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玛丽苏女主我不当了——温凉盏
时间:2021-08-14 10:34:56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睡过觉了。
  当然,不要误会,他还很年轻,在他这个修为,遍地几百几千岁的老头子,就比如应无咎那个老匹夫,而他甚至还不到五十岁,可以说是年轻至极了。
  但几乎从十岁起,他就再没有睡过觉了。
  无尽海从不是能让人安心睡觉的地方。
  所以,睡觉,做梦,这种事,在他的记忆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嗤笑着她的无知,如果不是还在装,简直想冲她翻个白眼。
  可不知为何。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确太痛。
  或许是因为元神真的受创太重,迫切需要用最原始的方式休息一下。
  又或许是她那荒腔走板的歌声实在太扰人。
  总之,不知多久之后,他真的睡着了。
  *
  察觉到他睡着后,她终于停下了那荒腔走板的摇篮曲。
  当然,她可没觉得自己唱得有多么荒腔走板。
  虽然这个曲子她只听过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在一次她被带去药房的路上,在离得远远的角落,一个女仆抱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正哭闹不休的孩子,嘴里轻轻地唱着这首歌。
  “乖,乖,小宝贝,姆妈的小宝贝,不哭不哭快快睡……”
  在女仆轻晃的怀抱和柔软的歌声中,孩子终于停止哭闹,沉沉地睡着了。
  她瞪大眼睛,惊奇又懵懂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女人看到她的目光,立刻让人将那个女人驱赶了,又狠狠甩她一耳光。
  她仿佛没有感觉到痛,仍呆呆地看着女人和孩子消失的方向。
  她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那样温暖的、柔和的、光一样、温水一样的存在。
  这个存在,是姆妈,是娘亲,是母亲。
  时隔多年,她早已忘记了那记耳光的痛,却牢牢记住了那仅仅听过一次的哼唱,因为那是她的脑海中,关于母亲这个词的唯一记忆。
  兔子依偎在她身边,肚子里发出猫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知名的男人躺在她身前,即便睡着了,眉头却也紧锁着,仿佛梦里有什么恐怖肮脏的事物。
  她又摸了摸他额头,感觉好像不那么热了之后,才抱着兔子,在他身边躺下,闭上眼。
  然后,意识来到一个白茫茫的空间。
  白茫茫的空间里,一个巨大的书本幻影静静地漂浮着。
  溯世书。
  如果外面的人看到,一定会惊叫出这个名字。
  但她什么不知道。
  像看到一个老朋友一样,她走到幻影前,摸摸它的书角。
  [我又来找你啦!]
  书本幻影当然没有反应,依然在空中静静漂浮着。
  她也不在意,手指虚空一点,落在摊开的书页幻影上。
  然后认认真真地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温鲤鲤……]
  [不对不对,擦掉擦掉,现在是游鲤鲤了。]
  她说着,于是书页上“温鲤鲤”三个字渐渐消失。
  她又伸出手指,又认认真真地写。
  [游鲤鲤在山洞遇到的人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没有任何痛楚的小时候,母亲陪伴着他,让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呼痛就呼痛……在母亲的歌声中,他忘记了一切烦恼痛苦,安静地睡着了。]
  这段话写完,书页泛起浅浅的金光。
  只是金光很有些不稳,摇摇晃晃,似乎在述说着勉强。
  [咦,他修为很高吗?]
  她有些惊讶,但好在,金光摇摇晃晃一阵后,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
  然后金光慢慢溢出来,铺满整个白茫茫的空间,把游鲤鲤也整个包裹起来。
  她任金光包裹住自己,闭上眼睛,婴儿一般睡去。
  而白茫茫的空间之外,现实中的游鲤鲤,也进入了沉眠。
  *
  他又回到了无尽海。
  无尽海不是海,是无尽的死尸枯骸和魔气堆成的无边大地。
  只有穷凶极恶无处可去的恶徒才会来无尽海,只有恶徒才能在无尽海活下来,想要活下去,就只有比恶徒更恶更狠。
  有些人是主动选择来无尽海,而他没得选择,因为他一出生就在这里。
  魔气浓云般翻滚不休,满地的尸骸被风吹地哗啦啦地响,他在这浓云与尸骸里不停奔跑。
  奔跑着杀人。
  刀锋不断扬起,惨嚎声不断响起,当然,不是他。他当然也受了伤,很多很多,但他不叫不哭,因为他知道,那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的刀成了红色,衣裳成了红色,连眼睛都成了红色,然后眼睛流出血泪,衣裳破烂不堪,刀刃打起卷儿。
  于是他扔了刀,用双手,用牙齿,野兽一般跟人撕咬。
  他狠狠咬下对方一块肉,对方再狠狠回敬他一刀。
  一口一口,一刀一刀。
  最后站着的人是他。
  他站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流着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可他还是站着,好像他无所不能,好像他强大无比,好像任何人胆敢来挑衅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于是那些仇恨他的、觊觎他的、以为他年轻就能随意将他当做鱼肉生啖的……终于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虚弱有多痛,他也不允许别人知道。
  最后,他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眼前的天地刹那巨变。
  魔气不见了,魔气中的窥视者也不见了,明媚鲜艳的花草树木顷刻铺满大地,累累的尸骸被掩在草丛下。
  而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突然小了一号的身体。
  是他幼年时的模样,身高,体重,破破烂烂的衣裳,都跟他幼年时一模一样。
  可唯有一点不同。
  身上没有伤。
  没有伤,一点都没有,干干净净,健健康康,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所有的痛楚疲惫自然也不翼而飞。
  他瞪大了眼。
  然后身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面目模糊不清,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母亲。
  母亲?
  那是什么东西。
  他想着,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抓住了女人的手,扑进了她怀里,然后——
  他哭了??!
  他在女人的怀里哭了?!
  嚎啕大哭仿佛刚出生的婴儿,撕心裂肺仿佛历经一切苦楚,在此刻,在名为“母亲”的女人的怀里,全部发泄出来。
  他开始还有些震惊和不知所措,然而慢慢的,他忘记了一切违和感,尽情地,痛快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地,大哭一场。
  “母亲”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口中柔柔地哼着歌。
  “乖,乖,小宝贝,姆妈的小宝贝,不哭不哭快快睡……”
  于是在“母亲”的歌声中,哭累了的他精疲力尽,在歌声中,在“母亲”怀中,他忘记了一切烦恼痛苦,安静地睡着了。
  ……
  面目模糊的“母亲”心满意足地继续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的,也沉睡在了这梦境世界中。
  浑然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怀里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身形迅速拉长,变大,最后变成完全的大人,还是那副满身浴血的模样。
  于此同时,周围安静祥和鸟语花香的世界,也变回尸骸魔气横行的本来模样。
  “母亲”脸上的迷雾消失,模糊不清的五官显露出来。
  看着那稚嫩的、明显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女脸庞,他少年艳丽、满是鲜血的脸上绽出一抹恶意至极的笑。
  血一样艳丽的嘴唇靠在沉睡的少女耳边,轻轻的、仿佛恶魔的低语:
  “母亲?”
  “入梦?”
  “呵呵……”
 
 
第34章 034
  游鲤鲤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山洞依旧晦暗不明,岩壁上些微发出荧光的苔藓是唯一的光线来源,一闪一闪好似一只只萤火虫,游鲤鲤看着那萤火,倚着岩壁,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她在别人的“梦”里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却还是第一次扮演“母亲”。
  一定不伦不类吧。
  她有些羞耻地低下头,捂住脸,然后又继续发呆。
  每次从“梦”中脱离,她都要这样呆愣很久。
  因为,那毕竟并不是真正的梦,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编造的真实”。
  这就是游鲤鲤的秘密。
  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好像是某一次濒死的瞬间吧。
  就在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意识即将消散时,她看见了一团光。
  一团温暖而明亮的光。
  她摇摇欲坠的灵魂,瞬间就被它吸引。
  像焦渴的旅人乍见清泉,疲倦的飞鸟看到栖枝。
  有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和亲近感。
  可她又畏惧着,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偷偷地看着它。
  美好的,温暖的,明亮的,让人向往的……一切这类东西,在她所受的教育中,都是禁止靠近的,否则就是贪婪,就是不知羞耻,她所应有的一切都应该是被施舍,被给予,被恩赐,而不能是她主动去求。
  所以她不敢靠近。
  那美丽的光团暗淡了一瞬。
  她突然觉得,它在伤心。
  那伤心的情绪传递到她心里,让她也莫名伤心起来。
  反正也要死了,那些禁令,违背也没关系了吧?
  她自暴自弃般地想着。
  于是,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
  随着她的靠近,光团雀跃似地亮了起来。
  [来、来。]
  她听到一个声音。
  [来、来。]
  声音又响起。
  于是她确定了,是光团在说话。
  [……我吗?]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指指自己。
  [是呀,快过来,过来。]
  光团似乎有些着急。
  她看看自己。
  是呀,再不快点,自己就要死了啊。
  死前能满足下别人的要求,似乎也不错。
  她想着,于是朝光团靠近。
  [再近点、再近点。]
  [可再近就要碰到你了。]
  [没关系。]
  她突然有些犹豫,不是害怕,而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预感,在阻拦着她,让她犹豫不前。
  可光团不断蛊惑她。
  [来,乖孩子,靠近我。]
  于是,她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黯淡的灵魂向着明亮又温暖的光团靠近。
  靠近,交融,然后是——
  吞噬。
  那温暖的、明亮的,乃至璀璨的光芒,忽然从光团抽离,如满天星雨,温柔地涌入她黯淡的灵魂。
  她那摇摇欲坠的灵魂之火,陡然丰盈明亮起来。
  她仿佛浸泡在温水里,在母亲的子宫里,她感觉到满满的爱意。
  她知道,她不会消失了。
  但是——
  光团,不,现在的它,已经不是光团了。
  没有了光芒的掩映,她终于看清它的真身。
  是一本书。
  一本没有了光华辉映后,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书。
  书页上还有点点的微光析出,摇曳着涌入她。
  她越发明亮,而它越发黯淡。
  黯淡如萤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于是她突然意识到,它要死了。
  就像全力燃烧过的星辰,星火黯淡,只剩一点余烬,待这余烬烧尽,它便要死去了。
  但这一点余烬,它也全给了她。
  她的眼泪奔涌而出。
  [你要死了吗?]
  她哭着问。
  泛黄的书页微动,一点星星似的光芒轻轻落在她脸颊上,为她擦去眼泪。
  她哭地更厉害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
  它无言却温柔的愧意和爱意。
  它无奈不舍又坦然的诀别之意。
  [对不起。]
  它似乎在说。
  [让你重新降生到世间。]
  [想要如你所愿,让你拥有普通又幸福的一生。]
  [却似乎弄巧成拙了呢。]
  她瞪大眼,完全听不懂,只从字面意义上小心翼翼又不敢置信地猜测:
  [你是……我的妈妈吗?]
  它似乎笑了一下。
  [某种意义上是。]
  [但现在,我是你了。]
  [或者说,你是我。]
  她更听不懂了,但从它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她知道,它真的要消失了。
  于是眼泪越发汹涌。
  [别哭呀。]
  它说,又一点星芒轻轻吻去她的泪水。
  [我没有离开。]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从今往后。]
  [我的权能即是你的权能,我的力量即是你的力量]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所以,无需悲伤。]
  [我们一直在一起。]
  怎么可能不悲伤。
  她无理取闹,撒泼打滚,捂着耳朵尖叫。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
  书页颤动了一下,笑声无奈。
  [你可真任性。]
  她不管,任性就任性。
  无奈的笑声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温柔。
  [想要我回来,就好好给我讲完你欠我的最后一个故事吧。]
  [你自己的故事。]
  [但是,悲剧的话不作数哦。]
  [我喜欢圆满的结局。]
  ……
  那一次,温鲤鲤终究没有死,与平常无数次那样,又一次从鬼门关逃脱,没有引起那个女人和温明光的任何关注,没有人知道,她真的曾经“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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