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惠太妃,她刚出宫后,常常称病不来请安,待到后来废太子离了咸安宫一事在私下里传开来,她进宫便按时起来,也不似当年四妃之首时的骄傲,为的是什么,她们皆心知肚明,也都不揭穿开来。
然今年春节后,惠太妃便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廉亲王特地向雍正请病,已经有两月未进宫。
皇后对几人态度客气有礼,一起说了些话,荣太妃和宜太妃便告辞出宫。
定太妃没提离开,皇后便知她老人家是要去安寿宫,温和道:“今日还有些命妇要来宫中请安,否则本宫也和太妃一道去安寿宫坐坐了。”
“您能常常走动,心情也能舒朗,对身体好。”
皇后弯起嘴角,笑道:“我从前不爱打牌,近来偶尔跟皇贵太妃她们玩儿一玩儿,竟也觉出几分趣味来。”
定太妃顿时好笑起来,“没少赢谨嫔吧?”
皇后轻笑,正巧宫女进来禀报,有哪家福晋到长春宫了,她便对婆媳二人道:“我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早些到安寿宫,也能多待些时辰。”
定太妃和履郡王福晋出去后,和那位福晋碰上,相互见礼,便一路往安寿宫去。
长春宫和安寿宫,在紫禁城的一东一西,距离颇远。
履郡王福晋想起方才定太妃和皇后闲聊时的模样,稀奇道:“皇后娘娘早年颇严肃,想不到进宫后竟温和许多。”
而且还打麻将?履郡王福晋可想象不到,从前那位规矩至极的四嫂,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定太妃却不以为奇,待到了安寿宫,先去拜见佟佳皇贵太妃,从文和轩正厅出来,并未直接去宣太妃和檀雅她们那儿,而是左转进了偏殿。
两人一进屋,就瞧见各站一方天地的女人们,穿着样式差不多的罩衫,正在挥毫作画,而这画与画还不同,履郡王福晋忍不住露出惊奇之色。
定太妃对行礼的众人摆了摆手,走到苏贵人身边儿,也不理儿媳,跟苏贵人说了几句话,便不再打扰,带着儿媳离开偏殿。
履郡王福晋想问,可定太妃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直接进了姑娘们平常读书的地方,这里修得明亮,课程缩减后她们也常待在这儿。
沅书坐在左侧窗下刺绣,伽珞和舒尔在对弈。
定太妃一问,得知额乐她们一起在膳房做菜,便又带着儿媳出去,径直往宣太妃住的院子去。
宣太妃知道她今日会来,是以都没去佛堂,瞧见履郡王福晋还有些许意外,得知缘由后,却没说什么,只让她们婆媳去给定太妃准备的屋子看看。
那屋子就在宣太妃寝殿的西侧,不算大,里外间就靠一层帘子隔断,比当初咸福宫的西配殿小,更比郡王府单独一个院子小。
论理,定太妃如今也是妃位,该有资格得一个单独的院子的,可她丝毫不介意,招呼儿媳做,她的宫女还熟稔的出去端茶端点心,真就当自个儿家一般。
“今日不留宿,临走前,我再带你去宁安园转转。”
履郡王福晋这才问起那画室是怎么回事儿,得到解答后,感叹:“太妃们可真会自得其乐。”
“这算得了什么?”定太妃饮了一口茶,淡淡道,“先前那般劝过你,还以为你能开开窍,谁知生了嫡子,眼珠子似的,非必要不出去。”
“孩子还小,儿媳实在放心不下……”
定太妃不爱多管闲事惹人厌烦,此时借着这个机会便道:“知道你们夫妻好不容易得了嫡子,心里重视,可也不看看将孩子都拘成什么样了,一点儿孩子的活泼都没有,腿脚瞧着都不结实。”
“当初胤祜和额乐在咸福宫里,跑跑闹闹,你看他们可爱生病,磕一下碰一下要不了命,倒是你们将孩子养得弱气,才要命。”
她难得这般严厉,履郡王福晋虚心听着,一句不反驳。
定太妃点点她便罢了,瞧她喝完茶,便带她去檀雅屋里。
檀雅一人,占了一个正屋和一个东屋,住进来后将两个屋子的墙凿开来作她单独的工作间,东屋那头,一折过去,又是木头又是书架,还有些陈列架摆着些乱七八糟的手工艺品,其中以木雕居多,看得履郡王福晋眼花缭乱。
檀雅今日没做活,书架上的帘布扯开大半,而几本书散落在榻上。她招呼两人坐,随手将书放在茶几上。
履郡王福晋看到封皮上的名字,怎么都觉得不似正经书,便问道:“谨太嫔,这是……”
“话本,胤祜在外头搜罗的。”檀雅说着,略显嫌弃的扒拉一下,道,“也不知道民间百姓为何是这种品味,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看了一本,下一本还是一样的起承转合,可不如神鬼志异、奇人异事有趣。”
她们围绕着檀雅的话本以及木制品聊了一会儿,额乐几人便带着她们刚做好的点心过来,请定太妃婆媳享用。
履郡王福晋看着几人脸上无忧无虑的笑脸,再想到婆婆先前说的话,心中酸涩。
午膳,众人一道在宣太妃屋里用的,用完膳,一行人小坐片刻,一道去宁安园里散步消食。
初春时,树木将绿未绿,有些空地上微微冒出些嫩芽,并不如夏日那般美,可观此时之景便能想象到盛夏时节的盛况。
婆媳二人出宫后,定太妃问她:“可放心了?”
履郡王福晋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便道:“额娘放心,回府后儿媳定为您劝郡王。”
而履郡王听了福晋所述,张了张嘴,“照你所说,安寿宫便没有一处不好了?”
“倒也不是。”福晋实事求是道,“额娘的居所属实小了些,不过一应俱全,干净整洁,想必时时打扫。”
说到后来,还是好话,履郡王无言以对。
福晋果真认真地劝说:“额娘也说了,她就是住个月余左右,皇上和皇后都不在意,咱们何必惹额娘不快?”
如此,定太妃便真的收拾些常用贴身物件儿,住进了安寿宫,喂鱼种花打麻将,日子充实。
履郡王如今做总管内务府大臣,进宫越加频繁,雍正甚至还主动提起此事,颇为自得道:“若论起开明,十二弟你远远不及朕。”
履郡王胤裪:“……”你是皇上,你说得都对。
第99章
格格要出嫁, 身边儿的陪嫁随侍众多,安寿宫地方有限,太妃们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多, 因此沅书身边伺候的几人万万不够,原是该出嫁前再将人分配过来,并陪嫁物品一道跟格格前往蒙古。
但宫中已经三十余年没有格格出嫁, 沅书作为新帝登基第一个抚蒙的格格, 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极为重视,是以皇后乌拉那拉氏特地征询过雍正的意见,命内务府提前选了一批人,先到沅书格格身边伺候,待到挑选出来陪嫁之人,提前熟悉,方便伺候。
这些宫侍每日到安寿宫报到,随身伺候沅书格格。
此乃皇后的慈爱, 原本是大好事,但很快,檀雅等人便发现沅书的情绪不甚好, 眼底青黑, 每日里强颜欢笑。
檀雅问她, 她只说没睡好,一点儿事儿没有。
到底她是大姑娘了, 也不像茉雅奇几个过来时还未定性,什么心事都与她说, 檀雅也不能逼着小姑娘说她的心事, 便找了额乐来, 让她们小姑娘聊去。
沅书对颇为照顾她的太妃们确实亲近,可有些心事实在不愿意对太妃们说出来,但换成额乐这个小姑姑,开口便容易了许多。
而她一说原因,额乐立即便炸了,“来人!传我的令!让内务府派来伺候的人,全都跪到外头去!”
沅书立即拉住额乐的袖子,紧张道:“姑姑,不必如此吧?”
额乐瞪了她一眼,气道:“什么不必如此?我还要说你呢!你才是主子,还能教些奴婢拿捏住?”
“不是……”沅书有些心虚,解释道,“蒙古山迢路远,她们不愿意陪嫁,也是人之常情……”
不愿意陪嫁,就能故意不好好伺候吗?
额乐越发生气,“那也不是她们怠慢的理由!藐视宫规,必须严惩!”
屋外熙熙攘攘,一众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一头雾水,不知道缘由,也有那心虚地,下意识地便喊冤。
声音传进屋内,也传到周遭去,叶楚玳从她屋里走出来,瞧见这一群人跪在地上,皱了皱眉头,沿着廊下走到姐姐门外。
额乐正是此时和沅书出现在门口,众人一见主子出现,喊冤声更大了些,她也不理,只道:“我要去见皇嫂,你要去何处?”
叶楚玳朝跪在地上的宫侍们瞥了一眼,问:“姑姑,这是为何?”
额乐冷笑,“胆敢欺主,便要承担后果。”
叶楚玳就和沅书住在一个院子,自然见过听过的多一些,闻言,马上道:“这些没规矩的奴婢,是得重罚。”
“冤枉啊。”
“格格,奴婢绝不敢欺主。”
“奴婢没有……”
“格格们岂会平白冤枉你们?”额乐眼神凶悍,随即又收了收,状似给她们机会似的说道,“互相指证吧,是全都去慎刑司,还是抓住一线生机,全在你们自己。”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只要送进去,不管有没有错,先要掉一层皮,能活着出来也都没了好去处,更遑论直接死在里面的。
于是一群人立即便互相攀咬起来,这个指证那个故意弄脏格格的衣服,那个又指证另外一个见格格脾气和善就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想惹格格不喜,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总之半数人都有怠慢的行为,就为了不被格格选中去蒙古。
内务府一并派来的,还有两个老嬷嬷,两人跪在众人前方,面上虽然惶恐,可却并不什么慌张,只是在额乐看向她们时,请罪:“奴婢管束不力,请格格责罚。”
一直没有人指证这二人,但额乐不认为她们会不知情,至于管束不力……呵,倚老卖老有她们,正经管事时反倒管束不力了,如此,要她们何用?
是以额乐根本不顺着二人的请罪说话,只转向其余宫侍,淡淡道:“若有揭发两位嬷嬷之人,罪减一等,当然,本格格允许两位嬷嬷分辨。”
那两个老嬷嬷的脸色霎时一变,原来的淡定全无,声音颤抖地求饶。
沅书咬住嘴唇,却不敢阻挠姑姑,叶楚玳倒是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姑姑,神清气爽。
大多数人,皆是为利益所驱,之前不攀扯,可能有些顾虑,此时得了格格的话,还能减罪,底下人便开始不管不顾地揭发起来。
不过揭发来揭发去,这些宫侍们知道的甚少,没什么严重的事揭发出来,往大了说也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沅书格格的奶嬷嬷忽然跪在额乐面前,边抹泪边为自家格格抱不平,“格格,您要为我家格格做主啊,她们两个都是内里藏奸的,不止一次在格格面前说她们乃是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最是规矩,格格无论做什么,她们都要说做的不好做得不对,有失规矩,然后按照她们所说做了才行……”
额乐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肩头,斥道:“怎么?太妃们教养的格格,到你们这儿还没规矩了?!还敢拿我皇嫂作伐子,你们是什么东西?就能代表我皇嫂了?!”
“奴婢不敢!”
“格格饶命!”
被踹倒的嬷嬷都不敢喊疼,连忙爬起来求饶,另一个更是一个劲儿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便见了血。
檀雅听说这边儿闹出事儿来,便带着两个宫女过来,她听了有一会儿,已经听了个大概,却始终没出面,只由着额乐处理。
她到底多活些年头,当然知道这两个嬷嬷为何这般做,不过是想要到蒙古公主府后,继续拿捏公主罢了。
至于沅书的奶嬷嬷……
檀雅微微眯了眯眼,事情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发生的,日积月累,她却从不过来禀报宣太妃或者她们任何一人,若说心中没有些小心思,她是不信的。
而额乐当然不会饶了她们,踢了一脚已经是怒极,冷冷地扫视一眼,便抬步往院门走,叶楚玳立即扯着沅书跟上去。
闻柳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人,问主子:“娘娘,这些人……”
檀雅转身往回走,淡淡道:“跪着吧,以儆效尤。”
额乐她们是径直出了安寿宫往长春宫而去,檀雅从南门走出去,则是往文和轩走,这安寿宫的一宫之主,到底是佟佳皇贵太妃,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要知会皇贵太妃一声的。
这头动静闹得不小,佟佳皇贵太妃也听人回禀了,只是不清楚内情,现下一听她说起,却是直接摇摇头,道:“沅书格格这性格,实在太软糯了些。”
檀雅沉默,孩子确有天性,更多的却是后天养成,约莫她在咸安宫长大的十来年,也没人有心情好好教养她。
佟佳皇贵太妃又道:“额乐倒是极好,有些事不好明说,可格格们身份非寻常女子,刚硬些无妨,何时咱们大清的格格因为脾气不好要了命的?多是病死或是自个儿委屈死的……”
檀雅也觉得额乐的性子甚好,平时和善,却也不容人欺瞒,该强硬就强硬,想必该软和的时候,也软和的下来。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沅书格格自己立起来,本宫这儿知道了,就由额乐她们自个儿处理吧。”
檀雅闻言,便明白佟佳皇贵太妃的态度,顺势告退。
另一边,额乐三人往长春宫走,她这一路上也不住地念叨沅书:“你是主子,不可随意打骂宫侍,却也要立起规矩,怎能放纵他们至此?”
沅书低头,默默流泪。
叶楚玳却坚定地附和道:“姑姑说的对,不懂规矩,便下令责罚,咱们是主子,晾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冲撞违背。”
沅书抬手抹了抹眼泪,道:“咱们远嫁蒙古,唯一的仰仗便是身边这些人,若是离了心,日后才事事艰难……”
她说的不无道理,然额乐十分不赞同的是:“你该仰仗的是你自己,是大清,便是她们,也该仰仗你才是。你是他们的主子,你过得好,他们才过得好,你得让他们记住这个道理,他们自然对你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