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在她手中的叶子上停顿片刻,忽觉方才的胆小颇傻,又福了福身,回去禀报。
宣太妃听到是檀雅弄得声响,竟是也没多意外,只要不打扰她,也不会多管。
于是之后的几日,檀雅再练习吹叶子,便到亭子那边儿,但那里也有佟佳皇贵太妃等人来往,也容易吵到人,就又改到黄昏时分练习。
她练习的地方,离佟佳皇贵太妃等遗妃的住处甚远,不会吵到她们,但檀雅忘了,宁安园外头,就是北五所,敬事房、古董房等皆在此处,有不少宫女太监走动。
后宫里,本就因宫墙重重,规矩森严,使人压抑,而一到天昏暗时,偏僻地方便阴气森森,然后突然地,宫侍之间便开始传闻,说是宫里闹鬼,就在北五所和天穹宝殿那一片儿。
有些人不信,说是天穹宝殿内有道祖镇着,鬼祟不敢现身。
可不止一人听过那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隐忽现的声音,但具体是什么声音,众说纷纭,有说是哭声的,有说像是风声的,也有说仿佛是某种怪异的虫叫……
等到后来,声音统一了些,说是有了曲调,仿佛在幽幽诉说着什么。
宫里阴暗处颇多,也有不少腌臜、阴司,好些人心里有鬼,便惶惶不可终日,好些人心里没鬼,胆子却不大,时日久了,竟是当差都想避开那处,生怕见鬼。
这事儿没多久便传遍整个后宫,闹得是人心惶惶,连今上和他后宫的妃嫔们都知道了。
雍正责令皇后乌拉那拉氏查出散播谣言之人,若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严惩不贷。
宫廷之中,忌讳颇多,拿鬼神报应作伐亦不能被上位者容忍,因而皇后着实抓了些趁机浑水摸鱼的人杀鸡儆猴,才算是将流言控制住。
而且因为安寿宫离传言之处颇近,皇后还特地来了一趟,以安抚诸位太妃。
然而佟佳皇贵太妃等人听了皇后所言,纷纷看向檀雅,皇后不明所以,也看了过去。
檀雅茫然,“应、应该不是我吧?我就是吹个叶子……”
这年头吹叶子都这么被人嫌弃了吗?
还是宫里这些人,胆子太小了?
皇后听她这般说,有些懵,等到谨太嫔随手摘了片叶子吹出一小段只稍稍有些走调的曲子,罕见地沉默了。
檀雅又说了她都是在哪儿吹,什么时间吹。
皇后:破案了,可这和皇上想得“装神弄鬼”差的实在远。
宣太妃亦是没想到檀雅在宁安园吹个叶子,还能在后宫折腾起风浪。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皇后都专门整治,可见后宫人心惶惶不是假的,宣太妃要维护檀雅,便瞪向她,气骂道:“你说你惹得这都是什么事儿?给皇上和皇后添了多少麻烦!”
檀雅愧疚于有些人因此受责罚,便诚心诚意地向皇后请罪,也主动请罚。
皇后无言,到底没说她有罪,反倒开解道:“我先前重罚的宫侍,皆有旁的错处,并非无的放矢,谨太嫔……乃是无心之失,若是早派人来问问,便没这些事儿了。”
佟佳皇贵太妃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等皇后走了,对几人感叹:“看来关上宫门过日子,还是不好,若是咱们早知道,稍稍解释便可,根本不会闹大。”
而雍正听到皇后的回禀,忍不住“啧”了一声,罚吧,犯不上,不罚又没有个交代,干脆便下旨在天穹宝殿为先帝举行三年期满除服之礼,盖过那莫名其妙的闹鬼。
第94章
苏贵人是个有恒心的, 一直在记录宫中生活,檀雅惹出的笑话,自然也不会落下, 只是没让檀雅瞧见。
檀雅知道苏贵人除了画画,还在坚持些后宫志,这原本是她张罗起来的,但是她兴趣来的突然, 想做的事儿太多,又见苏贵人挺上心, 渐渐就撒开手不再关注。
吹叶子,檀雅学了, 就准备起码要能吹一支完整的曲子,所以才这么持之以恒。
现在意识到她惹出来的闹剧, 也不敢再在宁安园宫墙边儿吹叶子,恰好她练习这么长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不再吵人,便回到她自己院儿里, 每日练习两刻钟左右就停下。
宫里发现,自皇后娘娘整治之后, 那怪声果然没有了, 大部分人都相信了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只是仍有一小部分人, 自己吓自己,每每走到宁安园外头的夹道, 都要加快脚步, 生怕真的撞上什么脏东西。
先帝时期, 各宫之主在宫里都有自个儿的人脉,更别说佟佳皇贵太妃曾经掌管后宫,松手也不过才三年左右,想要重新掌握宫中动向还是极容易的。
佟佳皇贵太妃搬进安寿宫后后,是真的打算关上宫门只过养猫赏花的闲散日子,但檀雅这一出事儿闹出来,不止她,连贵太妃瓜尔佳氏和宣太妃,都重新开始命人不时禀报,免得有什么事情涉及到两宫,她们却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檀雅听宣太妃说起,一时有些心虚,如果她没有想一出是一出,继续专注于后宫八卦的话,约莫也会知道,只是她很长时间没表现出兴趣,闻柳自然不会擅自去打听。
但往好了想……
“好些人都绕着咱们这儿走,也清静了不少,您说是不是?”
宣太妃瞥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嫌弃道:“先帝时,我到宁寿宫请安,从来都是肃静的。那些宫侍哪敢吵闹,最闹腾的便是你。”
檀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宫所有的遗妃,确实大多数都比较文静,但她这这闹腾又非大喊大叫,只是活跃了点儿,归根究底,“还是先帝的妃嫔太多了吧?”
先帝的妃嫔是有目共睹的多,有名有品级的就熟识,那些只宠幸一次便淹没在众妃嫔中间的,不知凡几。
宁寿宫住的人多,位份低的寻常也不敢随意来安寿宫打扰佟佳皇贵太妃,宣太妃也就无从见到那么些女人聚在一起一人一句的吵闹劲儿。
檀雅都相当服气,估计佟佳皇贵太妃和宣太妃见着,要恼的。
宣太妃挑了挑灯芯,道:“你先前还惦念着在回廊下打麻将,出孝也别张罗了,想打就在屋子里,太张扬不好。”
檀雅想了想,点头,“我先前也是想着水边凉快,有这次的事儿作教训,是提也不会提了。”
“嗯。”宣太妃温和道,“你若想玩儿,便邀请皇贵太妃和高嫔,在咱们这边的亭子里摆一桌,别好几桌都聚在一块儿。”
檀雅应了,又说起闲置的戏楼,“嫔妾是不爱听戏的,也没听说皇贵太妃爱听戏,估计要一直空置了。”
“空不了,以皇上对太妃们的敬重,皇贵太妃和贵太妃这样身份高,生辰总要庆祝一二,约莫还是要唱戏的。”
“那您过生辰,想必也少不了。”当今后宫里还没有蒙妃,他也没有女儿抚蒙,宣太妃这样正儿八经的蒙古妃子,雍正定是要有所表示的。
而宣太妃对那些并不在意,随口道:“听唱戏不如请个高僧讲佛法。”
过生日请高僧念经……
檀雅无法想象那诡异的场景,但宣太妃说着话绝对是真心的,那……不如以后有机会,跟皇后提一提?
只是如今还未正式出孝,她便暂且先记在心里,待到日后再说。
第二日,乾清宫的小太监送来胤祜的信。
胤祜和弘历在扬州并未隐瞒身份,是以檀雅三人也得以写了一封信送过去,信里,檀雅提了一嘴蓝贵人的病情,并未说旁的。
不过她从回信里才知道,皇上命人将刘庶妃晋封为蓝贵人一事快马加鞭送至扬州,胤祜则是借题发挥,给刘家人心中留了恐惧的种子。
贵人的品级,在宫里是不甚显眼,可对民间来说,那便是了不得的身份。
虽说先帝已经驾崩,想要更多的权势是没可能的,可也不耽误刘家大肆摆宴宣扬,还邀请弘历和胤祜出席,借此来讨好两人,尤其是四阿哥弘历。
两人这样贵重的身份,自然不会去出席给刘家长脸,直接便让护卫推了,连理由都没给。
刘家当然不敢有意见,莫说刘家,就是其他来刘家赴宴的人得知两人没来,也都一脸正常,只是颇为遗憾。
隔日,刘家便再次递帖子过来,胤祜让刘家人上门了,随意地说起蓝贵人谈及家人时十分冷漠,还问他们是何缘由。
刘家父母已逝,只蓝贵人的兄长,现在的刘家家主知道当年的事,一听到贵人这么问,心里便一咯噔。
胤祜仿若未闻,语气温和道:“皇考蓝贵人与我额娘关系不错,这才将信物和那契书给了我,如此疼爱,我也愿意当长辈孝敬一二,你们可别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蓝贵人的事。”
刘家主惶恐,连道“没有”、“不敢”。
胤祜也不想将人吓坏去寻旁的门路,便适可而止,随便寒暄几句,就让人送客。
刘家主忽然消停下来,想要搭上二人的人却没有停歇,商户们行事相对当地官员来说更直白一些,且十分懂得拿捏人的欲望,送了巨额钱财之后,又开始送珍宝送女人。
珍宝且不说,送过来的女子绝色容姿,一举一动皆带着撩人的风情,莫说胤祜和弘历两个毛头小子,便是有些侍卫,也挪不开眼,若是放纵些,恐怕要在这扬州城迷了眼和心。
胤祜先前在女色之上一直都未开窍,瞧见那两个女子也忍不住红了脸,然后便不敢再看。
弘历心里有人,且他有成算,自然不准备真收这么两个女子,当然也不妨碍他欣赏二人。
然在那两个女子含羞带怯地看着二人时,也是弘历,毫不留情地命人将她们送回去,还让侍卫传话,再不可送女子扰乱他们二人游学。
“皇兄已经派人来取钱,咱们也该启程了。”胤祜一脸想走的表情。
弘历潇洒地摇扇,笑道:“二十二叔日后再见女子,切莫再如方才那般羞窘,否则便要被小瞧了。”
“小瞧便小瞧,日后我有妻儿,自当以我妻儿为重,旁人于我何干。”
“二十二叔可真是不怜香惜玉。”弘历摇了摇折扇,怜惜道,“这两位姑娘被我们直接退回去,不知要被如何责罚,实在可怜。”
胤祜瞧着他,“若真觉可怜,你为何不收下?”
弘历轻轻一笑,冷静道:“没必要。”
这样的女子,想要便能有,可如今若收下,与他名声有弊无利,于游学有害无益,弘历自然不会收。
“二十二叔方才说得有理,正该以嫡妻嫡子为重才是。”
胤祜却是莫名地从这个侄子身上,看到了皇阿玛和皇兄身上相似的高高在上的冷漠。
事实上,他们二人抵达扬州后,挑选着去过几家商户举办的宴会,那有别于京城的别样奢靡享乐不可避免地教两个少年心旌颤动,因着身边数十护卫严防死守,还有胤礽和雍正一明一暗两双眼睛盯着,再加上两人心性非一般少年人,回去聊一聊,消化一二,这才渐渐能够淡然视之。
可胤祜不甚喜欢,因着皇兄交给他的差事才忍着不喜应付,弘历则是明显比他接受得更好,也更习以为常,从容处之。
这是否是天然的差别,胤祜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有些想念额娘们,想念额乐……
然而与他不同的是,雍正通过胤祜看到弘历的拒绝,露出了满意之色,知轻重,不放纵,不枉他一力主张这一场游学。
离开扬州的日期,胤祜和弘历并未告知扬州的任何一个人,前一日命人收拾,第二日一大早便悄无声息的离开扬州。
等到众家得到消息,车队已经行出百里地。
接下来,他们又将低调游学,胤祜瞧着窗外的小雨淅沥,闻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
这一场游学,于胤祜和弘历二人来说,谁的进益更多,根本说不清楚,可胤祜却是从这一路走来,十分深切地感受到,即便都是生于帝王家,他们也是截然不同的。
第95章 (捉虫)
雍正三年六月, 京中大雨连绵数日,直隶爆发水患,雍正帝在前朝日日关注着江堤和百姓, 提前准备着赈灾事宜。
他如今私库丰裕, 然没有信任之人, 并不愿意将私库的银钱也拿出来养那些贪腐之人, 是以都是从国库拨款赈灾。
登基三年, 雍正已经坐稳皇位, 不再似初登基时束手束脚, 顾虑颇多。
便是对这些兄弟们, 也放开了些。
雍正最信任的自然是二十二和十三,胤祜还小,不能入朝,怡亲王胤祥已是身兼数职, 劳累非常,他亦是不忍心继续施加重担。
倒是廉亲王胤禩、九贝子胤禟、敦郡王胤俄这样曾经与他作对的,雍正压迫起来丝毫不心疼。
整个直隶都雨水不断, 行路极难,他仍旧命九贝子胤禟和二十弟胤祎为钦差, 前往霸州、保定等地治水赈灾并水患之后百姓安置等问题。
无论从前老八一党如何势大,十四又如何声高,如今新帝帝位稳固,又并非那等不容人之君, 慢慢便有许多人不愿意再冒险。
敦郡王自新帝登基以来, 表现的便异常的乖巧, 还曾被老十四挤兑“软骨头”、“见风使舵”。
他与九贝子亲近, 今日朝堂上九贝子终于得了重要的差事, 甭管旁人如何想,他心里是为九哥高兴的,下朝也不回家,直接跟九贝子回了他的府上。
“九哥,这次的差事是个好机会,你做的好,皇上看在眼里,兴许才能放心用你。”
九贝子眉头紧锁,“你如今是彻底屈服了吗?八哥……”
“九哥,八哥忙得脚不沾地,咱们都多久没时间聚了?”
“那是他故意的,什么脏活累活全都给八哥,无一刻得闲,八哥还要照拂我……”九贝子越说,语气越是歉疚、不满。
“皇上好歹没清算咱们。”敦郡王与他掰扯开来讲,“平心而论,若是咱们得势,会如何对昔日的对手?”
九贝子不吭声,其实心知肚明,他们当年争得那样激烈,若最终得胜,政敌全都要处理掉的。
“我先前以为皇上只是为了名声不能立即清算咱们,可如今皇上都登基三年了,对八哥是严厉些,可也只是差事上有问题时借机罚俸斥责几句,至于其他兄弟……”敦郡王指了指南边儿,“再是讳莫如深,皇上都能放那位出来,就比我们以为的有容人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