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们想讨要一个说法,不过分吧?”
沈樱僵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很直,她目无表情地听完大家对她的声讨,像是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陆执寅没有表态,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吵闹。
杂乱的人群里,突然被掷进一句话。
“够了。”
声音不大,但很快让喧闹归于平静。
大家望向声音的主人,杨所。
杨所作为君衡所的创始人,比在座的各位,资历都要老。
“沈樱的事情没完,后面所里自有对她处罚。”
人群小范围的躁动,“杨所,沈樱虽是你的徒弟,但是就事论事,您不能偏心啊。”
这种场合,说出“偏心”两个字,足以表明这件事激起了群怒。
显然杨所的面子,都有人不给了。
“行了。”坐了很久的沈樱,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们不用为难我杨所,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辞去律师执行合伙人的位置,从君衡离开。”
杨所皱眉,显然是不满意她这么冲动的决定,眼神看向陆执寅,示意他把持住局面。
陆执寅不急不慢,缓缓开口:“这件事既然由我介入主导,那么沈樱如何处置,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家都很信任他,算是把事情暂时搁置在这里。
沈樱有些意外,没想到陆执寅会出面维护自己。
想开口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唇瓣,上下动了动,最后变成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怎么能对他还抱有期待呢?
“下面大家拿到的是明天公开会的预案。”
“我将担任本次公开会的发言人。”
陆执寅看向杨所,两人对视后,心照不宣。
会前——
杨所在吸吸烟室对他说。
“你保沈樱,我保苏曼。”
他没说话,只是用尽眼神去看这个一手将自己提拔起来的师傅。
没想到在这么一间四面无窗,密不透风的吸烟史里,师徒情谊□□裸的摊开后,变成真正的对立。
杨所自知自己在所里的声望已经没有陆执寅高,所以要他在会上保下沈樱。
这两年,他日感自己精力不济,手上放权,大事小事也都逐渐交给陆执寅,时间长了,隐隐有种危机感。
他今年才五十,用十年创办了君衡,陆执寅和沈樱,都是他的棋子。
但棋子变成主人,君衡所与陆执寅已然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今年,他将派驻海外所的沈樱叫回来,破例在所里设置两名执行合伙人,意在分权。
但实际上,沈樱在能力上却差陆执寅的一大截,两人在所里多有摩擦碰撞,但未走火。
按照杨所的预估,最多再过两年,等沈樱在所里的声望逐渐树立起来,陆执寅和君衡所就能割裂。
但是没想到,沈樱还是太年轻了。
会上,陆执寅保下了沈樱。
杨所就没再提,让苏曼做公开会发言人的事情。
**
开完会,分别又去了趟市司法局跟律协,好在所里已经提前帮陆执寅准备了陈述报告。
市司法局和律协的处分现压着,如果公开会的效果不好,最终上面会遵循民众的投诉意见,下达对君衡所限期整改六个月的处分。
处分一旦下来,就是永远的耻辱,磨灭不掉的印记。
回到车里,他静坐着,突跳的太阳穴像是有一块铁皮硬物抵在他的额鬓下。
连续的高压和精神重负,催生了他许久没有的烟瘾。
空旷的底下停车场,他的车孤零零的停着,被黑暗侵袭的没有一丝光亮。
直到一个猩红的两点,在悬浮的空气里半明半灭。
烟缕像黑暗中行走的鬼魅,扭曲的飘着。
烟蒂的青灰随着震动的手机铃声,缓缓飘落下,轻的仿佛被空气捧走。
烟瘾游走后,星点很快被拧灭,手机屏幕照亮短暂的一刻光。
下午一直在会议室外面等他,后来见他形色匆匆的出来,后面哈还跟着一群人,便没上前打扰。
晚上电话一直打不通,她有点着急。
“你没事吧?”
今天她远远看到他和杨所从抽烟室出来的时候,陆执寅的脸色简直蒙上一层骇人的厉荏。
陆执寅望着一旁的烟头,思绪像是不受控制,向着苏曼的声音靠拢。
“不太好。”他说。
苏曼听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你在哪呢,我去找你吧。”
陆执寅思绪有些慢,他环顾四周,是看不到头的漆黑,过了几秒,“车库。”
苏曼想了想不太放心,“我去接你,你发定位给我。”
陆执寅确实不想开车。
天灵盖好像被凿了一个洞,灵魂被人一把拎起,放在天上飘着,身上忽冷忽热。
“好。”
他坐在车上静静地等,一会儿觉得时间很慢,苏曼怎么还没来。
一会儿觉得时间很快,希望她慢点开车。
十点多,苏曼从江北开车过来。
平时拥堵的大桥,此时无比畅通,导航时刻提醒着她超速。
——
“陆执寅?”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他迷迷糊糊听到苏曼的声音,又远又近。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费力的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眼前站着的人。
苏曼在外面叫了好几声,才见陆执寅的困倦的眸色转向清明。
很快,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陆执寅朝她伸手。
下一秒,她就被抱了个满怀,中间的空气完全被积压干净,两人前所未有的贴近。
大约过了十来秒,苏曼被放开,陆执寅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刚才那一瞬间的藏于拥抱之下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
“你没事吧?”她不太确定的问。
“没事。”
她闻到身上淡淡的烟味,从他的下巴处散发,附在衬衫的扣子上,又归隐于他的的呼吸间。
“你抽烟了?”
男人坚毅的下巴,线条硬朗,开口沙哑道,“抱歉。”
她不用听抱歉,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抽烟。
陆执寅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抬手,指尖揉捏着下颌的领口,似乎有点烦躁。
“我不介意你抽烟。”她说,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指,果然烟味要更重一些。
“让你吸二手烟总归是不好。”
她说,“偶尔吸一吸也没事。”
“回去吧。”
车被留在原地,苏曼开着她的车往回。
等两人走出黑暗的停车场时,白炽晃眼的路灯下,苏曼这才看清陆执寅的脸色有多么不好,脸颊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顺着太阳穴往下,额头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的暴起着。
整个人极为压抑的,不舒服的僵立着。
她下意识地摸向他的额头,果然是极烫手的温度,“你发热了。”
陆执寅转过头,毫无感觉,“是吗?”
苏曼总算知道这一路觉得陆执寅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烧得这么热,要是对劲了才不正常。
“咱们先去医院,然后再回家。”
陆执寅摇头,“不想去医院。”
这时候还跟她唱反调,苏曼哄他,“你生病了,咱们去医院,打针吃药吊水,才能病好。”
陆执寅又用刚才那种极为压抑的眼神看着她,语气淡淡的坚持,“不去医院。”
苏曼头大。 ,“但是你生病了,发热了,发热你知道吗?会把人烧傻的。”
陆执寅一边被体热折腾的极不舒服,一边又跟自己的难受较劲儿似的,“没关系,我可以扛过去。”
苏曼彻底无语了。
说完,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估计自己也觉得热,语气有点狠,“还能再抗一抗。”
苏曼完全没想到陆执寅生病居然是这个状态,自己还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好,烧到39度是吧,我忍着,我不信你能烧死我。
苏曼:“你家里有没有退烧药?我送你回家。”
陆执寅:“没有,我平时不生病。”
她头大了,就是因为你平时不生病,现在生病了我才害怕呀。
“你明天有很重要的工作吗?”
陆执寅说,“有。”
“那咱们今晚更得吃药了。”
陆执寅指着自己的额头说,“没关系,不会死,人体有调解机能。”
苏曼:“但你会烧傻了,傻了懂不懂!”
总之,最后是没办法的人妥协,把他带回了家。家里有药,还有人可以照顾他。
到了地方,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执寅已经睡着了。
梦里还在自己较劲儿似的,拧着眉头,就是不肯松开。
她悄悄把车挺好,动静轻到不能再轻,生怕把睡下的父母吵醒了。
“跟我上楼,轻点。”
她没敢开灯,牵着陆执寅的手慢慢走上楼,好在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卧室。
“今晚你先在我这里将就一下,我下楼去给你找药。”
她把他大衣脱下,又仔细挂好,不敢弄出一点皱纹。
“家里没有睡衣,今晚你先穿衬衫将就一下。”
“待会儿吃完药观察半小时,没问题你就回家。”她说的是隔壁的陆家。
陆执寅安安静静地坐着,盯着苏曼的书架出神。
“你,现在安安静静地在卧室待着,别乱走,我去给你找药。”
他点头,“去吧。”
她拿着手电筒,轻手轻脚下楼。
蹲在客厅,翻箱倒柜找药。
没注意后面有人。
“大半夜的你不开灯,打着手电筒,扮鬼呐?”
客厅灯啪一声被打开,苏曼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光天白日下的贼一样。
“妈,你还没睡呢?”
“嘛呢你?”
“我找药。”
“不舒服啊?”
“嗯,好像有点发热。”
“吃点退烧药。”
说着,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顺带着摸了摸苏曼的额头,“不热呀。”
“我刚测过了,有点热。”她接过药,立刻像兔子一样,窜回楼上。
“哎,吃药倒水呀!”苏母一边叹气,一边去厨房给她倒水。
苏曼拿了退烧药回楼上,见陆执寅正站在她的书桌前面,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她走进一看,发现他在看一个埃菲尔铁塔的模型。
那是一件她曾经没送出去的礼物。
“过来吃药。”
他拿着模型过来,“这是什么?”
“模型。”她躲避开他的眼神。。
“谁的?”
“我的,放在我卧室,当然是我的了。”
“我是说,你原本想送给谁的。”
陆执寅猜的很准,因为这是以前他最喜欢的模型,这份没送出去的礼物,是苏曼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记不得了。”她说,“快过来吃药。”
“记不得就给我吧。”
陆执寅拿起一旁的手提包,把模型打包装袋,动作娴熟到苏曼以为他是在自己家。
“随便你吧。”
她的手心放着一颗白色的退烧药片,递给他。
陆执寅接过,然后眼神看她。
苏曼示意,“放进嘴里,然后咽下去。”
陆执寅:“......”
他只是发热了,又不是脑子傻。
“水呢。”
水在楼下,但是她不想下去了。
“你能直接吞下去吗?”
陆执寅简单回复,“不能。”
“行吧,我给你去拿水,你在上面不要发出声音。”
“嗯。”
她再次一次蹑手蹑脚,准备出去,门一开,苏母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外。
“妈!”苏曼声音喊得巨大,然后堵在门口,“你怎么上来了?”
“我给你送水呀,光吃药,不喝水,你以为是糖丸呀?”
苏曼飞快的接过水,然后试图关门,“我知道了,这就喝水,你赶紧睡觉去吧。”
苏母转身,又想起什么。
“那狗是你哪个朋友送的,明天赶紧给人送过去,我们家不养狗。”
苏曼:“知道了知道,你快下去吧。”
苏母:“明天必须送走,你要是不送,我就把你就跟狗一起送出去。”
苏曼:“明天肯定送走,你放心。”
“要把狗送给谁?”
苏曼听到身后的声音,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要堵门。
“谁在里面?”
“没人。”
苏曼没她眼疾手快,苏母就着门缝,半边身子一横,就把苏曼关门的后路给切开了。
“伯母好,我是陆执寅。”
陆执寅应声出来的时候,苏曼简直眼前一黑,不能承受。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7章 她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妈, 你们听我解释!”
还没来得及狡辩她就被苏母拎着耳朵,提溜下了楼,两只手扒着被揪着的耳朵, 满脸痛苦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