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凝这一番话说完,太后与皇上都默了。太后尚在犹豫,而皇上却是动了准奏的心思。从太后出现在这里开始,皇上就知道,原先他想把人偷偷留下的想法不能实现了。
那如果这样的话,与其让厉家把人领回去,不如让她远远地去了,谁都看不到。
皇上正想着怎么劝太后,就见黄凝忽然大力地扣头,几下过来,来不及阻止就见血了。太后马上伸过手来,把她揽起,“这是干什么?”
皇上在一旁道:“母后,让郡主去吧,她说得也有道理。”
太后焉能不知皇上受厉云的气尤久,刚听了黄凝的一番话,自是不想让厉家再得意,况圣上对黄凝的那份心思,太后防了多年,如果能让她远远地去了,倒也不失是个法子。可打厉云的脸,还能让皇上出口恶气,两全其美。
太后叹道:“去往发配之地,路途遥远艰辛,你可受得了那苦?”
皇上:“这倒不怕,郡主并未获罪,不必走那苦途,朕派人送她过去即是。”
“皇上,厉太傅殿外求见。”钱公公禀告道。
“他怎么进来的,无召怎么进来的?”
没有人回答皇帝,而厉云已经迈了进来。
黄凝还跪在地上,她回头去看,那人如罗刹一般带着戾气步入,脸上看不出喜怒,却让人胆寒。
黄凝这是第一次真实地面对面地感受到厉云对皇权的蔑视,他竟狂妄至此。她忽然心生绝望,强烈预感到也许在座的这两位谁都帮不了她。
厉云拜了皇上太后,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开口:“惊闻郡主私自出家打扰圣上与太后,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太后道:“不曾打扰,这不郡主生辰吗,我想她了,就招了她进来,也是没多想,今天你厉府还有一桩喜事。”
厉云一默,马上:“没惊扰到二圣就好,我这就带她回去,家里人还等着呢。”
皇上还在为厉云不召自来而生闷气,开口道:“先不急,刚才郡主求了朕的恩典,朕与母后皆答应了她。正好太傅也在,此事与你有关。”
太后把话接过去:“郡主思念亲人,又因厉府新妇进门,她无心效仿娥皇女英,想去与家人团聚。我与圣上觉得她情真意切,对犯了事的亲生父母不离不弃,这份孝心也是难得,打算成全她,厉大人,你看呢?“
厉云看向跪在他脚边的黄凝,“你自己怎么说,有什么话不能在家说,到了这里也成了哑巴。”
黄凝抬头,额上的血已经干了,厉云见状,又是一默,听她道:“皇上与太后所说正是臣女的意思,还请大人成全。”说着又伏了下去。
“你的意思。”厉云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
“我大未朝,律法宗法,法法详细,哪一条都没有为妇的可以不听为夫的,哪怕就是身为公主,想要离得附马家,也得遵宗法,族里全议,得了全部族长通过才可以,并不是公主一人说得算的。”
厉云说着动了动脚,黄凝把手一缩,这一幕落在了厉云的眼中。他停了一秒,继续道:“而郡主更是没有此说,可以自己做主在夫家的去留。”
厉云一拘礼:“皇上,不知臣说得对否?”
皇上:“太傅说得对。”
“那我就禀明圣上与太后,臣无意赶郡主离家,更不忍她颠肺流离去到那流放之地。还请二圣,让臣接了臣妇回去吧。”
太后这才想起问:“你,你今日大婚,怎么还跑来了这里?”心里想的是,难不成是把新娘子与一众宾客撂下,就为了追回郡主?
太后看了看厉云,又看了看缩在地上的黄凝,眉间蹙起,也许应该早一点让郡主随她母亲走才对。
皇上心中有气,忽然开口道:“郡主的身份是不能做主夫家,但朕说话总还管事吧。”
太后猛地看向皇上,想要阻止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之言,厉云早了她一步:“臣想到,正好有一事要禀与圣上。”
太后抢了一句:“郡主,你先起来吧。看看那额头,没事吧?”
太后身边的丫环扶起了黄凝,并赐了座。太后看着羸弱的一个人,额上还带着伤,形单影只地坐在那,心下感叹,男人啊,赌起气来,是顾不上女人的,哪怕这个女人是起因。他们,都狠。
厉云接着说,直接亮底牌:“蔚校左营,交于孙金栋,这事明天就可上提。”
皇上一楞,厉云好不容易刚抓了两军兵权,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了一权呢?就为了不放郡主走?
皇上的目光带了审视,厉云笃定地看着他,另外连带着还扫了一眼黄凝。他的意思是要她看看,在利益面前,人都是自私的,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得了她的主。
黄凝却在看皇上,从皇上的表情上看,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仁帝在他们夫妻二人的目光下,愧疚、恼怒,种种情绪一扫而过,最后目光变得坚定,“好,就听太傅的。”
黄凝闭了下眼,真讥讽,这就是厉云平常与皇上相处的样子吗,那她仗着皇家而行的那些事,又有什么用;真讥讽,这就是皇上扳倒她黄家想要得到的吗,把持朝政的人只不过换了厉云而已,皇上真是做了无用功。
厉云的声音响起:“还不起来,你还要打扰圣驾多久。”
黄凝头晕腿软,她是想站来着,在这儿也是徒增无力感罢了。但她站不起来,就这一个犹豫,厉云拜了皇上太后,大步走向黄凝,一把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扛到了肩上。
一阵眩晕中,黄凝好像听到了太后的惊呼声,后来,她感觉到了风,是厉云杠着她出来了。
想到要以这种样子出现在皇宫的甬道上,黄凝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厉云放下了她,黄凝正在克服眩晕感的时候,就见厉云把他那大红的吉服用力一扯,露出了右边的半臂,随即把耷拉下的一侧衣服往腰上一别,他的右边胳膊没了束缚,得了自由更加有力。
就在黄凝还没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时,厉云把她重新杠到了肩上。黄凝为了逃跑,头上没什么饰物,只有一个别头发用的素钗。这会儿,头冲下,钗子掉了,一头秀发披散开来。
诡异的一幕出现在皇宫路道上,厉云全身着红,右边打着赤膊,而他肩上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那头秀发被风吹着,如她整个人无力反抗一样,随风摇摆。
厉云原道来原道回,出了宫门,他把她直接扔进了那辆送她来的马车里,这一摔,痛得黄凝闷哼了一声。她满脸涨红,也不知是刚才头朝下充血所得,还是大庭广众下被厉云如此弄出宫而羞的。
她现在得了自由,本能地觉得厉云很可怕,很危险,想逃下车。厉云撩了车帘,让她看到被绑着跪在车下的安桃与平梅,一下子,黄凝就散了力气,瘫回到了车里。
厉云翻身上车,不知外面谁在驾车,马车走了起来。黄凝被摔进车里那下,着实疼痛。她想到自己不耐疼的体质,是小时候落入冰湖落下的病根,这些年吃药不少却不见好。
而这一点厉云是知道的,知道又如何,也许正是因为知道,才故意弄疼她,让她长记性的。就算她的生日他给庆过,不也一样忘了吗。
厉云坐旁边如乌云罩顶,不知何时就要顶不住,开始狂风暴雨。
果然,车没走多远,厉云欺身上前,把黄凝迫到角落里,只听他语带轻浮:“想走?哪那么容易,我当年受的屈辱不是白受了,我找谁讨回来。”
说着眼神也轻浮了起来:“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可能放了你这么好用的去。”
黄凝知道他是故意说这话气她的,但依然羞愤难当。常言道,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尽,那床笫之间,厉云对她什么没做过,但她都忍了,可被他说了出来,她就忍不了了。
她利齿道:“厉云,你可真贪心,小心过犹不及,得了报应,没有好下场。”
厉云眼神变厉:“什么下场,像你黄家一样的下场吗?那不能,有你黄家在前面打板作样子,我怎么可能步那后尘。你且慢慢看着,我所有想要的都能得到,会一生权势加身,幸福美满的。不像你黄家,祖上缺德,落得如此下场好不可怜。”
黄凝咬牙切齿:“你这样的人要是寿终正寝,真是老天没眼天理不容,你有什么可屈辱的,那不是你自找的吗,堂堂厉家大公子,百年世家之后,为了巴上皇上,为了权势,伏低作小,在我面前唱大戏装孙子。我的人没说错,你家就是有装王八蛋的传统,一家子......”
厉云扬起了手,黄凝本能地躲避,但那手只是扬了起来,并没有落下。厉云快要气疯了,差点没忍住。
一时两个人都气喘嘘嘘,理智全无,一个比一个激动。
厉云冷笑一声,回身在小格子里一找,里面果然有一个备用马鞭。厉云把软鞭的部分卷到手里,拿着把手的一端,红着脸红着眼地凑近黄凝,左手拉起她的手并铺开手心,右手拿着鞭子把儿打了下去。
打完第一下他说:“厉家有下人罪书,也有妇人罪书,当初怕吓到郡主,没有给你看。现在我来告诉你内容,辱骂长辈,与夫君顶嘴,逃家,这三项罪你都犯了。”
说着连打了两下,那鞭子把儿为了方便拿握,设计了图案,比起板子来,打在手上更是刺痛,虽只三下,黄凝的手就破了。
赶车的是马永星,他这会儿心噗噗地跳。一开始是主子与郡主对骂,后来就是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再后来,是女子的哭声,凄惨而委屈。
马永星从小就跟在厉云身边,还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他动起气来都是不动声色,一击即中,只见血不见过程。这次生起气来,没想到竟是如此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弄得见过世面的马永星都心惊胆战的。
车里,厉云住了手,冷冷地看着黄凝哭,他说:“本来犯一项要打十板子的,你该挨三十下,这才打了三下就受不住哭成了这样,你的本事呢,刚才与我对骂的本事呢?这三下,小惩大诫,希望你长记性不要再让我对你动家法。”
黄凝根本听不清厉云在说什么,她脑袋晕,哪哪都疼,情绪经过大的起伏后,可以说是肝胆俱裂。她伏在马车里,哭得像蚊子,似要把近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算计,担惊受怕,都发泄出来,慢慢地她没声了,似晕过去了一样。
厉云把了一下她的脉,是有些弱。他拍了拍车,吩嘱道:“快一点。”
厉府到了,厉云让把车停到了后门。车一停好,他拍了拍黄凝,黄凝一下惊醒,他说:“下车。能走吗?不能的话还要我扛你进去?”
黄凝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半溜着下了马车。刚一落地,她就不行了,真的坚持不住了。就在人要倒下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欲揽她在怀。
厉云全身一凌,顺手拨了马永星的剑,夺过黄凝,直指对方。
黄凝认出这是那名暗卫,他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皇上还没有告诉他,他不用再跟着她了,不用再保护她了。
“住手。他只是受命而为,可能是还没有得到皇上的新命令,你放他走就好。”
厉云闻言,不仅没有放人的意思,一挑眉:“哦,原来是你啊,我倒是把你给忘了。”说着便把黄凝放了下来,然后朝着那名暗卫就攻了上去。
马永星欲上前,被厉云喝了回去,黄凝想叫他们停下来,可她已经没有了气力。几个回合下来,厉云一剑封喉,暗卫倒了下去。
血是一点点渗出来的,刚开始只看到人倒了下去,慢慢地,从他的脖颈处开始泛红,那团“红”越滩越大。
杀人了。黄凝“啊”的尖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厉云扔掉剑,抱起黄凝大步迈进府宅。
新娘子被安排在如意阁,她已经从下午等到了晚上,一直不见厉云来。终于忍不住自己揭了盖头,陪嫁来的刘嬷嬷忙劝:“不能自己揭,要等大爷来。”
崔凤阁:“到底怎么回事?浅珠打听消息还没回来吗?”
正说着,一个小丫环走进来,“小姐,前面出事了。”
刘嬷嬷嗔她:“叫什么,慢慢说。”
浅珠:“厉家大爷抱着郡主回了暖秋苑。”
崔凤阁着急:“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打听到,大爷从外面抱着那院的郡主进了宅子,好像还见了血。现在暖秋苑进出了好几个大夫,可是热闹着呢。”
刘嬷嬷:“见血?不会是有孕了吧。”
刘嬷嬷啧舌,她家小姐不会这么背吧,一年多那位郡主也没见个动静,这怎么她家小姐刚过门,那位就疑似有喜了呢。不过见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说咒人不好,但她还是希望那院的在子嗣上不顺,两位正妻,就意味着所出的孩子都是嫡子,那谁先谁后区别可就大了,毕竟嫡长子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崔玉阁与刘嬷嬷所想背道而驰,她根本不关心什么子嗣不子嗣的,她郁闷的是,厉云为什么要在与她成亲的日子里会去追郡主,在应该在她屋里完礼的时候,人却是在暖秋苑。
她不由担扰地说:“嬷嬷,你说郡主会不会是成心的,成心在这日子给我下马威。我们要不要提防她啊?”
刘嬷嬷:“是不是下马威老奴不好说,但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就是纳个妾,正头夫人也没这么没眼色的,制造事端不让人过来。您得记得,这后院就没有和平一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所以,这不是一时的意气之争,您得沉住气,不能乱,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崔玉阁点头,她不闹,她就安静地等着,她相信厉云哥哥不会不理她,不会让她这样等到天亮。
又回想起她有限的几次见到的郡主,她得承认,虽她从小到大被人说漂亮,但若是跟那位比起来,却是望尘莫及。厉云哥哥面对那样的美色,动心也正常吧。
就在这样患得患失,反反复复的心情中,崔玉阁挨过一个又一个时辰。
新娘子这里是这般光景,而老太太、太太那里也在谈论着此事。太太说:“这都什么事?好好的婚礼变成了这样。”
转头又对老太太说:“咱们过去看看吧,暖秋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也得把人劝回新房去吧。”
老太太闭着个眼,根本不理太太,只道:“我累了,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