹的,是独给他一个人的惊喜与快乐。
加之,当年违背的婚约犯下的亏欠,如今也补上了,再履承诺娶了崔家女。正可谓,权势、家族乃至他个人,再找不出不圆满之处。
所以,今日给小皇帝的那点甜头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他指缝漏掉的。况他也知道,小皇帝就算是拿了,拿的也是不舒服的。
狂吗?黄凝说过他狂,可有资本时不狂更待何时?像黄家那样,明明有机会军政大权一手抓,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歇了,最后落得满门凋零,给了他厉家起来的机会。
厉云狂妄之余,也在提醒着自己,不可重蹈黄家的覆辙。眼下让他操心的,一是军权他要抓牢,二是不废自己一兵一卒,坐看信王与皇上争斗,又不影响边疆几城百姓民生而想到切实的办法。
马车还没有绕开皇宫城墙,风时不时地吹起车帘,厉云看向这巍峨的宫殿,他会坐进去,但不是现在,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他都等得起,比起更早地坐到龙椅上,厉云要的是完美,过程完美,结局完美地迈向那九五之尊。
就在厉云想着自己未来的道路时,黄凝这几日也在想她的。自从决定了要去找母亲妹妹,黄凝心中开阔了不少,她也是靠这个信念支撑着自己与厉云周旋的。
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的,就算是窝在暖秋苑不出门的黄凝,也感受到了这份喜庆与热闹。相比这下,厉云倒好像闲了下来,每天除却上朝,回到家先是去书房处理公务,晚些时候就到她的院子里来,吃饭就寝,很是规律。
这一日,厉云又来,还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罚了安桃。起因是,安桃说了句新夫人的不是,正好被厉云听到。倒没大动干戈,只是罚了俸禄,罚了跪。
罚完人后,厉云好像还没完全消气,他对着黄凝说:“看好你的人,如若再犯,跟秦嬷嬷一样就不要在府里呆了。”
黄凝一看算是小事,罚得不重,放下心的同时忽觉此事是个机会,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道:“安桃是不对,姐姐为人大度,我听太太说,她为了能嫁进来,连当妾都想过。其实她也可以不受这些委屈的。”
黄凝觑着厉云的脸色,见他没甚反应,接着说:“我自觉身份尴尬,于厉家是个拖累,不如自请下堂,与君和离,这样皇上与太后的面子也保住了,大人也不用再为难,姐姐也不用再受委屈。我此话完全出自真心,自愿请离的,不想再拖累厉家,拖累大人,还请大人成全。”
厉云以可见的速度,开始黑脸。
“你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可你也不能光顾着你自己的名声,不想想我厉家的声誉。本来我只对不起一个,现在是想让我再对不起你吗?自古平妻的佳话就不少,别人可以做到,我相信以你二人的大度,厉家也可以。”
厉云这话不无嘲讽,他话峰一转,认真道:“除非,你是觉得我与圣上都对不起你黄家,怀恨在心不想再当郡主及厉家妇了?”
说这话时,厉云已收了讽意,字字严肃句句认真,黄凝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自己不能再试探下去了,别回头目的没达到,反倒打草惊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