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他们的万家的车在法餐厅门前停泊。
金色门被拉开,穿深紫色制服的侍应生微微欠身,邀请叶先生和女士去预订的席位。
靠后院较为安静的圆桌,已经有人等着了。
座上的大男孩起身,靛蓝暗条纹西装,宝蓝花色领带,别了领针。即使参加婚礼时庄理也没见过他穿这么正式,正式到让人怀疑这是他们的订婚宴。
手从男人的臂弯中抽出去,庄理轻轻牵裙摆,向万克让走过去。
叶辞几乎顿住脚步。看着年轻的恋人面贴面,然后相拥;越过他们的肩膀对上了妻子的目光。
他们也曾青春过。
但这场婚姻因为利益置换开始,注定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我们狐狸老爹在和小庄打感情牌:p
第十三章
“好啦你们。”万以柔起身,带着笑意朝两位年轻人嗔怪,让他们不要再上演爱情电影,快些入座。
万克让为庄理拉开椅子。坐下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叶辞。他没有看她,走到万以柔身边,俯身说叶太今晚好靓。
原来今晚的赞美要留给妻子。
庄理垂眸兀自笑了下。
四人坐齐,侍应生过来点单,介绍今日推荐酒饮,询问忌口。他们说着话,头盘冷餐就上来了。
万以柔穿一身米白色调的连衣裙,戴珍珠耳环,头发随意拢在后面。她吃法式焗生蚝,轻轻的、小口的,但很干净,看起来赏心悦目。
庄理见过几位贵太太,没有比万以柔更优雅的了。一个人要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能散发出天生的优雅与贵气?她没法想象。
他们在和外人的饭桌上不谈大事,诸如头版头条,金融、政局变动;也不谈家事,那也会牵扯集团消息和更多的八卦秘闻。
他们说起艺术家、艺术收藏,讨论和投资有关的艺术市场。
庄理知道一些,譬如佳士得、苏富比这样的大拍卖行每年的业绩和屡屡刷新记录的最高成交价,但是个艺术门外汉,除了声名远扬的艺术家,对这个领域几乎一无所知。
庄理缄默,听万克让同他大姑姑丈兴致勃勃说话,扮演十足欣赏他的女友。
其实心里有些惊讶,她晓得万克让平时有关注艺术收藏,像是近年在拍卖行大获成功的极具商业性质的现代艺术家村上隆、Damien Hirst,就以为同他关注的豪车、腕表没差,现在看来他对艺术史及理论批评也有些许见地。
应是她过去表现出不关心艺术品,他才很少和她提起。
通过谈话,庄理感觉到万以柔对现代艺术的热爱,但很难说这份热爱是出于艺术还是背后有极大操纵空间的价值。
现代艺术的拍卖价格压过古典派、印象派才不久,富豪们与投机的掮客(中介)发现其中的名利,一拥而上。同时佳士得与苏富比走上现代商业化进程,成为拍卖行业中的门面,更甚是消费向导。
两千零八年金融危机导致艺术市场短暂低迷,但又迅速回暖,并在一一年创下惊人的历史记录,其中中国市场占据全球销售总额的四分之一。也在那一年,大陆海关取缔为了节税而将货价报低的乱象,市场逐渐冷却下来。
不过中国作为新兴市场仍在迅猛发展中,几年间兴起私人美术馆、画廊和在它们帮助下逐渐步入国际视野的艺术家,与传统艺术、古玩行较量。
此时社交媒体盛行,美国非裔总统开通Instagram账户,信息时代背景下艺术市场扩大市场,寻找新的艺术品和较为年轻的客户。
庄理想起浮光掠影读过的财经新闻,忽然琢磨出他们在各地辗转的原因是什么。或许,只是或许,因为多伦多是加拿大的艺术之都,也占据国际艺术市场一部分,万克让和相关的艺术掮客在国际活动,而叶辞握有北京方面的资源,万以柔作为核心联结他们,完成一笔笔交易。
庄理在某部关于金融投资的书里读到过一个论点,艺术品是最脆弱的资产。若非真的热爱艺术,或是享受以最高落槌价拍得某件藏品从而跃升为重量级藏家的盛名,那背后的动机就耐人寻味了。
餐桌上的人终于意识到庄理被冷落了,尽管她适时地点头、微笑及附和两句无意义的话。
万以柔说:“我们一家子很讨厌吧?食饭就食饭咯,还总爱高谈阔论。”
庄理轻轻摇头,说:“听你们讲话很有意思,也了解新知识了。”
和部分带着目的接近他们的女孩不同,适时的诚实是她一大优点。万以柔凭这一点略略明白她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制服并没有忠诚基因的万家的男人。
“你和阿让好久没见了,该把时间让给你们的。”
阿让之前发来的简讯中提到不要把他们短暂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姑丈,想也是万以柔授意的。万以柔并不知晓这一切是叶辞的安排,还是在试探?
庄理没有去看叶辞,偏头看万克让,似有些许羞赧,说:“没事的。”
“我们有的是时间啦。”万克让说罢举杯,“还未谢谢大姑姑丈,老妈那边还要你们多多游说。”
万以柔笑,对万克让俨然将庄理当做准人选的态度不置可否。
四人举杯,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饭局。庄理其实有点疲倦了,但万克让的DJ朋友今晚有演出,一帮朋友都去捧场,他觉得正好可以带庄理去认识一下。
回到酒店,庄理换上适合跳舞的吊带牛仔裤,和稍显夸张的大耳环。穿上外套、跨上包,忙不停回复万克让的讯息,说别催啦。
敲门声响起。
万以柔亲自来了,带来一个时下热门的大牌挎包,说是见面礼。
“我知,我先生已经为万家不礼貌的行为对你进行了补偿,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们说话好体面,却让真正收到伤害的人觉得更受伤。
庄理尽力去忽略那点儿正常人思维,展笑道谢,并委婉拒绝这份好意。
“我已经拿了我该拿的部分。”
万以柔笑了下,“Lowy,我绝无此意。我和曼姐他们古板的看法不同,终究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对吗?”
庄理静默片刻,说:“我在多伦多见到了阿让,他身边有位女孩。”
“那是阿让的教父安排的,只是见面认识一下而已,你不用太在意。”万以柔语调轻松,“这件事啊,我还要感谢你没有向阿辞透漏。”
“叶太和叶先生……”庄理露出困惑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婚姻就是这样啦,我们之间有点小矛盾,阿让是我们的调停人。”万以柔注视庄理,要将人洞悉一般,“我来其实还为另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一点小忙。”
“什么……”
“不要紧张,真的是小事。”万以柔笑笑,“我听阿让讲你很有干劲,已经在找工作了,我和先生有共同的艺术收藏,这部分还差人手来打理,你本来有专业基础,补充一点艺术品房门的知识,上手不会很难。”
庄理缓缓说:“是要我为你们工作?”
“不是,是为阿让工作。把你放在叶辞身边,你所能产生的价值,注定了阿让在家族中的价值。”
言下之意暗示庄理,如果万克让能跻身本家,获分产业,相应庄理的身价亦水涨船高。
万以柔利用的就是女孩心中妄想,却不了解,庄理天真但不愚蠢,没有妄想自己真的可以嫁给万克让。
“我想……我需要和阿让谈一谈。”庄理犹豫道。
“那孩子想得不长远,你独立做决定可能更好。当然,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
少倾,庄理坐万克让的改装跑车来到俱乐部,暗色灯光与烟雾弥漫,空气清新剂中飘散烟酒和不同的香氛气味。
时髦的年轻男女在DJ台前的舞池狂欢,庄理同他们打成一片,还和万克让几位密友交换了社交账号。
这段时期以来,万克让因为父母对庄理的态度感到苦恼,或许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终于获得私人时间,朋友、女友在侧,他一扫郁闷,好不快活,到午夜就醉了。
庄理一个人架不住醉酒的男人,何况也喝了酒,昏昏沉沉勉强保持清醒。便有一位年长几岁的朋友提议送他们回去。
看穿戴与座驾应是身价不菲的华商子弟,说话也客气妥当。没想到车行驶到中途,开始对庄理说言语暧昧的玩笑,庄理这几年学会应付这种人了,小心翼翼回话,不开罪。
对方似乎以为这就是什么信号,庄理下了车,拜托酒店职员一起把万克让送回房间,看见手机里多出许多信息。其中有一条是另一间酒店的地址和房号。
庄理自认在外风评不差,派对上也和男士们保持距离,却仍遭到这般误解。
在加拿大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像细流,灌入庄理心底深处那个气球中,然后水盈满了,就要冲破薄得近乎透明的气球皮面。
羞辱、委屈、不堪,自尊终于回到它本应处于的位置。
庄理缓慢呼吸着,照料万克让喝水、去卫生间马桶呕吐,给他洗脸、拖鞋,哄上床乖乖躺好。
万克让稍微恢复了些神思,愤然说为了她,要和家庭决裂。
床头的阅读灯光映在他迷蒙的眼瞳中,庄理劝慰他,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爱的语言。
上专业课学会价值分析和做前瞻预测,报告条理清晰。庄理现在也看清了有关他们未来的报告。她庄理真要有那个“福气”嫁进豪门,排除一切旁的磨合,也会好辛苦。
这段关系中,她永远是主导者,施于照顾、被依赖。她能撑到什么时候?情感消磨殆尽,分家产离婚之际吗?
她想着想着,想到叶辞。
房间里静悄悄的,庄理写了纸条放在床头柜上,下了楼。
室内不能吸烟,酒店设了吸烟区。庄理到了地方,看见有几位先生女士坐在里面,索性下楼,来到建筑背巷。
远处一抹灯光黯淡,偶尔听见有人大吼大叫。庄理在旁边男人的注视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放到口红掉得七七八八的嘴唇间。
轻微一声,火星擦亮,引燃烟。
掠过火苗,庄理在他明亮眼眸中看见自己。
“巧了。”
叶辞正要回去,就看见了和他一样寻到这一无人僻静处的女孩。
女孩吸了一口烟,嘴唇微张,似有话。可她没有出口,只是微微垂首,让人看不见眼睛。
“庄理。”
冷风中,他的声音好轻柔。
“嗯。”
庄理,要知道对一个男人袒露脆弱意味着什么,庄理,你不可以。
她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手机铃声不适宜响起,庄理以为是万克让醒了,忙从兜里摸出来。可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新保存的号码。
庄理想着装睡不接,可有点后怕,思忖两秒还是接通了。
后巷安静,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传出。庄理转身,欲走远一些对话。可叶辞握住她的肩,而后抽走了手机。
通话被挂断。
庄理愣愣地。叶辞抬眸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第十四章
来电的是方才送他们回来的男人,他轻浮的话语被叶辞听得清清楚楚。
但无论如何叶辞不该挂断这通电话。
对视片刻,庄理抬手欲夺回手机。
叶辞紧握手机不放,“庄理,这就是你说的别无二心?”
“别人要这样关我什么事啊——”庄理察觉到他隐约的怒意,觉得莫名其妙,蹙眉说,“就算是,关你什么事?”
叶辞蓦地松了手,庄理来不及拿稳,手机掉到地上发出屏幕碎裂的声音。智能手机上市不久,苹果大受追捧,价格也更昂贵。她心疼极了,捡起手机左看右看,发现确实坏掉了,怨恨地瞧了罪魁祸首一眼。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然而罪魁祸首不觉自己有错,说:“要是没什么这人做什么打电话?”
“你……!”她想起大学最后时光遭受的指责与谩骂,心中不由得升起凄楚之感,虽是冷声冷调,可声线掩不住微颤,“叶辞,你太过分了,像你们这样的人懂得什么?你们把我想成什么样,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除了迂回还能怎样!
我到加拿大来是想到你说的话,你们每个人都利用我——我要是贱格,你们也不过如此,为了,为了……”
叶辞反而乐了,“继续啊,得骂舒坦了不是。”
庄理抿唇不语。
“你现在这样还有点儿宁死不屈的革命气质。”叶辞顿了下,“党员?”
庄理无语至极,答不是。觉着这男人操纵气氛的能力教人望尘莫及。
下一句又听他说回来,“Anderson,谁?”
Anderson是庄理给来电的男人备注的名字。她说:“阿让的朋友,阿让喝醉了,他好心送我们回来的。”
“好心?”叶辞哂笑一声,“你跟我面前装什么愣。”
庄理一口气提上来卡在喉咙,“那我要怎么说?是不是不觉得我巴不得被他们骚扰,甚至趁阿让喝醉勾引——”
“庄理。”叶辞脸色一沉。
庄理一下子僵住。她太放肆了,胡言乱语无所忌讳,他们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凭你和阿让的关系,我有义务照顾你。”
话语拗口,也不想说女朋友一词。
“但你先入为主认为是我不对。”庄理内心经过几番剧烈起伏,无法再自控,唇角拉耸,眼眶红红的就要落泪。
叶辞怔了怔,眉头微拢,“怎么就要哭了……”
“你挂我电话,这下我要怎么向Anderson解释,阿让都敬他的,说他家在华商中很有影响力,你觉得我敢得罪?”
叶辞却问:“姓崔?”
庄理哪知道,盈着泪瞪他,“告诉你,你太太也想让我做事,打理你们的收藏事宜。现在有竞争,我要价翻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