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鲤鲤挣不过她,当然,也没想挣,对这位一心为她着想的老嬷嬷,虽然有时觉得她说的不一定对,可游鲤鲤对她还是很尊敬的。
因此她乖乖被老嬷嬷拎回屋,只来得及回头远远再看那人一眼。
这最后一眼,她看到他将手里的花枝高高抛起,花枝飞到高处又下落,最终,无可奈何地坠入雨后的泥泞里。
“迎亲的队伍来了,快去叫老爷!”
“老爷在哪儿呢?”
“没见着啊!”
……
游鲤鲤坐在喜床上,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嬷嬷让她乖乖坐着,等时辰一到,新郎便会接她上花轿,到时他骑着马,她坐着轿,绕坊市一周,向天下昭告两人结为夫妻。
她便乖乖等着。
可是,从拂晓等到黎明,从日出等到日落,她始终没有等到。
外面吵吵嚷嚷不休,仿佛千万只麻雀叽叽喳喳。
她都不听,只专心等着。
直到门终于被推开。
是嬷嬷。
游鲤鲤看向嬷嬷身后。
没有其他人。
“我的小姐啊……”嬷嬷一见她便哭了出来,“我苦命的小姐啊……”
“往后你可怎么办啊……”
游鲤鲤呆呆坐着。
嬷嬷抱住她,眼泪滴在她头顶上。
“老爷他……怎么忍心……这大喜的日子就抛下你……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老爷他哪儿去了啊……”
是啊。
温如寄,那个本来马上要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哪儿去了呢?
没有人知道,仿佛一场闹剧,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这时,游鲤鲤才想起来。
他总让她说喜欢他。
可他却从没有说过一句,他也喜欢她。
*
游鲤鲤将宅子卖掉,所得自己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全都分给下人,尤其老嬷嬷,分得了足够她安享晚年的财物。
嬷嬷推辞不受,“小姐,你要干什么啊?”
“我去找他。”游鲤鲤说。
老嬷嬷又哭了,“这天大地大的,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找啊?”
怎么找?游鲤鲤也不知道。
但总要找的。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总要有理由的。
下人们私下都说,他不要她了。
或许吧。
可这也只是一个猜测啊。
万一他不是不要她,而是不得已呢?
想想初遇时他的样子,游鲤鲤很难不多想。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仇家找上门了吗?
她不知道,她对他的事其实知之甚少,但是,他们是要成为夫妻的人啊。
嬷嬷说,成为夫妻,就是要一条心,就是要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抗。她跟他一起享过了福,没道理遇到难,却只让他一个人承担。
所以,游鲤鲤要找他。
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哪怕他真的不要她了。
她也要听他自己说。
游鲤鲤离开了坊市。
虽然他总说她笨说她傻,说她最好那里都不要去省得被人骗,但游鲤鲤不那么认为。
她已经不是刚离开温家时的一张白纸了。
她读了书,看了地图,听过坊间闲谈,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她可以独自上路,在遇到他之前,她本来就是独自一人,现在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
所以她独自迈上了旅途。
离开他们曾经一起居住过的地方,沿着道路一直走,探听风里传来的消息,分辨遇到的人们,向人们打听他的消息,总是无果,于是又风尘仆仆,向下一个目的地奔赴。
就这样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不知道有多久。
一直找到某一天,她来到一个新的坊市。
一个比当初她和他短暂居住的那个坊市大许多倍的坊市。
路边的行人在感叹。
“这就是上清宗的坊市啊,真热闹,果然名不虚传!”
“这才哪到哪儿啊?听说今年的龙门会也要在这里办,你且等着吧,到时候,这里更加热闹,整个修仙界的人都往这儿挤!”
……
上清宗……龙门会……
她恍惚了一下。
“仙人,您刚刚说……龙门会?”
叫做仙人,但其实只是个练气入门的小修士罢了,被叫做仙人,自然很高兴,看着这灰不溜秋瘦巴巴的小男孩(游鲤鲤乔装的模样)都顺眼起来,顿时热情洋溢地为她介绍。
虽然他所知的,也不过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些,但游鲤鲤仍然听得很认真。
或许是这认真,让小修士误会了。
“……你这种凡人想要参加,也不是不行,龙门会上各大门派不仅招弟子,还招奴仆杂役,这就是低资质修士和凡人的出路啊。”
游鲤鲤谢过了修士。
她要参加龙门会。
当然,不是为了成为哪个门派的杂役奴仆,而是为了,找他。
第39章 039
由如今的嫏嬛仙界第一宗门上清宗主持举办的龙门会,其规模和吸引力比以往都大许多,坊市很快便热闹起来,游鲤鲤陆陆续续听到许多大势力大人物与会的消息。
其中自然包括温家。
温明光会来,据说那位温家小姐也会来。
但游鲤鲤并不在意。
乃至温家真的来到,从她暂住的客栈楼下声势浩荡地经过时,她也未看一眼。
在她心里,从她离开温家那一刻起,她便与其再没有一丝关系。
倒是凌烟阁的人经过时,她趴在客栈栏杆上看了许久。
凌烟阁领头的人群中,有一个白衣少年,虽然与幼时样貌稍有不同,但游鲤鲤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游鲤鲤想起来,刚离开温家时,她似乎还想过去凌烟阁找他。毕竟那时,他是她对于外界的唯一美好记忆。
如果是那时的她,现在恐怕已经跑下楼、冲到他面前了吧。
现在的游鲤鲤当然不会这样做。
有些美好适合在心里珍藏,过于靠近,说不定反而会打破曾经的美好。
所以,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就好。
游鲤鲤微笑着看着凌烟阁的人群越走越远。
从头至尾,那个少年都没有察觉,有人一直注视着他。
*
凌烟阁基本是压轴到来的,因此,游鲤鲤得见“故人”的喜悦刚刚过去,这一次龙门会,便开始了。
第一天的开幕仪式上,游鲤鲤又看到了少年,与初见时的挑战者、表演者身份不同,如今“小道尊”名号日盛的少年,已经可以当得起任何修仙界聚会的座上宾,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年纪而轻看他。
当然,还有温明光,以及站在温明光身边,满身满头华丽配饰的少女温二妮,哦不,据说现在叫温凤仪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哪怕年纪不同,温凤仪与温明光以前带到龙门会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儿,长得一点也不像。
但在这种场合,没有人询问,没有人关心,仿佛温明光的女儿一直都是温凤仪,而那个苍白羸弱的女孩,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各大门派世家亮相后,龙门会便正式开始了,所有有意此次龙门会的修仙界人士,也已经悉数到场,各种台上台下的活动如火如荼的举行着,这正是消息流通的好时机,游鲤鲤便试图从中找出温如寄的踪迹,只是仍旧一无所获。
没有人听说过温如寄,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与游鲤鲤的专心找人不同,龙门会上,大部分人最关心的,也最吸引眼球的,还是擂台之上的比试。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前期的比试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人失意,有人得意,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直到第四天。
游鲤鲤挤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感觉仿佛又是一场梦。
她辛辛苦苦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人,转眼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以温凤仪未婚夫的身份。
第40章 040
世事无常。
那一刻,游鲤鲤完全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
她站在高台下,用力抬起头,却仍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只看到他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一个又一个挑战者,赢得台上台下无数惊叹喝彩,只看到温明光和温凤仪站在他身后,如最贴心的家人般嘘寒问暖,最后也只看到,因为连赢太多次,十大宗门一致决定免去他前期的人海战,再要跟他打,就要先过了前面的车轮战。
等她从恍惚中回神,才发现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
怪不得他总说她笨。
可笨就笨了,没有关系,笨人自有笨法子。
游鲤鲤站上了挑战台。
龙门会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参与者的资质修为不设任何限制,哪怕是一介凡人,只要想,也完全可以上台耍耍。
所以跟凡人几乎完全无异的游鲤鲤站了上去。
站在上面的感觉跟下面很不一样。
高台很高,风很大,没有修为护体的凡人,甚至很可能连站都站不稳。游鲤鲤就是那个站不稳的,一阵大风吹来,她被吹地一个趔趄,差点就趴倒在台上。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是一阵爆笑。
他们似乎在惊讶在嘲笑,但游鲤鲤没有注意,甚至,她连对面的对手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没有注意,站稳之后,她的目光便投向了观战席,寻找他的踪迹。
但是没有。
她看到了温明光,看到了温凤仪,看到了他们眼中显而易见的惊讶和震怒,甚至还看见了那个白衣飘飘如冰如雪的少年,却唯独没有看到他。
这样的话,她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
毕竟她只是为了见到他才站到这里啊。
对面响起嗤笑声。
“认输吧!”
“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我可下不了手,不如早点认输,若是愿意,大爷可以收你做第十八房小妾,你觉得如何?哈哈哈……”
游鲤鲤低下头。
游鲤鲤冲了上去。
虽然不是为了赢站在这里,但也绝不是为了输。
她是为了那个人站在了这里,却也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他。
她这短暂而贫瘠的一生,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靠自己双手赢得的东西,更是似乎从未存在,上天仿佛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只要顺从接受就好。
但是,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靠自己,如果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和意志走到最后,哪怕结果不如人意,她也想尝试一下。
只要尝试过就可以了,甚至结果都不重要。
所以她冲了上去,义无反顾,根本不顾自己跟对方宛如天堑鸿沟般的巨大差距。
像个傻瓜一样。
那一天的龙门会有许多场精彩的战斗。
可是,甚至很多年后,都还有人记得,那一天还有这样一场战斗,记得那个叫游鲤鲤的少女。
一方是身高体壮练气圆满的大汉,一方是完全看不出有修为、风一吹就倒的少女。
少女拼尽了全力,大汉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将少女视为对手,仿佛逗猫一样,嘻嘻哈哈地调戏逗弄着少女,少女拼尽了全力却仍旧只能像猫咪那样给大汉挠出几道血丝,而大汉偶尔的还手,却每次都会给少女造成重创。
高台很快变得鲜红,那是少女的血。
谁都看得出来她没有任何赢的希望,唯独她自己看不出来。
一次又一次,她持续着这无望无果的“战斗”。
台下的观众从喧嚣嘲笑从漠不关己到鸦雀无声到目不转睛。
这绝不是一场精彩的战斗,这是牵动人心的搏命。
到最后,大汉不耐烦,或者说不忍心了,他将她踩在脚下,让她认输。
可她偏不,咳着血,也要挣扎着从大汉脚下爬起来。
大汉无奈地松开了脚:
“你这小姑娘,到底在拼什么啊?”
拼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笑着,看着阳光刺眼的天空,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
“住手吧。这个人——青萝山要了。”
周围瞬间变得极静,然后是哗然,随之有人飞到高台上,走到她身前。
但她已经看不清也听不清。
“姑娘,你可愿入我上清宗青萝山?”
上清宗,青萝山。
好熟悉的字眼啊。
回忆兜兜转转,回到不知多久以前的某个春日,他和她,坊市,铺子,掌柜,故事……
转眼,故事里遥不可及的青萝山成了真实,而曾经就在她身边的人,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故事。
“对了——”那人一拍脑袋,道,“看你这样子,是有心愿未了?不妨说出来,寻常俗事,青萝山都可为你解决一二。”
她艰难睁眼,耀眼的日光刺得她眼角发痛。
“我想……见一个人。”
上清宗青萝山的面子没人不敢给,更不用说区区温家。
在温明光和温凤仪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在无数好奇不解看好戏的目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再度出现在游鲤鲤面前。
许久不见,他一点都没变。
仍旧是耀眼夺目的容颜,仍旧是张扬肆意的笑脸,直到看到她的脸,表情才忽然凝固了一瞬。
“你——”
“如寄哥哥——!”
他的声音和温凤仪的声音一同响起。
她该高兴吗?他没有看一眼身旁的温凤仪,他只皱着眉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