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也稚
时间:2021-08-14 10:37:31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接听电话的人情绪兴奋,“正讲到你,我讲你有事来不了。阿辞,人就是为了同你搭句话,给你办的这个派对……你这是要来吧?”
  “嗯。”叶辞想了想说,“你找个清静的地方,我过去。”
  “啊?为什么啊,这边多好,超多正点的妹。”
  “我头疼。”
  “怎么了,你这么劲,也有生病的时候?”
  叶辞哂笑,“我想也是病得很了。”
  *
  一夜过去,庄理昏昏沉沉醒来,还被梦的潮湿的感觉环绕,张口发声,发觉自己竟感冒了。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习惯性登录社交账号。最新动态是昨晚发布的,一张蛋糕残骸的照片,写道:最好的愿望。
  获得许多点赞和评论,她期望其中有叶辞的身影。尽管觉得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可她还是傻兮兮地翻阅着。
  就看见了万克让的评论:night-night
  庄理心中忽然涌起说不出的滋味,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但也从来没这么坏过。她背叛了阿让,双重意义上的,但情感的背叛才让她感到自责。
  阿让是做了一些傻事、错事,但怎么都是喜欢她的。不至于把一颗心捧到她面前,也是有求必应。
  庄理蒙住眼睛。良久,拨通了万克让的号码。
  那边过了会儿才接听,“怎么了?”
  大约她主动打电话的时候微乎其微,显得很不平常,让他有点担心。
  “你在忙吗?”
  万克让犹豫道:“在教父家。”
  庄理便想起来,多伦多这会儿是深夜了。
  “做什么啊?”她没有半点打探之意,却让对方沉默了。
  听见背景里有女人招呼的声音,她愣了下,说,“等你有空了再讲吧,我挂了。”
  “Lowy——”万克让急忙说:“那是Michelle,我们没什么的,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没有啊。”
  万克让第一次说起相亲对象易小姐,说他有苦难言,但无论如何,对你不会变的。
  庄管觉得这种话说多了可能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她的愧疚感忽然变成了一种噬心的痛感。
  没关系,庄理。
  她平和地结束通话,起床喝水,翻找感冒药。
  *
  赶时间出门,庄理看见街上已是一派浓郁的圣诞气息。
  和同事们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庄理听说今晚有一个拍卖会,办公室的艺术顾问、其他的中介商会代叶辞出席。
  看她求学若渴,回到办公室后,顾问将拍卖会的图录拿给她看,略略讲了哪些展品是叶先生感兴趣的,市场估值是多长,综合这场拍卖会情况来看,可能会在具体某一个区间。
  庄理只顾点头。没一会儿就被琪琪叫回隔壁做事。
  她犹豫再三,去独立的洗手间躲着给谢秘书打电话。
  对方接听时道了声,“庄小姐?”
  庄理飞速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我就是想问,晚上的拍卖会我可不可以也去?”
  虽然对办公室来说是大事一件,但对叶辞的左臂右膀,日理万机的谢秘书不过是一桩很小的事。他想起来有这么件事,说:“庄小姐怎么不亲自问叶生?我想如果是你主动提的话,叶生会很乐意同你一起出席的。”
  “那太麻烦了,我和顾问他们一起去就好了。所以拜托你和顾问说一下,以免显得我越权了。”
  “好,你等一阵。”
  庄理连连道谢。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琪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应该不会附耳偷听吧?
  庄理来回确认了洗手间的隔音性能,放下心回到工位上。
  下午四点多钟,庄理收到一则讯息。
  “结束后有after party,回家换身衣服。准备好了就给钟叔打电话,他会接你过来。”后面附了司机的号码。
  庄理羞赧而雀跃,没想到谢秘书答应得好好的,还是告诉叶辞了。也像谢秘书说的那样,叶辞是真的乐意把时间花在她身上的。
  *
  入夜,衣着正式的先生与女士们走进厅堂,等候进场。他们手握价值几十万的入场券,试图等时间一到立刻跻进会场中。
  但无论是第一个进去还是最后一个进去,最好的位置早就有所属。这是一个泾渭分明的世界,拍卖公司把前排的、靠走廊的最好的位置留给最重要的、最尊贵的客户。
  他们可能是行业中的佼佼者,重量级的中介商、交易商,可能是屡见杂志的收藏家,可能拥有私人美术馆,同时可能是某个行业的商业巨子。
  但他们还不是拍卖公司最重视的客户。
  真正的重要人士也并不会公开出席这些拍卖,他们从不同的入口飞快进入大楼,然后藏身可以俯瞰整个会场的玻璃包厢中,然后同工作人员通电话。
  甚至于,在拍卖会开始之前,拍卖公司就拿着图录一一来到包厢中问询他们想购买的物品,然后谈拢一个双方满意的价格,这间物品的编号就会被划去。
  庄理是被会场一位高级工作人员接下车的,然后被带进了包厢。她在沙发上坐下,颇有些局促。
  工作人员恭敬地说了几句话,悄然退出房间。
  叶辞一把将庄理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一眼。最后在她空荡荡的脖颈间一划,“如果今晚是珠宝拍卖就好了。”
  “叶辞。”
  他今晚衣着格外正式,头发往后梳,露出漂亮的眉角。
  “嗯?”这样的他笑。
  底下人声雷动,人们如夹缝的游鱼涌进会场。
  庄理好似置身于云端,俯瞰一场浮华的开始。
  ***
 
 
第二十二章 
  她收回视线, 见他在等待她回话,说:“我只是想了解人们在做什么事、要怎么做事,没想到会这么麻烦你……”
  叶辞抚了下她的脑袋, “不麻烦。”
  庄理笑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即使你知道这是他的追求手段,并不代表心意,可是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权力与光环?他把一部分让渡给她,没有像吸鸦片一样一梦不起, 已是足够清醒的。
  该学时刻苦, 该玩时放纵。十几年秉承这样的态度活过来的,如今也一样, 沉迷吧,沉迷才能尽兴, 然后让灵魂如局外人一样注视这一切。
  在结束那一刻冷漠地抽离。
  *
  夜晚,人们的野望在其中释放。夜间拍卖会, 对于拍卖行业来说亦是最重要的, 最早追溯到英国, 作品主要是珍贵、稀有的大师之作。
  步入二十世纪末期,古典作品在市场上愈来愈少出现(在部分国家美术馆出售馆藏属于非法行为), 现当代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源源不断地创作能够满足市场需求,明星艺术家大放异彩, 逐渐登上夜间拍卖的舞台。
  诸如苏富比等大行为其开设一个部门叫“战后及当代艺术”,近年来这个部门屡屡刷新骇人的世界纪录。
  今晚不是巨头拍行的拍卖会,也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拍卖会,但也有好些重量级艺术家与作品。
  尚·米榭·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杰夫·昆斯(Jeff Koons) 、格哈特·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奈良美智、草间弥生及诸位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 还有初次在夜间拍卖上崭露头角的其他亚洲艺术家。
  万克让给庄理补习艺术史时提到过, 一件艺术品的价值的决定因素不像人们普遍以为的所谓艺术灵魂。实际上, 艺术家描绘的主题、人或事物、颜色、尺寸乃至画框都对最后的价格有所影响。
  每位艺术家都有极具辨识度的部分,颜色或符号。尤其现当代明星艺术家,比如巴斯奎特标志性的皇冠,一幅有皇冠符号的画的价值远远超过没有的。
  今晚的巴斯奎特没有皇冠,《0623 Infantry acrylic on canvas》,之前艺术顾问说估价在三千到四千万港币。但只是叶辞要竞拍的作品之一。
  他们今晚的首要目标是昆斯的《0014 HANGING HEART (MAGENTA/GOLD)》,一件大尺寸的玫红色的悬挂的心型雕塑。曾在2007年以两千三百万美元拍出,如今又是另一番价格了。一花
  只看图录,庄理觉得很适合放置在商场里做情人节或别的促销活动。然后又批评自己实在是个俗人。
  如果说古典画作以其精湛、丰富的细节让人惊叹;印象派画作用柔和、生动的色彩唤起人们的情感;那么当代这些抽象的、符号式的、可快速复制的艺术品,对于未受过艺术教育的人来说确是难以理解。
  叶辞有一搭没一搭把玩庄理的手。经他提醒,她认为今晚是比较隆重的,没有适合的珠宝项链,除了铂金耳钉,便戴了几枚戒指。
  无名指末节和中节戴了装饰戒指,像什么伪装似的,因为中指戴了一枚镶钻戒指和一枚更细的镶排钻戒指,卡地亚经典款Love系列对戒,搭配满天星。
  庄理假装认真翻看图录,同时听拍卖会现场的声音,眼睛耳朵都忙碌。
  叶辞出席活动也戴了婚戒,懒得提。他问:“有你喜欢的吗?”
  庄理笑了下,“我喜欢的话你就要买下吗?”
  叶辞挑眉,“也不是不可以。”
  庄理展开册子,胡乱指向草间弥生不久前创作的《南瓜(DFLO)》,一幅中小尺寸油画,网状结构背景中描绘了一只矮矮胖胖的棕色南瓜,南瓜表面有细密的黑色波点。
  “你喜欢草间弥生?”叶辞微微蹙眉,大约对密集的点状物感到排斥。
  “算是我比较熟悉的艺术家?”庄理坦诚道,“波点女王嘛,好长一段时间LV门店橱窗都是红白相间的波点和触手装置。”
  叶辞笑了,“对,一二年他们合作了包袋。可能这就是我拉黑LV的理由。”
  “那以后见你我不能背LV了?”庄理乱接腔,也笑了起来。
  不过,从黄昏过后开始的这场拍卖会并不轻松。叶辞不断和顾问及工作人员沟通,会场中也穿梭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靠右边座位的重要藏家或代表藏家出席的人不停起身走去工作台,又坐下。
  每个人都紧握电话,钱德勒所说的让人又爱又恨的小机械。
  至于坐在后排、站在边缘的人们,则像是观众。工作人员和记者的目光很少落在他们身上。
  庄理比过去更清晰地意识到,愈往上攀爬,界限愈窄、愈分明,有钱又怎样?有钱到极致才会触及真实的世界。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未来本就是他们指引的,比如某奢侈品大亨就是某大拍行的幕后老板。
  时间渐晚,拍卖会一浪又一浪掀起高潮。一人拍得昆斯的心型装置,一人拍得今晚重头戏奈良美智的创作于一九九五年的代表作《温室女孩》。
  他们放弃了巴斯奎特,因为竞争相当激烈,而叶辞还要帮助画廊派来的人把力推的后生艺术家炒至高价,并买下它。前些日子商谈时,洪太太承诺之后会用重要作品来置换。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操控艺术家的行情了。
  但还是超出了预算——叶辞在所有知情人士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开始竞拍草间弥生的南瓜。
  庄理也吓了一跳。尽管知道这是一笔投资,日后可以更高的价格售出,她的心跳无可避免地随叶辞每一次的竞价而加速。
  为什么晚间拍卖时常出现天价,为什么人们超出预算也要贷款拍下某件作品?她现在感受到了,这就是一场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豪掷千金的游戏。
  拍卖会舞台旁的屏幕显示时事竞价,港币、人民币、美元、英镑……应有尽有。
  虽然之前听过近亿的价格,但这幅画竞价到六百八十万的时候,庄理觉得人们已经疯了。她对数字的记忆里是很好的,顾问说过这幅画的估价在五百到七百万港币。
  “一千万。”
  叶辞给工作人员一个指示,会场上立即传来拍卖师的声音。
  一千万说了三次,拍卖师落槌,恭喜在现场的汪先生。
  庄理捂住胸口,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叶辞依在沙发上,散漫地笑着,“美人一笑值千金,我说了。”
  庄理说出不话。叶辞忽然兀自思索起来,点了点额角,说:“把这南瓜挂在你办公室怎么样?把那副罐头取下来。”
  庄理几人的办公间挂有一幅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金宝汤罐头。
  “你是不打算进那间办公室了吗?”庄理还未缓过神来。
  叶辞意有所指地笑了下,“你想我进去做什么?”
  庄理抿唇,偏过头去。叶辞一下将她的脸别过来,凑过来在她唇上重重一咬,“真想推掉之后的派对。”
  *
  人们不知叶辞出席了拍卖会,豪掷上亿港币,After Party和拍卖会官方无关,是画廊主洪太太为他们的艺术家举办的。
  今晚为叶辞卖力的艺术顾问等人也来到这个在私宅举办的派对。那位办公室的顾问看见叶辞携庄理走入人群,遥遥颔首举杯,没有露出多余的惊诧之色。
  对叶辞来说,他大可以介绍庄理是晚辈,侄子的女友。他却只说她是庄小姐,Lowy。
  “去和他们玩儿吧。”他耳语道,“我一会儿找你。”
  庄理离开叶辞身边,来到艺术顾问和他另外的同事、朋友中。她自在多了,不用听富豪侃侃而谈,什么没有红色的蒙德里安不能说是蒙德里安、米罗的蓝色,什么沃霍尔毋庸置疑是这个时代的先驱……
  倒不是听不懂,而是难以去分辨他们到底在谈论市场还是热爱。可能这两者并不能分开,就像金钱和爱。
  继外婆之后,庄理的母亲说过一句影响人至深的话——爱不是钱,但钱就是爱。
  是的,钱可以解决大部分人大多数棘手的问题。
  这边的劳动者们谈论艺术世界之外的事情,运动、理财基金,以及一些需要隐藏人名的见闻。
  庄理在大学时期受了些排挤,这不代表不善于交际。她向来人缘好,也是出来以后惊讶地发现,只有狭隘、封闭的环境不接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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