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嘴上放了狠话,说了一堆如何悔恨自己对她心软的话,但内心深处,他真正悔的是最初的初见。
如果那时他对她能有现在的感情,他一定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不会利用她,以真诚待之,那样的话,今日又怎么会有信王什么事,又怎么会有一个血统不明的不孝子,可惜再悔不当初,为之晚矣多说无益。
厉纯听到父皇对他的斥责,一时无措。厉云慢慢站了起来,用手背抹去嘴边的血迹,他对着厉纯又道:“你属实不肖我,倒是与信王年轻时颇为相像,可就连他现在也变了。你说你像谁呢?”
他朝厉纯走近几步,“父皇最后再教你一件事,剑,要不不拨,拨了就要第一时间使用。刺他刺我都可以,你总要选一个,如此优柔寡断,不要说是我的儿子。”
厉纯手中的剑,剑尖已然朝下,就听厉云一声大喝:“选啊!”
厉纯心中一凛,他想,他是皇帝,是睥睨天下的君主,他该当果敢。厉纯重新把剑扬起,冲向信王。
黄凝见此,上前一步欲挡在安信身前,但安信制止了她,把她拢到了自己身后。黄凝看到他的眼神,忍住没有再争。
安信迎向厉纯,面带微笑道:“你怎样选都不是你的错。”
厉云看着厉纯拨刀向安信的这一幕,他忽然站得笔直,眼中冒出锐利的光,周身一股毁天灭地的气质,他像是一个爆燃的灯芯,颇有些回光返照。
厉纯剑尖微抖,安信又上前一步,温和且坚定,“别抖,别怕。”
厉纯看着被他一直以“那个人”相称的人,他与父皇同样高大,同样的英气,但又是那样的不同。
父皇在一旁盯着他看,厉纯感受到了压力,他的剑终于出手,用力刺出了一剑,在母后的惊呼声中,剑尖入了信王左膀的位置,刺得不深,但出血了。
厉纯望向“那个人”,他不解:“你为什么不躲?朕明明有可能不是你的......“
安信抢话道:“因为你是她的孩子,皇上的母后是我的阿凝啊,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让她伤心的事。”
厉纯的剑脱了手,剑入的本来就浅,“哐啷”一声,宝剑落地。
黄凝马上查看安信的伤口,安信安慰她,“皮外伤,莫急。”
“好好好,真是一出父慈子孝,恩爱有加的戏码啊。”
厉云这根笔直的芯子像是要燃尽了一样,散发着他最后的暴戾,“想来,我真是看错了你,从你小时开始,我就盼着今日这一幕。无论我如何伪装,表现得有多疼爱你,精心地抚育你,你母后就是不信,时时提防我。但好在我坚持了下来,她最终为了让你得到父爱也妥协了。”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血统这个东西一旦混淆,哪怕我养你至此,灌输于你对他的再多仇恨,今日他只对你表现出一丢丢的爱护,你就忘记了当初的承诺,下不去手了。可能你真不是我的儿子吧。”
厉纯一直都怀疑当年父皇是故意让他听到那场对话的,如今这份怀疑从父皇口中得到证实,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问:“父皇对我的好,只是因为让我成为你的刀吗?”
“是。我对待阿平都不及你之一二,你以为我图什么?!当然是为了看你们父子相残的一幕,可惜你只给我演了个开场就鸣锣收鼓了,白白浪费了我一番心血。”
“你别说了,你积些德吧。”黄凝冲厉云喊道。
“我不需要积德,我死也要变成厉鬼,缠你一辈子,不止,下辈子我与你也生死不休。”
厉纯看着被信王护在怀中的母后,看着不是厉鬼胜似厉鬼的父皇,他只觉这一切荒唐至极。
他血脉不明,眼前两个男人谁是他的父亲他已不在意,反正在他们眼中、心中,他的存在只是母后的陪衬,他本人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是他们可以随时舍弃的存在。
一个可以站定要他杀,只因怕母后伤心,一个心中对他本无情意,为了笼络住母后的心,可以装作父爱如山,甚至把皇位都给了他。
厉纯觉得心脏的部位失了温,慢慢地凉了下来,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灭了,再也燃不起来了。
他不再犹豫,甩袖束手,平静地道:“太上皇身体欠安,急需回宫治病。来人,送太上皇上马车,速速回宫。”
厉云一楞,没想到厉纯下的第一个命令竟是针对自己的。阿壮过来搀扶,厉云忽然挣扎开来,他不要离开,如果要他离开只能是一种可能,那就是黄凝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可他发现他根本使不上力,被阿壮轻而易举地制住,带往马车那里去。他冲着黄凝那里大叫:“黄凝,你记得,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你最好乖乖地跟我回去,否则,我说到做到,我要杀了你全家,杀了阿纯杀了阿平......”
厉云上了马车,王俟重新驾起马车,车子调头朝着京都的方向驶去,厉云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厉纯面对黄凝道:“母后不用担心,朕现在是皇上,太上皇的话您不用当真。黄家不会有事,外婆与舅舅不会有事。”
黄凝只道:“你不要小瞧他,他只要还有一丝机会都不会放弃,他一直经营着私人势力,马永星、天兰都是他的人。”
厉纯:“朕知道,朕不会再被人利用。但父皇始终是儿臣的父皇,他于儿臣尚有一份养育之恩,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儿臣今日一切是他所赐。”
信王道:“你,”
厉纯:“信王该称朕为皇上,你私自来京都,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犯了大罪。”
信王恭敬道:“皇上说得是,臣有罪。”
厉纯:“知道自己有罪,该当恕罪。这些年,信王南征北战,敛了边境各国入自己疆土,是时候还回去了。”
信王跪地:“臣志不在藩地,臣已不再年轻,这些年杀戮尤其深重,未来余生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一屋一瓦,一日三餐足已。藩地之事,请皇上再给臣一点时间,臣定当给圣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厉纯:“好,朕暂且相信于你,如若失言,定当讨伐。”
黄凝看向厉纯,他现在更有帝王之相了,可他也与她的阿纯不一样了,这可能就是身为孤家寡人要付出的代价吧。
厉纯最后道:“母后保重,儿臣不会忘记您的养育之恩,希望您能幸福。”
眼前的皇帝是她的儿子又不似她的儿子,黄凝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只听厉纯还说:“信王快些离开吧,回到你的信城做你该做的事吧。”
安信领旨拜别皇上,黄凝被他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厉纯。
厉纯看着他们,不动不语,直到他们走后他才上马下令道:“回宫。”
一路奔袭,安信恐黄凝受不住长途之苦,有意慢下速度,被她制止,“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逃的,可比现在还要没日没夜,这速度我完全跟得上。”
这一路,黄凝与安信保持着距离,不似前几日在厉云面前那样的默契,反而客气疏离了许多。安信感觉了出来,但毕竟他们分离的时间不短,安信不想让黄凝感到不适,所以一时不敢冒进,尽力随着她的节奏来。
皇宫中,皇上找来了最好的大夫,来为太上皇医治。
厉云人刚到宫中就昏死了过去,太医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太上皇是在哪里染了毒,染了什么毒,只得用烈药吊着他的一条命。
不得不说厉云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吊了一天药后,他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太医,此毒药的性状,并说明此药大概率出自玉佛堂。
太医得了太上皇的示下,马上着手查验此毒,厉云此时问向王俟:“我香囊呢?”
王俟一楞,反应过来后,忙道:“应是收了起来,奴才这就去寻。”
厉云:“不用了,拿去给太医,此物有催毒的功效,应该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王俟再次惊楞,他没记错的话,太上皇在中了毒后,哪怕是换过衣服,也从来是香囊不离身的,如果真如太上皇所说,香囊是催毒的,那主子爷为什么还要戴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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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王公公震惊归震惊,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手脚利索地找出香囊拿给了太医。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加上以前厉府养的药师,查了一天一夜只查出了香囊的药性,此物平常无事,但确实是激毒之物。可惜这种激毒之物并不以某一种毒药为载体,是以,太上皇中的毒具体为何尚未可知。
太医把结果报给了厉云,他早有心理准备,如果这香囊真能有那么大的作用,他也不会在中毒心生猜疑后,还戴着它。
如今那个他想哄弄的人不见了,他也用不着再戴着这个东西了,毕竟是催毒的,虽不能一下子致命,但解药未知的情况下,还是远离为好。
目前为了延长太上皇的命数,只能采取放血疗法,随着血液放出一部分毒,这方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目前别无他法,这种疗法需要病体中毒之前十分康健,还要有较强的意志力与求生欲。
偏巧这些厉云都具备,他就这样一天天地撑了下去,但众太医都明白,此计不长久,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有撑到头的一天。
皇上对太上皇的病情十分关心,每日都要听报,再有另一个心急如焚的人就是阿平。
皇上说,母后很安全,只是过够在宫中被束缚的日子,选择了隐居生活。这番说辞让阿平如何能信,母后不见人,父皇又是这个样子回到宫中,阿平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皇上不说,他也不能撬开皇上的嘴。
厉平比起皇上更殷勤,每日都要亲自到太医院问太上皇的诊,这日厉平刚迈进太医院,就听原先厉府的李药师说:“这样试总不是办法,既然是玉佛堂出来的东西,还是要找源头去问的好。”
厉平忽闻此事与玉佛堂有关,他马上问:“能确定此毒是玉佛堂的?”
众人见是二皇子,行礼后道:“是太上皇亲口所说,可玉佛堂现今佛主不知去向,新任佛主对朝廷颇有忌惮,皇上派了人去,只说并未丢失毒药,毒物的品种倒是都给了,可是太多了,一样样地试一是没有时间,二是太上皇的身体也受不了。”
厉平听后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扭头快速地离开了太医院。
他一人出宫,骑马到一处私域。让马儿停下,观察了一下周围,厉平拿出一个石状物件,放在嘴边用力一吹。此物发出的声音似鸟鸣,却又与一般鸟鸣有些区别。
做完这件事,他就下马躺在草丛上等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坐起来又吹了一阵,然后继续躺着等。如此反复到一个时辰后,有人走近了他。
厉平听到动静马上起身,见到来人,他道:“无亭,帮帮我。”
无亭停步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厉平:“我父皇中了你们玉佛堂的毒,太医们与药师都不能找出他所中为何毒,宫中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想到你也许可以帮我。”
无亭甚少见二皇子这样,慌乱、紧张、不知所措。
她皱了皱眉道:“二皇子什么意思,是在说我玉佛堂给皇室下毒吗?”
厉平更急了,马上解释:“不是的,是想着你可不可以帮着查查,能确定下是何毒,也好早日调配解药,救我父皇一命。”
他又说:“我知你家现在正乱着,你父亲也出事了,本不想来烦你,但事关人命,还请你看在咱们多年的情份上帮帮我。”
无亭把脸撇到一边,“我与二皇子哪来的情份,民女只是陪读而已,论起来只是二皇子的奴才,二皇子折煞民女了。”
厉平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楞了楞,正欲再说点什么就离开的,却听无亭又道:“我会查的,但不保证能有结果。”
厉平的心情在短时间内快速转换,他咧开嘴,带着大大的笑容道:“谢谢你无亭,还有,你在我心里不是奴才,我们是朋友。”
“你快走吧,教你这哨子的用法不是让你来找我的。”
厉平听话地上马离开,无亭看眼四周,也扭身回到来处。
玉佛堂忽生变故,无亭对此不闻不问,把自己关在房中已数天,而今日她不仅出了屋出了玉佛堂,回来后也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堂内药谷。
没有人比她对毒物了解更深,从小就能唤蛇,再毒的蛇都能与她和平相处,这样的体质注定了她一生都会与毒为伴。
药谷中的毒物,有一些还是她亲手所制,这里现存毒物有多少,都是什么种类,无亭不用对账,她心里都清楚。
是以,谷中少了哪一味毒,她只要有心查一定能查出来,只不过品种过多,她需要些时间。
如果全部过一遍药谷毒物,不吃不眠不休要一天一夜,无亭还算幸运,半天就被她找到了。
她心中有数后,去另一仓中找出了对应的解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在了手中。
此事在转天才被人报给了摇红。摇红如今是新一任的玉佛堂佛主,原先的佛主忽然失踪,底下人自然要问个明白,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认了新的佛主,哪怕她是原佛主的夫人。
可后面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大家的意料,摇红不仅手中握有佛主书信,还握有佛堂的各处秘钥。那封信确实是佛主亲笔所书,内容更是令众人大惊。
原来,佛主已算到自己大限将至,故才把玉佛堂传给其夫人,加上佛主的大弟子与二弟子,这两位在堂中德高望重之人也出来说话,表明他们早就知道佛主之事,此事的结果是佛主早已决定的,至于佛主去了哪里,自是因果轮回,去到他该去的地方,教众只需遵从他的意愿就好。
当时,摇红在听到两位师兄提到因果轮回时,她扯了一下嘴角,不无讽刺。
如今,教众已适应了佛堂换了新的佛主,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理顺着,就有不止一拨人来报,无亭在药谷的所为,以及她拿了一味解药的事。
摇红对这个女儿很关注,因为她知道,教众们之所以对她当任新的佛主无异议,无亭也在起着作用。论起来,他们心目中真正能接替原佛主的该当是这个从小就能召东西来的灵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