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凝瞅着厉云从容地走到守卫处,根本没说话士兵就让行了。她跟随着他,也顺利地走了进去。
熟悉的街道,哪怕是一块花砖,都是黄凝童年的记忆。厉云在这里也有回忆,只不过与黄凝相反,并不美好罢了。他小时候淘,当时正值崔家来访,他那时没有什么媳妇的概念,只知道长辈让他对那女娃好。
小时候的厉云认为,好就是带着她玩,于是他们躲过奴仆,跑了出来,不知怎么地就跑到了将军街。
那时的将军街刚刚得名,一条街都因为将军府而改了名,黄家好不风光。小厉云以为只是改了个名而已,街道应该还是街道,但他错了,他被黄家的下人驱赶,并在他报出家门后,遭到了对方的嗤笑。那笑声刺痛了幼年厉云的心。
尤记得,比他更小的崔家女娃,还帮着他呵斥对方,最终说不过,捡了石子朝那些人扔去。对方骂骂咧咧地要过来,厉云见势不妙,拉着她跑了。所以厉云一直记得崔凤阁的这点好,虽有时不耐她,但还算给她留情面。
也是奇怪,诛缴黄家时,厉云是打了头阵的,自黄家出事后,这条街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但从来没有忆起过这段。却在领着黄凝回来看看时,并不美好的记忆一下子窜了出来。
可能是被黄凝对这里依恋、向往的样子刺激到了,厉云这才把埋在内心深处,以为忘了的记忆重新冒了出来。
他们本是一前一后地走着,渐渐地,黄凝走到了前面去,厉云落在了她后面。走到将军府前,大门敞开,依然有人保守。
厉云没有报身份,甚至连话都没有说,把门的就把路让开了,还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大人。
黄凝迈过门槛,只走了一个前院,就表示要回了。本来厉云也不想多走,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一派抄捡之后的萧索,见黄凝要回,他也只象征地问了一句:“看好了?”
黄凝:“看好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黄凝都沉默呢,厉云知她看到昔日的家变成如今的模样,心里肯定不舒服,遂也体谅她,一同沉默着。
回到厉家,厉云还有公务要忙,去了书房。黄凝自回院中。
进到屋里,房门一关,秦嬷嬷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郡主刚刚做得对,看今日情形大爷对您是不是有些嘴硬心软?”
与嬷嬷的一脸喜色不同,黄凝脸色发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嬷嬷见状不对,忙问:“主子,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
黄凝一把拉住秦嬷嬷,颤着声音道:“不要。”
她看着秦嬷嬷,对方哪里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那厉云不曾自报身份,却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入重兵把守的将军街、将军府,这意味着什么?黄凝只要一想,就会控制不住的发抖。
天知道这一路她是如何生生忍下来的,大腿都被她自己掐得没了知觉。
第20章
厉云人刚进书房,就有近卫求见。把人叫了进来,“永星,进来吧。”
马永星得了令,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他这动静一般人的耳力还真听不出来,只厉云也是练家子,听到他走近,抬头看他:“什么事?”
马永星本来是带着马,去接大人下朝的,近些日子,厉云公务繁忙,要跑的地方也多,嫌坐矫子耽误时间,所以进出都是骑马。
自然,今天等到宫外的这位一等近卫,发现了有人在大人家的马车附近鬼头鬼脑。马永星不用嘱咐跟了上去,查到了那人的身份。又一路跟在大人所坐马车后面,回到了厉家,这才得空来汇报。
厉云听他说完,挥手让他下去了。他还真没发现有人在偷听,可能当时所有的情绪都在生气上,影响了他的判断。不过也没什么,是崔家的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崔凤阁让来的。
虽然是小女人心思,于他也无害,但厉云还是不乐意了。他想着,后日的高升楼之约要取消了。
厉云重新填头,批改各类事务。可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沉下心来一想,他在意的点还是自己没发现被偷听之事,这种失误他几乎没有犯过。
引以为鉴,不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起来,他要保持敏锐度,慎之再慎。
正审慎着,厉云忽然面上一惊,刚蘸的墨来不及下笔,染脏了笔下的纸。他说呢,难得郡主低声低气绕了八个圈来求,才刚进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闹着要走。
厉云把笔放下,闭上了眼,过了会儿才慢慢地睁开。知道了又如何,早晚都要知道的,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厉云对自己却是不满的,他行事,除非他特意暴露,否则决不能因为他思虑不周,而让对方主动察觉。
他最近真是太大意了。警钟在心中敲响,厉云把染了的纸,团起来扔掉,重新拿起笔来,端正的坐得笔直,开始重新批改公文。
只听到院中景观水景滴漏的声音,就连厉云下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明明同样的书房同样的人,却就是与刚才的感觉不一样了,环境与人都沉了下来,也不知是谁影响了谁。
暖秋苑内,一杯热茶下肚,黄凝的脸色好了很多,也不再抖了。她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与秦嬷嬷听,毕竟只是自己的感觉。
再者,就算那些士兵认识厉云也是说得通的,连她这大门不迈的都知道,厉云现在春光无限,俨然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他不是刚在她面前露出了连圣上都没放在眼里的狂气吗。
所以,京城里的守兵能认出他,也不足为奇。况,她家的案子是大案,以厉云现在的身份,参与进后期的审理,也算公事公办。
厉云忙了一个白天,晚饭的时候,来到了郡主院中,下人们又是一顿忙活。黄凝看着这一景况,有些恍惚,以前怎么不见厉云来她院里是这般境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整齐化一地,她院里的这些厉家家仆,在厉云来她院里的时候像打了鸡血一样,周到、恭谨,殷勤。
以前她们都是这样伺候她的,而如今,却是换了个人这般对待。厉云与她们,主仆之间默契十足,像是从来就如此行事一般。
有些东西就是变了,悄无声息,潜移默化。让你嘴上说不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都下去吧,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厉云发话,拉回了黄凝的思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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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以前,都是黄凝叫去的,她那时一心沉浸在新婚的浓情蜜意中,吃饭时只想与夫君单独在一起,不用端着,放松地享受这一刻。
可这才十几天的功夫,黄凝就找不到那时的心境了,见厉云谴去下人,竟有些紧张与不自在。目光落在离开的安桃与秦嬷嬷身上,满是眷恋。
提起筷子,食不知味。黄凝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礼仪周全地吃着饭。厉云看她一眼,这时候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有了,可现在没有外人,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回想以前,每每他到她这里一起用饭,她都会谴开下人,待屋里只剩他们俩时,她就肩膀一松,像变了个人似的,教习嬷嬷教的进食礼仪被她统统丢到了脑后,怎么轻松怎么来。
刚开始,厉云见她如此,颇有些不适应。一是没见过这样的,他从小到大无论是在老太太还是太太身边用饭,用餐礼仪是一定要遵守的。再有,他对郡主本是虚情假意,比起这样的亲密,厉云自然更希望他们相处的模式是相敬如宾。
可如今,黄凝做到了,厉云却忽觉这顿饭吃得不痛快了。
“可是有事?”厉云想到早前,她在将军府里的反常,决定试探性地问上一问。
黄凝被厉云的突然出声惊到,筷子上夹的一片菜叶直接掉到了碗里。看到这一幕,厉云脑中冒出第一次在假山凉亭上见她时的情景。她好像也这样失误了,只不过他没有亲眼看到,是从信王的言语中得知的。
如今想来,她可能从来学不好这些吧,平常的端庄大气多是装的,这一年来,随着二人越来越熟络,厉云也发现了这一点,黄凝从来没有做郡主的自觉,对下人、对生活的态度多是随意的。
不知怎地,厉云笑了一下,指了指她掉落的菜叶,“至于吗,我说了什么吓人的?”
如果是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她会红着脸耍赖,虽然会有点窘迫,但心里是甜的。
如今,黄凝抱歉地一笑,得体道:“没有。是我失礼了。”
厉云没了笑容,放下筷子说道:“过日子就讲究个舒心痛快,你总是这样,我看着也不舒服。除了回趟将军府,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你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哪些是我可以做到的。”
黄凝一听,睫毛快速地眨动几下,也放下了筷子,坐得笔直垂着眼,试探道:“我,想见一见我父兄。”
厉云:“可以。”
黄凝闻言抬起了头,又道:“我还想送一送我母亲与妹妹。”
厉云点头:“可。”
黄凝的一只手扒上了桌面,青筋毕现,她直视着厉云,好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鼓励?莫名来了勇气,她大着胆子更进一步,“我弟弟,我家小三子太过年幼,还什么都不懂,不可能参与到家中大事里来。能不能法外开恩,饶他一命?”
厉云瞥她,“你可真敢提。”只说了这一句后,厉云就不再言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一更。
第22章
黄凝以为厉云会在用饭后,回书房继续处理他的公务。哪知,他直接在她这院里换了衣服,拿起一本闲书倚在她最爱的那张窗前塌上读了起来。
窗外是正在掉落的秋叶,一抹晚霞映着黄黄的叶子,景致奇幻又美丽。而厉云一袭白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发髻拆了,头发披散下来,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份魅惑,生生地把他身后的这幅落霞美景变成了陪衬。
黄凝一时看呆,厉云无疑是优秀的,不怪她当初看走了眼。
“看什么呢?书吗?那里有自己去拿。”厉云抬了下眼,正与黄凝对视上。
他眼中似有狡黠一闪,下一秒就抓不到了。黄凝马上调转视线,不再看他,嘴里应付着:“这时看眼累,等点了灯再说。”
厉云不纠缠,低下头继续看书。头是低下了,那上面的字却看不进去了。他开始走神,抓住皇上递过来的剑,替皇上扫灭黄家,送自己进入权力中心,整个过程都非常的顺利。
不仅顺利还有额外奖励,黄凝心悦于他。这一点厉云心如明镜,他知晓的。
大事未成前,这些旁枝末节统统不在厉云眼里,现在事成后,倒是可以细细品味一番。
刚才是在看他吧,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后,厉云并不反感,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那时,他对自己以身惑郡主的行为,是厌恶而忍耐的。
看来人长得好看也是有用处的,潜移默化,滴水石穿,他在无需再忍的时候竟也可以容她至此。
厉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这么轻松过了,慵懒得心上泛起了痒意,他把书一合,看向黄凝。
她也在走神吧。厉云是对的,黄凝确实是在想事,她在想刚才吃饭时没有进行下去的对话,小三子到底能不能搏得一线生机,厉云并没能给出准话。
“你说得对,眼睛累了,不看了。”说着厉云从贵妃塌上起身。
黄凝看着他走向自己,他开口:“陪我下盘棋吧。”
正好,下人来掌灯,把棋盘摆了出来。
下棋好,只要能有交流的机会,小三子的事她就可以再提上一提。于是,黄凝开始认真对待。认真的是与厉云下棋这事,而不是下棋本身。
所以,这种心态来下棋,几步过来,厉云就训她了:“心不在焉,步子走得一点样子都没有。你在应付谁呢。”
厉云把棋子丢进棋篓,“就这点本事,一点事没求成心就乱了。我明确告诉你,你家那幼子救不得。”
他都点明了,黄凝还有什么顾虑,“我知道不容易,只求大人试上一试。”
厉云冷着面皮儿:“还轮不到他,你以为见你父亲母亲是容易的事?容易的话,太后为何不见你。”
黄凝再一次感叹,原来,温柔和煦的画皮下是这幅面孔。笑面虎固然可怕,但像厉云这样,严肃起来不怒自威的,更是吓人。虽依然白袍长发,却再也中和不了他随时出鞘般的锋利气质。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但凡黄凝有一点察觉,她也不会与厉云结合,这样气质的男人,一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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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黄凝的父兄虽都为武将,但面对家人时,是温柔的。进了宫去,能见到的男人只有皇上与太监,皇上年少柔弱,论起来,黄凝有时面对着皇上比面对太后还要轻松,圣上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压迫感。
能压迫黄凝让她紧张的男人,她只碰到过一个,就是信王,但那感觉也只是短暂的。是被信王魁梧的身材,粗大的线条所误导,后来稍微多接触后,发现,其实信王倒是与她父兄一般性情,从此就把见到信王时总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而厉云,从黄凝见他第一面开始,从没产生过紧张的情绪。他虽外貌出众,但从不伺美行凶,所有的“显山露水”都被厉云以温润包裹了起来。恰恰当时厉云表现出来的内在特质,正是黄凝喜欢的。
所以,厉云刚一表现出追求的意思,黄凝就敞开心扉了。
黄凝不敢回头看,她认同厉云与秦嬷嬷所说,要向前看,只不过她看的方向与他们不同罢了。一心谋前路,不深想过去,黄凝潜意识里在保护着自己而不自知。
“我是感谢大人的,我也知道能见上他们一面属实不易。”
厉云脸色稍缓:“你知道就好。感谢的话不用说,实际行动更有诚意,就像现在,用心地陪我下这盘棋就是你的诚意了。”
重新拿起棋子,厉云接着说道:“得陇望蜀,小心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他在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黄凝斟酌了一下,不再开口,打起精神来与他对弈。
黄凝知道以前厉云是让着她的,但没想到让得这么厉害,棋局刚过半,她就被他困死了。这种下法还真是一点生机都不给留,棋风过于狠辣。
黄凝已经不知多少次在心里感慨了,原来是这样的人,真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