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后,檀雅来到文和轩,佟佳皇贵太妃也并未完全做个甩手掌柜,吸取檀雅“文人雅士”主题的建议,便让人赶制读书人间流行的男子长衫,还另做了碧纱袍罩衫,在宁安园宴席前几日分发给各遗妃。
檀雅的主要任务,便是列菜单、准备各种娱乐器具,以及安排席位。
佟佳皇贵太妃邀请了皇后乌拉那拉氏,顺带还邀请了熹妃钮祜禄氏和齐妃李氏,至于那位极得宠的年贵妃,这一年多身子极差,连承乾宫都甚少出。
檀雅见有两宫之外的人参加,便请示佟佳皇贵太妃之后,特地派人去请了二十福晋乌日娜。
他们夫妻终于要腾出阿哥所,搬去宫外开府,也好借此机会为她践行。
衣服都是佟佳皇贵太妃命人赶制的,二十福晋是临近宴席才决定邀请的,檀雅估计不会有她的衣服,便派人说了宴会的主题,让她看看从胤祎那儿选一件浅绿色的衣服,改一改,拿到安寿宫来换。
二十福晋上头的婆婆不太管他们院子里的事儿,是以这几年过得颇为自在,也没有泯灭了天性,一听说要去安寿宫参加宴会,果真去胤祎那儿找衣服。
胤祎下职回来,听说福晋到他的寝室来,还有些奇怪,再听说她拿走了一件衣服,更是奇怪不已,便直接去了福晋屋里,然后就见二十福晋正穿着他的衣服,由绣娘量尺。
“你这是做什么?”
二十福晋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改小,我要穿着去安寿宫参加宴席。”
“男装?”胤祎稀奇地坐到福晋对面,“怎么回事儿?”
绣娘量好了,二十福晋便当着他的面大喇喇地脱下来,随口道:“谨太嫔说的,就跟外头各种花会一样,这次安寿宫的宴席都要穿男装,还说要做什么曲水流觞,那是什么?”
胤祎给她解释一番,然后酸溜溜道:“爷在外头劳累,你倒好,吃喝玩乐,还出了花样儿了。”
二十福晋直率地“嗤”了一声,“我倒是宁愿与你换,我可不嫌累。”
胤祎长叹一声,瘫倒在榻上,“要是能换就好了,爷只想混吃等死,可皇兄不愿意养咱们了……”
二十福晋翻了个白眼,从没听说哪家的兄长要白养着弟弟的,也就他厚颜无耻,恨不得一辈子不离开皇宫。
……
宴会当日,宁寿、安寿两宫的太妃们一同换上新衣服,皇后三人和二十福晋则是带着衣服来到安寿宫。
皇后三人不似二十福晋这般接受良好,是以一到安寿宫,见到满院子的太妃们全都穿着制式相同的士子长衫,映的她们身上的宫装反倒成了格格不入。
熹妃一脸迟疑,对皇后进言:“娘娘,如此,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皇后原本也觉得有几分不妥当,碍于是皇贵太妃主持才不好说什么,可此时一听熹妃的话,再看齐妃也是一脸的审视,便淡淡地回了一句:“法不责众,有本宫顶着,你二人怕得什么。”
说完,便自去文和轩的偏殿换衣服。
其实这宴会,便是两宫的遗妃们换了衣服,也着实有些人放不开,甚至深觉那些真的乐在其中的太妃们皆不是规矩的。
可就像皇后所说,法不责众,万一出了问题,有品极高的娘娘顶着,她们便一边儿嫌弃一边儿离的远些,仿佛靠近就沾到不好的东西一般。
世间便是如此,百样人,各不相同,总有人的想法与你对立,不必强求,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檀雅就跟苏贵人等书香出身的太妃们凑在一块儿玩儿曲水流觞。
这园里一花一木一亭一石,单拎出哪一个,苏贵人她们都能作成诗,檀雅不成,罚酒也就罢了,非要作诗也每每惹出阵阵笑声,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便跑去投壶。
二十福晋换好衣服梳好头出来,将身后的辫子扯到胸前来把玩,走到檀雅身边,学着话本里的书生拱手弯腰,不伦不类地笑道:“娘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
檀雅抬起手一扔,那箭便越过壶,直直地飞向那头的猫架,咯噔一声插在猫架上,吓得猫儿们全都炸毛。
连壶边闲聊的太妃们也吓了一跳,赶紧挪到一旁去,生怕人身安全受到危害。
檀雅略显遗憾地放下剩余的箭,扶二十福晋起身,问道:“我记得蒙古男人也梳辫子,你在蒙古没穿过男装吗?”
二十福晋摇头,“女子骑装也舒服,谁会去穿男人的衣服,丑的很。”
檀雅一想,也是,先前在热河行宫,这些蒙古格格们身上穿的骑装利落又好看,确实瞧不上男装。
“娘娘,额乐她们玩儿的是什么?”
几个姑娘,三都在安寿堂前头的空地上,三人一队,手里一人拿着跟棍棒,棍棒底下扁平,正对着一个圆球挥杆,最大的沅书在一旁的木牌上用炭笔记录。
檀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捶丸呢,你可要过去一起?正好四人一队。”
二十福晋对这里的游戏都没什么兴趣,立即点头迈步往额乐她们那儿去。
檀雅四下看了一眼,宣太妃和佟佳皇贵太妃、贵太妃坐在一起喝酒闲聊,苏贵人她们已经从作诗变成作画,这投壶的没了她实力十分均衡,亦没有生命危险,便也跟着二十福晋一道过去,给姑娘们计分。
“输赢的有个彩头才有趣,哪队赢了,我便按照你们的喜好一人雕个摆件,如何?”
姑娘们全都高兴地应和,摩拳擦掌,较之方才更兴奋了许多。
分队的情况为:沅书和二十福晋各带一队,额乐、舒尔、吉兰与沅书一队,叶楚玳、茉雅奇、伽珞和二十福晋一队。
分配还算平均,对局时也就比较有可看性,没多久便将一些佟佳皇贵太妃和皇后等人引过来观看,宫侍们为了主子们舒服,立即便来了桌椅,摆上茶点。
皇后和佟佳皇贵太妃她们知道还有彩头,纷纷也都说要给赢家些奖赏,最后姑娘们弄了一头汗,由二十福晋这一队赢得了胜利。
额乐那队没拿到奖赏也不失落,放下捶丸棍又去玩儿旁的。
伽珞没跟着她们走,而是来到檀雅面前,不好意思道:“娘娘,伽珞不要摆件,要一个棋盘可以吗?”
“当然可以,棋盘可比摆件儿容易多了。”
“谢谢娘娘。”
檀雅含笑目送小姑娘走远,转向佟佳皇贵太妃等人,问道:“娘娘们可要试一试?”
佟佳皇贵太妃摆手,“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小姑娘似的跑动。”
檀雅道:“也不是非要跑动,定点击打,球进洞便算胜。”
如此,确实不需要跑动,便是熹妃心里念叨着“规矩”,也没有反驳,而这次分队,直接按照先帝和新帝妃嫔区分,正好三人一队,檀雅依旧计分。
佟佳皇贵太妃试了试那捶丸棍的手感,笑着道:“咱们也得有个彩头才好,若是皇后赢了,我屋里有一座珊瑚盆景,便送给你。”
皇后也不扫兴,难得露出笑脸,也添了她这方的彩头,熹妃和齐妃也都说了几样儿珍贵的物品。
贵太妃和宣太妃没明说,不过佟佳皇贵太妃既然说了有彩头,倒是皇后若是真的赢了,她们定也不会吝啬。
这宫里的老太妃,哪一个手里没有点儿宝贝,尤其是佟佳皇贵太妃那座珊瑚盆景,底座的盆都不是一般陶瓷,是玉做的,极名贵。
檀雅在旁边儿听得咂舌,不过佟佳皇贵太妃竟是指名给皇后,偏心也是很明显了。
可惜她们的比赛比起姑娘们,着实有些没看头,明显能看出皇后在谦让,至于几位太妃,丝毫没将这当成比赛,就玩儿个热闹。
檀雅手搭在木牌上,瞧着她们慢悠悠地击球,球再慢悠悠地错过洞,对这种没有竞技心的场景,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而她们这个打法,竟还颇得趣味儿,一个球进不去也打的欢,每队皆轮了十几个球之后,由齐妃打破僵局,一杆进洞。
檀雅立即宣布皇后一队获胜,恭喜完皇后三人,便溜走自个儿玩儿去,她跟这些人有代沟,还是小姑娘们有趣。
这一日,安寿宫到晚宴结束方才静下来,第二日各处便恢复原样。
没多久,雍正下旨给沅书赐婚孝惠章皇后的侄孙,备嫁的日子乃至往后许多年,这一日的记忆都不曾消退。
第97章
檀雅等人觉得沅书的指婚旨意来的突然, 只是因为不舍,实际这姑娘已经十八岁,比照历年出嫁的格格, 不算大却也不小了。
未来额驸是孝惠章皇后的侄孙博尔济吉特·观音保, 曾经是雍正身边的一等侍卫,后来封了郡王世子,待到两人大婚后,便要一起回蒙古去。
宣太妃亦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 也是沅书未来额驸的长辈, 只是久居深宫, 并未见过这个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年轻后辈, 没办法给沅书作太多介绍, 只能给她讲一讲博尔济吉特氏这一支的家族构成以及蒙古那边儿的生活习性。
但是家族成员经过几十年,早就已经有巨大的变化,宣太妃也并不全都知道;至于蒙古的生活习性,几十年也是有变化的, 反倒是二十福晋乌日娜对沅书的帮助更大一些。
檀雅则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告诉她如何才能过好,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她自己要立起来,否则谁都能拿捏她。
沅书对于突如其来的婚事有些惶然, 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见太妃们如此费心,越发愧疚,强忍着不安表现出平静的模样。
只是并不成功。
她这种性格, 约莫是跟废太子这些年的境遇有关。
她出生没多久, 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 虽然没多久又复立,但是很快就又被拘禁在咸安宫中,即便年纪小,恐怕也感受到了身边人的绝望,对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才小心翼翼,遇事第一时间选择为难自己。
众人劝解过不止一次,在安寿宫守孝这两年她开朗了些许,然而依旧让人放心不下。
这种焦虑,由指婚而始,慢慢在檀雅她们这小院儿蔓延开来。
平时最闲不住的人消停下来,最活泼的孩子一脸有心事的模样,引得佟佳皇贵太妃侧目,一问她们,得知是为沅书格格出嫁一事,顿时无语。
檀雅叹气,“嫔妾自是知道这情绪不该,可姑娘出嫁,跟媳妇娶进门,心情实在不同,根本控制不住。”
“也就在安寿宫住了两年多,本宫实在难以相信你们对那孩子已经有了那么深的情谊。”佟佳皇贵太妃语气颇冷漠道,“那孩子乖巧有余,心事却太多,可不如额乐她们讨喜。”
宣太妃缓慢地转动手里的佛珠,并不作声。
倒是高嫔,一边抚摸卿娘脊背上的猫,一边瞧着她们二人,问道:“二位该不是瞧着沅书格格出嫁,便想到咱们额乐格格才这般的吧?”
檀雅和宣太妃对视一眼,皆未反驳,算是默认了。
高嫔也叹了一声,“莫说你们,我一想到额乐要出嫁,这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佟佳皇贵太妃戴着甲套的手无意识地敲了敲茶几,道:“格格还未至嫁年,也不必提前几年强说愁。”
人皆有负面情绪,重要的是如何排解,檀雅知道如今这伤感的情绪要不得,便想找些事情做,正好先前答应的彩头需要做,她便又让人送了些好木头过来,做起活儿来。
先前便答应按照她们各自的喜好定制,有了伽珞主动说出期望之物在前,檀雅也不自己想了,干脆问好其余人想要的东西,直接做。
熟能生巧,她变成色赫图氏这十来年,若说正事,几乎没干啥,可那些乱七八糟的手艺活,却没少学,各种材质的木头更是她这几年的新宠,几乎日日都要摸两把。
伽珞想要的棋盘容易一些,盘面无法做额外加工,檀雅便将心思放在四周和棋盘腿上,精心雕刻花纹。
沉下心思忙活了几日,心情便重新平静下来,赶巧这一日下雨,闻柳拿麻将出来擦拭,檀雅这才想起她忘了什么,连忙活动活动久坐而僵硬的肩膀,组局打麻将。
佟佳皇贵太妃是她首要邀请的人,待到佟佳皇贵太妃同意后,檀雅又邀请高太嫔,最后将宣太妃从佛堂拉过来,四个人便聚在文和轩的西偏殿。
佟佳皇贵太妃说她这儿有麻将牌,不用檀雅带,檀雅便空手过来的,当然,闻柳替她揣了钱。
檀雅那儿的麻将牌,是骨面贴竹的材质,普通的宫廷制造,虽说年头比较久,不过保存的相当不错,棱角被磨得圆滑,反倒手感颇好,并不影响使用。
这是看到佟佳皇贵太妃的麻将之前,檀雅的想法,等到皇贵太妃的麻将拿出来,她的心立即就被那莹白剔透的艺术品征服——那竟是一套象牙麻将。
而佟佳皇贵太妃颇感慨道:“这是当年先帝为太皇太后打造的,后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赏给孝懿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又给了本宫。”
檀雅摸着那质感,心说光凭这经手过的人,要是保存下去传至后世,可不得价值连城吗。
不过现在嘛,它们就是个麻将而已。
四个人自从落座,檀雅便没赢过,掏钱掏的她都快有麻木了,另外三家反倒笑容不断,哪怕赢得那点儿小钱还不足她们一顿饭的花销。
“哗啦啦——”
众人双手洗牌,佟佳皇贵太妃戏谑道:“谨嫔这牌技,是本宫迄今为止见过最有进步可能的。”
宣太妃却笑道:“谨嫔的牌技可是十年如一日,丝毫没有进步。 ”
檀雅大言不惭道:“嫔妾这初心不改的品质,娘娘们从哪儿找第二个?还能送钱嘞。”
高嫔和周围的宫女们全都笑起来,佟佳皇贵太妃含笑不赞同道:“怎能是你送钱,分明是本宫凭实力赢的。”
檀雅不服,提出换一种打法。
宣太妃一听,笑着对佟佳皇贵太妃道:“她这是想用运气取胜了。”顺便说了当年在咸福宫,檀雅和苏贵人赌一年素,靠着这新玩儿法慢慢赢回来的事儿。
佟佳皇贵太妃倒是不介意换一种玩法,听檀雅讲解完规则,笑道:“还真是凭运气。”
可惜今日檀雅走背运,依旧频频给佟佳皇贵太妃送牌,半日玩下来,闻柳带过来的碎银子全都输完了。
檀雅看着空空如也的荷包,还不相信她竟然这么败家,可怜兮兮地问:“娘娘,明日能换铜板吗?嫔妾攒点儿私房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