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黄凝自嘲的一笑,“是啊,厉大人、皇上、太上皇,无论你的哪一个身份,于我来说都是高高在上,又怎么会认真听我说的话。”
“你过来。”厉云有气无力道。
黄凝:“我不过去,你怕你临死拉我垫背,我还没活够,不想跟你一起死。”
厉云竟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一下子脸更白、气更喘了,他喘着大气道:“放心,我舍不得你死,我也不会死。你别想着能逃,你逃不了的......”
厉云越说声音越小,他头一歪,眼睛闭上的同时不出声了。黄凝看着他的样子,小心地凑过去,把手一点点地捱近他鼻下,准备探他的鼻息。
她全部心神都在他是否还有呼吸上,忽然她探出的那只手被厉云大力抓住,他此时哪里还有闭眼,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她,眸色清亮无比。
黄凝被他吓了一大跳,只听他说:“哪里跑?!”
虽然黄凝有胆害他,但还是被这样的厉云吓到,她正欲挣扎,不料下一秒,厉云就又泄劲了。除了抓着她的手没松,眼睛重新闭上,头耷拉了下去。
她惊魂未定,把手往外抽,抽了两下竟没有抽出,用另一只手去掰,这才掰开。
重新去探他呼吸,虽微弱却还有,厉云只是昏死了过去。既然他还没死,黄凝不能不管不问,她帘起车帘,对外面说道:“太上皇昏了。”
天兰停下车,把从小镇请来的大夫叫了过来,大人表示自己真的医术有限,只能让贵人接着喝他的汤药,人可能会醒,但这不明之病,他却是看不了的。
药弄好后,天兰的目光在太后脸上转了一圈后,最后把药碗递到了王俟手中,“你来。”
王俟接过药,小心地喂给太上皇,过了没一会儿,厉云慢慢转醒。
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就在找黄凝,看到她离得远远的望着自己这边,厉云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人还在就好。
虽厉云相信天兰的能力,但黄凝为了脱离自己,竟是连毒都给他下了,可见她的决心。方隐洲出事了,玉佛堂应该也出了问题,这毒是谁给黄凝的,厉云心中有数。
这小镇大夫医术虽不怎么样,但有些土办法能令他一直保持清醒,药效奇好。厉云甚至想,待事情过去一切安稳后,这药方他要弄到手,这药难得地让人保持清醒的好药。
厉云醒后,又撵了王俟出去,车里又只剩他与黄凝二人。他依然是卧在车内一角,而她也依然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次厉云没有再说话,他发现与她对话,会令他情绪激动,而一旦他激动起来,体内的毒入侵经脉的速度也会加快,他不能让毒素入侵太快,他要撑住这一段回宫路。
黄凝能下毒就会有后路,他有预感,这一趟回宫之路不会走得太顺利。
正想着,忽然外面传来马鸣声,厉云所在的马车急停了下来。踉跄过后,厉云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他倒要看看,来者何人。
第100章
厉云听到外面的厮杀声,想出去杀敌,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黄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想借乱下马车,厉云一声:“天兰。”
天兰忽然冒出来,制住了黄凝。厉云又道:“任何情况下,你只需看住太后。”
天兰:“是。”
驾马车的人换成了王俟,他人机灵大胆,在双方交战的时候,瞅准时机驾着马车冲了出去。可惜来者并不恋战,且目标显然是太上皇与太后,速战速决后,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终于马车被逼停下来,厉云在后面叫了一句:“王俟。”
王俟进到车内,明白太上皇要他做什么,他扶起太上皇,帮他穿上华服,整理头冠。厉云自己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然后像是从来没有中毒一样,走了出去,步伐稳健。只有在他身侧相扶的王俟知道,太上皇的手臂都是抖的。
来人全部蒙着面,一场厮杀下来,看着还有二十余人,在完全掌握了局势后,领头之人揭下了面巾,厉云望去哼笑一声,竟然是他,随后目光变得阴沉下来。
安信只扫了一眼厉云,然后他的目光就胶着在马车上,厉云见此,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听安信颤声道:“阿凝,你在车上吗?”
同样轻颤的还有黄凝,她本以为外面来人是摇红派来的,万万没想到,忽然被熟悉的声音唤,那声音一如十多年前,哪怕很多年没有听过,黄凝还是一下子听了出来,是信王来了。
天兰以为太后会奋力挣扎,会揭帘而去,但她没有,她只激动了一下,然后就平静了下来,默默坐着不言不语,眼睛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厉云这时出声:“你无召进京,是终于要反了吗?”
安信没有答,而他的下属则道:“太上皇误会了,咱们是得了消息,知道城中玉佛堂即将内乱,特来保护太上皇与太后的。您看,那些劫持您们的歹人不是都被我们杀净了吗。”
厉云冷哼,杀了他的人再倒打一耙,信王的人也会耍无赖了。
信王接过话道:“能保护到太上皇与太后,臣深感欣慰。不知太后是否受伤,臣这里有大夫与药物。”
说着安信下马,一步步地朝马车走去。
王俟感受到扶着他的太上皇握紧了拳头,浑身紧崩,但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勉强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信王就不要耽误时间了,速速送我们回宫。”
信王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眼睛只看着马车,脚步坚定。
帘子被一点点掀起,车里进了光,亮了起来。黄凝听着安信说:“阿凝,你没事吧。”
他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欢愉,黄凝想原来她还是那么的了解他,一耳光就听出了他的情绪。她扭头看向有光的方向,紧张到双手紧紧抓着衣裙,根本顾不上会不会起皱。
安信的面孔出现在眼中,他冲她笑。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回来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已经遗忘,但原来统统没有,只一眼,黄凝这些年来为自己竖立的堡垒一下子就塌了。
摇红当初告诉她信王还没放弃时,她听后特意不去多想,怕饱有希望,怕希冀落空。甚至每次想到如能毒杀厉云成功跑掉后的生活时,也没有信王的份,她有些怕,怕当年那样骗了他走掉后,他会怪她,怕自己太过贪心,要求的太多而不被神明保佑。
如今看到记忆中温柔的人依然温柔地看着她,说于她听,黄凝红了眼眶。
安信向黄凝伸出手来,天兰挡在中间,斥他道:“信王请自重,不得对太后无礼。”
安信一秒变脸,手下不知使了什么巧劲,一下子就把天兰撞到了一旁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稳稳地握住了黄凝的手,并把她一下子拉近自己。
黄凝失重,撞进安信的怀中,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传入鼻中,黄凝忽然就鼻子发酸,竟生出了些许委屈的情绪。但她克制住了,像刚才一样忍住没有落泪。老大不小的岁数了,她不想表现得太矫情。
黄凝与安信在马车门前表演的这一出温情一幕,落在厉云眼中是大逆不道、是决不能原谅的。但他现在身中奇毒,孤身落入宿敌之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他只能忍。
厉云平静地道:“太后受了惊吓,信王队中如有大夫确实可以给她看一看。”
他这句话提醒了黄凝,她警醒现在不是叙旧之时,她借着与安信几乎是相拥的姿态,在他耳边说:“我下了毒,他自身难保,我们要马上走,有什么话离开这里再说。”
久别重逢确实让人激动,但现在还不是彻底安全的时候,他们还在离京都并不太远的大历的疆土上,离开是非之地是当务之急。
“你没事吧?”安信最后确认黄凝的状况。
“我没事,我们快走。”
“好。”
安信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一把抱起黄凝,把她从马车上抱到自己的马上,厉云知道他再不出手,他的人将再次丢失。
他推开王俟,拨剑相向。可惜莫说他一人能否对付眼前这么多人,就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恐连黄凝他都难以制住。果然,剑刚一出鞘,厉云的背就弯了下去,嘴中涌出一口鲜血。
安信见他这个样子,果然如阿凝所说,是中毒的症状。不欲理厉云,掉头想要挥鞭离去。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马蹄声,听着人数虽不多,但变数已生。信王等人提高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同样地,厉云也紧张起来,他以剑尖点地,艰难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看到来人后,几人表情不一。黄凝惊讶,厉云则是眯了眼,而安信则用寻问的眼神看向黄凝,那里面有一丝期盼。
厉纯身着便服,身后跟着的十几人全是他曾为太子时的心腹。阿壮打头阵,肃然地守在新帝身旁。
厉云先开了口:“就这么点人,你的大部队呢?”
厉纯:“在后面,父皇不用担心。”
听他开口这样说,安信目光如矩地定在了厉纯身上,这孩子长得真如传闻那样,像极他的母亲。
厉纯道:“放了太后,信王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你今天就回不去了。”
安信笑了:“圣上好威风,能见圣上一面,本王此生无憾。不过,阿凝我却是不会松手的,我来京都不是来反朝廷的,是来带她走的。”
厉纯看向他母后,只见母后并没有看他,而是在听到信王这样说后,回头与之对视,那目光是厉纯从来未见过的,他的母后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目光看过他的父皇。
厉纯心中的一些迷雾在这一刻才刚刚拨开,原来,胁迫母后的是父皇。
厉纯说不清心中滋味,他为了自己身世之事不外传,特意只带了亲信前来,剩下的大队人马被他留在了外|围,只需哨笛发令,即可奔来。
黄凝拍了拍安信的手,她意图下马。安信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今日此时,该来的人都聚到了一起,一次把话说清,把事解决,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说着他与黄凝一同下马,期间他的手没有松开黄凝。两人双手交握,站在厉纯面前,黄凝对着对面的厉纯说道:“阿纯是要带娘亲回宫吗?”
厉纯本能地点头:“母后莫怕,儿臣来救您了。”
黄凝:“我不怕,我只怕一件事,就是回宫。”
厉云在一旁大声道:“厉纯,你还在等什么?!乱臣贼子就在眼前,你忘了你的承诺吗?若是你母后与这人离去,天下人如何看你,朝中人如何看你,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皇上了,就能堵住幽幽众口,让他们拿住你身世上的一丝污点,你新帝的位置都坐不安稳。你不要忘了,皇室中不是只你一人,阿平还好好地唤我一声父皇呢。”
从厉云说话的状态,厉纯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好,忙下马问:“父皇,你受伤了吗?”
厉云打开他的手,眼睛赤红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去,召了人马来,给我灭了他!”
厉纯看向信王与母后那边,只听母后道:“你不能杀他。”
一句话,厉纯与厉云全部楞住,又听黄凝道:“是我不好,当初遇人不淑,识人不明,逃跑后又被发现抓了回来,没过好自己的人生,连累你如今面临这种两难境地。阿纯,如果你恨娘亲,娘亲能理解。”
厉纯听完此话,拨了剑冲向信王,“不,朕不两难。朕是来救驾的,是来接父皇母后回宫的。”
黄凝:“我不回宫,如果阿纯执意要娘亲回宫,那娘亲不如去死。”
“你不是爱他吗,不是为了他什么都能忍吗,怎么现在成了如我一般威胁他的人?”厉云已站立不住,倚在王俟身上咬牙道。
“他已长大,路该当自己走,我不想再为别人活,只想剩下的时光能过些想过的日子。”
厉云:“如果我给你道歉呢,跪下给你道歉呢,你能与我回宫吗?你看我的情况,可能根本活不长久的。我求求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不能陪在我身边,哪怕等我死了你再走呢。我死了,你的儿子是皇上,上面再无太上皇,你亦是太后,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到那时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再无人管你,可好?”
厉纯从没见过这样的父皇,为了留住母后,竟愿当着那个人的面给母后下跪。
王俟随着太上皇跪下,出声低泣。黄凝不为所动,厉云哪是在跪她,明明是他毒气入体、体力不支自己瘫了下去。
她道:“我不信你,你知道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收起你的那些悔恨,对我不起作用的。”
厉云笑了一下,带着邪气道:“你说得对,我是在悔,悔我不够心狠,竟在最后这几年里对你越发的心软,才害自己到这种地步,才给了你再次逃离我的机会。黄凝,我就该对你狠到底,压制你一生,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能看着我,取悦我,不然你的儿子就要去死,还有你们黄家,一个个排队来,你不服一次我就弄死一个,我宁愿逼疯你,也不能容忍你有离开我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晚一点。
第101章
厉云边说边嘴边淌血,像一个厉鬼一样,把厉纯看楞住了。而黄凝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厉云,什么悔恨、跪求都是他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
听着他这些状似疯癫实则真话的黄凝,只觉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熟悉感袭来。
她不禁轻抖了一下,忽觉身后有温度靠来,颤栗的肌肤被温热的大手抚过,身上的温暖慢慢地驱走心上的寒意。
“父皇,您别说了,您吓到母后了。”
厉云瞪向他,“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本来他看到厉纯带了人来,心中的那丝希望无限扩大,以为自己这次又将会是胜利者,可看厉纯迟迟不听他话,不出手,加上黄凝明显在用母亲的身份给厉纯施压,厉云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丝希望破灭了。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将再一次失去黄凝,在他以为他们可以幸福快乐地度过后半生的时候,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绝望与不甘。
而这一次他恐怕不能再设计谋划,把人弄回来了,他中了毒,她亲手下的。
是了,今日可不止是这当头一棒,厉云狠狠地捱了几下后,他彻底地清醒,完全的明白了黄凝对他的态度,她判了他斩刑,不给一丝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