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搞什么?”
他好看的弯眉收敛成一条直线,他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满。
仿佛她又干了什么傻事。
啊对,她的确干了傻事。
拿自己的身体和性命赌一场近乎死局的战斗,真是再傻不过了。
可是,她若不干傻事,又怎么能站在这里,站在他眼前?
方才擂台上,大汉问她拼什么,她那时不知道,只知道要拼。
可现在,她忽然知道了。
是一口气。
从始至终,她拼的或许只是一口气。
而现在,她要把这口气给出了。
游鲤鲤还在流血,白色的衣裙几乎全部染成了红,她的脑袋在嗡鸣,视野在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是她没有倒下。
她缓缓地、缓缓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她看见男人眸中倒映出的她狼狈的模样。
于是她看着他说: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
在那双缓缓睁大的眸中,游鲤鲤看到自己久违的笑脸。
“温如寄。”
“我不喜欢你了。”
许下的诺言就要好好遵守,说过的话不能忘。
所以,曾经那个“游鲤鲤一直喜欢温如寄”的诺言,游鲤鲤一直好好记住,从未遗忘。
可是,是他先打破了规则。
那么,她也不要喜欢他了。
再也不会喜欢了。
第41章 041
游鲤鲤在拔草,字面意义上的。
眼前这片花圃,郁郁生生长着许多珍奇花草,游鲤鲤虽不认识,却也知道每一株都价值连城,毕竟是近距离沐浴着仙人的光辉生长的么。
只可惜同植物不同命,有仙葩就有杂草,同样长在仙山上,一些没有价值又擅自扎根于此的杂草,就只能被拔除。
游鲤鲤就被安排了这么个拔草的活儿。
不过游鲤鲤这个劳动态度不太端正,摸鱼摸得光明正大,忙活半天拔了不知道有没有十棵草。
“唉,草兄,下辈子找对地方发芽吧。”
游鲤鲤拔起一棵娇嫩碧绿的杂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草长得还挺好看,即便长在花圃里也不有碍观瞻。
于是寻思一下,又把草栽回去了。
路过的负责养鱼的仙子看她这举动,指着她一个劲儿笑,差点没把鱼食给笑撒了。
游鲤鲤摸摸头,也冲那仙子傻笑,还趁机为自己谋好处。
“云烟姐姐,待会儿帮我捞条鱼好不好?”
云烟仙子痛快应允。
晚饭有了着落,游鲤鲤更加消极怠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草,又半天过去,花圃原来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终于,太阳下山,游鲤鲤捶捶腿站起来,自觉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扛着锄头大步走,一不小心,脚下就踩到了东西。
一瞅,正是那棵她觉得好看拔起来又栽回去的草……
翠绿翠绿的小叶子九十度骨折大饼状摊在地上,看着着实惨不忍睹。
一阵晚风吹来,骨折的叶子轻轻晃动。
游鲤鲤蹲下身,摸摸小草,“你想活下去?”
小叶子又在风中抖了抖。
“好吧,既然你发表意见了,便是你我有缘。”游鲤鲤瞪着这棵小小草,表情严肃。
严肃表情没维持一会儿,下一秒便笑出来。
小心翼翼将那小草连土一起挖出来,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带回屋,翻箱倒柜找了个有孔的玉碗,种上,浇水,放在窗台上。
云烟仙子说话算数,晚饭时分果然给游鲤鲤送来了一条肥鱼。
游鲤鲤拿出当年流浪寻人时练成的烧烤本事,将肥鱼烤地香气四溢,和云烟一起,美美地饱餐一顿。
吃完饭,游鲤鲤打蛇随棍上,求云烟给她刚移回来的那小草施展回春术。
回春术只是最基础的小法术,于人只是强身健体,于一株小草,却是能起死回生的妙法。
可惜游鲤鲤连这种小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云烟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结个手印,奄奄一息的小草立即舒展了身体。
游鲤鲤摸着草,喜滋滋地笑。
云烟看着她这模样,又看看她那一屋子没用的小玩意儿,叹了叹气。
“你啊……就喜欢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在云烟眼里,游鲤鲤是个怪胎。
青萝山人多,美人更多,各种各样,各型各色,有聪明的,有愚笨的,有成熟世故的,有烂漫天真的,有野心勃勃的,有得过且过的……
可即便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美人,在云烟看来,游鲤鲤仍是特殊的。
她没有野心,不像许多刚上山的女子急于求成,挖空心思接近仙尊,就算被打发到偏僻角落,被安排了拔草的活儿,也没一点抱怨。
青萝山当然也不缺没野心的女子,有年纪太小涉世未深不知野心为何物的,还有云烟这种曾经被伤透了心,而对所有男人断了念想的。
云烟听说过游鲤鲤的故事,便觉得她理应也跟自己一样,对男人避之如蛇蝎,所以才对接近仙尊不感兴趣。
可她很快便发现,游鲤鲤显然不是这样。
她甚至能十分平静地提起那个曾经伤害她至深的男人。
甚至还能夸夸那个狗男人。
“他呀……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语气平静,没有痛恨也没有留恋,就像夸奖花圃里的一朵花。
如狂风吹过水面,纵然曾经掀起巨浪,可时间终会抚平涟漪,留不下一丝痕迹。
她已经知晓了世事艰辛、人心丑恶,却仍然心如赤子,纯白天真。
满屋子各种奇奇怪怪的收藏,比如路边随手捡的一块石头、一棵草、一片、一只飞虫,既不值钱也不见得好看,她却当宝一样,甚至拿这些不通灵的死物当“朋友”。
她说,因为它们跟她有缘。
缘不缘地云烟不懂,云烟只觉得她是怪胎。
有次云烟见她一动不动蹲在一块石头前,问她做什么,她完全不搭理,气得云烟三天没理她,三天后,这人却又跑过来问云烟,问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她,听到云烟怒气冲冲说出那事儿,她居然说,不是故意不理云烟,而是她在跟那块石头做朋友,那时候她正在体会“朋友”的心境,就好像自己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不会说话,所以当然没法回答。
就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不过云烟并不讨厌。
“这棵草也跟你有缘?”云烟问。
游鲤鲤点头。
“那之前那块石头呢?”对那块儿害自己被当隐形人的石头,云烟记忆犹新,这会儿左右瞅瞅,却没在游鲤鲤屋子里见到。
“走了。”
“走了?”云烟怪叫,石头还会长脚走路?这石头成精了?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游鲤鲤点头,“石头也有脚,当然会走路。”
风是它的脚,水是它的脚,偶然闯入的小动物也可能成为它的脚,她看过一颗石头从万丈高山的山巅走到汹涌的河流,又从河流走到大海,最终沉入深深的海底,成为一块栖息着美丽珊瑚的礁石,它走过的路程,比许多普通人都远得多得多,所以,又怎么能因为它们没有长着人类一样的“双脚”,就认为它们没有脚,不会走路呢?
……不过,她是在哪里看到那颗石头的故事的呢?
想不起来……
游鲤鲤摇摇头。
想不起来的事她不会勉强自己去想。
云烟见怪不怪,懒得反驳,干脆把话题岔到了别处。
“听说了吗?青萝山可能要来新人了,当然,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哦——”她一脸神神秘秘快来问我的模样。
游鲤鲤十分配合:“什么人呀?”
却没想到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凌烟阁!裴栩!怎么样,惊到了吧?我跟你说……”
根本不用游鲤鲤追问,云烟自个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
裴栩是凌烟阁的心头肉,是年纪轻轻就差半步即可成仙的绝世天才,而为了培养、为了不耽误这个天才心头肉,凌烟阁可以做出任何努力——甚至包括求上清宗。
半仙和仙,只差一字,要跨过却千难万难,不知多少天纵英才就倒在这一步,因为要跨过这一步,最重要不是努力,不是时间,不是经验,甚至不是天资悟性,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缘”。
仙缘难求,可见一斑。
而世人皆知,如今世上唯一真仙在上清宗。
若要求仙缘,还有比仙尊身边更好的吗?
青萝山上草木鸟兽因为沐浴仙缘已久而通灵的事屡见不鲜,青萝山的弟子乃至整个上清宗弟子,修炼时突破几率硬是比同资质的人高,这一切,都是因为仙尊。
而若能得仙尊亲自教导,更是说不准会有什么造化。
所以,为了裴栩能够跨过这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道尊”,成为能够支撑起凌烟阁复兴的基石,凌烟阁在数日前向上清宗提出照会,直言愿用任何能够承受的条件,换取仙尊对裴栩的教导。
“……当然,现在掌门和各位长老们还没有同意,听说最后还是要看仙尊的意见。”
送走云烟,天色也黑沉下来,游鲤鲤没有如平常那样直接洗漱休憩,而是愣愣了好一会儿。
凌烟阁,裴栩。
她一直记着他呢。
毕竟是,第一个“朋友”。
“……能再见面就好了。”
最后,她以这样一句喃喃自语结束了发呆,风从窗台吹来,恢复精神的小草微微摇动,她低头,看着小草,嘴角咧开来,“你也赞同吧?”
小草在风中摇曳。
夜深了,游鲤鲤已经睡着,月光落在窗台,窗台上翠绿的小草整株披上一层银光,那样的光芒与色泽,比花圃里最珍稀的仙植也不遑多让。
月光倾斜,从窗台落入床榻,毫无根骨的少女安睡着,如同被月光拥抱的婴儿,正在陷入最甜美的梦乡,或许做了个好梦,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就像今晚的月牙儿。
而此时,窗台上,银光熠熠的小草疏忽如灰尘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月光般的虚影。
他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又片刻后,虚影消失,小草也消失,月光如水抹平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来过。
翌日。
游鲤鲤一起来,就发现昨天刚交到的新“朋友”,窗台上那棵草,走了。
可能是被什么食草的灵虫灵兽吃掉了,居然连一片叶子一点根茎都没留下。
还没来得及为新朋友的离开而有什么情绪,游鲤鲤立刻听到又一个消息。
——裴栩真的要来了。
说是仙尊亲口应允。
第42章 042
裴栩的到来轰动了整个青萝山。
他来那天,满山花圃的花朵几乎被薅凸,连游鲤鲤负责的这么块偏僻角落也没躲过,无数花朵被揪成花瓣,成了欢迎裴栩到来的满天花雨。
仙子们争相裁新衣敷新妆,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但可惜,好似媚眼抛给瞎子看,这一切,并没有传达到当事人眼里心里。
据说,裴栩被直接送去了仙尊居处,接受教导后便在山上某处隐居,至于这个“某处”在哪里——没人知道。
云烟说,凌烟阁这是防着青萝山满山的美人呢。
说来也是好笑,同是宗门内最看重的人物,上清宗对仙尊,那是恨不得搜罗全天下的美人来服侍他,美人们上山前,上清宗明里暗里引诱甚至指使美人们,让她们接近仙尊、服侍仙尊、讨好仙尊,以及无人敢明说,却又无人不知的——勾引仙尊,最好勾地他动凡心,破仙身,缠缠绵绵儿女情长。
而凌烟阁则相反。
把裴栩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点儿不让外边的妖魔鬼怪瞧,尤其是那些意图勾引他的美人,真是当成女妖怪看待。
——因为上清宗怕仙尊哪日仙去,所以要未雨绸缪最好生下个小仙尊。
——因为凌烟阁怕儿女情长成了裴栩成仙路上的牵绊。
云烟是这样说的。
游鲤鲤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见到裴栩的愿望落空了。
她对着新捡回来的石头碎碎念。
这石头还是她去薜荔殿时捡的,薜荔殿是传说中仙尊的居处,如果想“偶遇”仙尊,薜荔殿就是最好的去处,因此日常人潮涌涌,美人如云。
游鲤鲤没想偶遇仙尊,但的确想偶遇下裴栩,抱着说不定能遇到裴栩的想法,就第一次去薜荔殿周围转了一圈,结果裴栩没遇到,倒是遇到这块石头。
不愧是薜荔殿的石头,游鲤鲤一眼就相中了它,它的形状,它的颜色,它卓尔不凡的气质,一下子就击中了游鲤鲤的心。
它跟她有缘。
于是乐颠颠捡回来,然后立刻代替出走的小草成为新的碎碎念垃圾桶。
从她和裴栩的初遇念到再遇再到如今,从天亮念到天黑。
一块石头自然不可能给她什么回应,但她丝毫不气馁,照旧碎碎念。
等到要睡觉了,她看看石头,再摸摸石头,愈发觉得这个石头朋友讨人喜欢。
于是喜滋滋地捧在手心,放在心口,就这么抱着石头睡着了。
她一睡着,没一会儿,便生了异象。
荧光玉润气质不凡的石头化作光光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仍是昨日那个虚影。
虚影比昨日更凝实了一些。
赫然是个白衣绿发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模样,双眼是跟头发一样的翠绿,长发长袍披散,仿若山中精灵。
倘若上清宗寿龄最长,见证了仙尊幼少时期的那个长老在此,恐怕会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