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晴说你会不会抽烟啊,却是忙不迭拍抚庄理的背。
“所以今儿是怎么了?”南晴顿了下,“当然如果你们一贯这么玩儿不用告诉我啊。我好几个姐妹儿,比我大的,也有比我还小的,每回跟我哭哭啼啼了,还不是照样爬回床去。”
庄理也不想计较有什么不一样了,说:“我泼了叶辞红酒。”
南晴哗一声,望向饭厅,“那儿啊?”
“他私人别墅?当着一帮人。”庄理想起似的说,“小万也在。”
南晴顾不上别的,惊骇道:“当着一帮人?饭桌上?庄理你有病吧!”
“是吧。”庄理自嘲地笑笑。
“就高培安那人,在外面我也一点声儿不敢呛的,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们很了不起吗?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为什么不能指出来?”
南晴咽了下唾沫,“你这叫‘指出来’?
“那么大尊佛,你给人难堪了,圈子里的人背后不知道怎么编排呢,‘一个女人都压不住’……多难听啊。”
“我觉得他们说的话更难听,叶辞还在那儿附和。”
“……”南晴竖起大拇指,“庄理,你牛。真的,我现在对你刮目相看看了,我也想体会一把在饭桌上冲高培安泼酒的感觉!告诉你啊,你这就是做了全天下女人都想做的事儿。”
“你还讽刺我呢。”
南晴掐灭烟,在庄理身边坐下,像看考试落榜的女儿般,蹙眉说:“可是今后怎么办啊,你有没有想过,等于你们就玩完儿了。”
“嗯,我知道。”庄理垂眸,“我想他如果有一点良心的话,应该不至于把我逼上绝路吧。”
“啊?”南晴一副你怎么这样天真的表情。
“你知道他女儿被绑架过吗?年前的事情。我救了他女儿。”
“不知道……”南晴今晚不知震惊了多少次,“你救了他女儿,你们是这样搭上关系的啊?”
“很复杂,一开始他找我做事来着。可能早就心猿意马了。”庄理呵笑,“我像猎物一样,一点点被他迷惑,自投罗网。”
“别搞这么文艺,你就是看上了他的权势、钱。”南晴想了想,以半玩笑的语气说,“但我没明白,你什么没有啊,为什么要和我们抢饭碗?”
庄理定定地说:“想一步登天。”
南晴愣怔半晌,叹息着拍了拍庄理的肩膀,“我懂。我真的懂,毕竟你家……我们出来混的女孩,爹不疼娘不爱,从小钻钱眼儿里去了,有什么资本呢?”
“我以为我有资本的。南晴,不瞒你说我很傲慢的,大学那会儿眼高于顶,觉着毕业了出来工作,混个中产没问题,找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也没问题,可是他们……现实让我蒙了心吧,忽然之间就好功利好功利。我去香港的时候以为可以改变命运轨迹,”
庄理牵起唇角,“确实改变了轨迹。”
南晴感同身受,心下泛酸,“你以后怎么打算呢?即便他不对你做什么,恐怕也不会再养着你……”
“我有点钱了,也在炒期货债券。如果工作不受影响的话,我想把今年这几个项目跟完,学一点东西,不至于去别的公司还什么都不会,要从实习生做起。”
“然后呢?”
“我不喜欢北京——可能会出国吧,你晓得我们这种人有时候还是觉得外国的月亮圆。”
“这你就错了啊,他们歧视不知道有多严重,你还是女人,职场上升空间很小的。”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到一个新的地方,过属于我的人生。”
南晴点头,“我听说过一个姐们儿的事情,念书的时候跟过投行什么很厉害的人物,后来分了,有资源有眼界,现在过得风生水起。”
“嗯,我可能还是想做艺术领域的事情。”
两个人说倦了,庄理说不想待这儿了,南晴说这儿多好啊,这些家具、这些画多有腔调。
庄理淡淡笑着,南晴隐约感觉到了庄理更深层的感情——傻女,对财神爷产生了感情。
南晴的妒忌心不见了,只剩下同情。她帮忙收拾长住的行李,将人送去酒店。
“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找我,我为你二十小时待机啊。”
无论如何,至少这一刻南晴是真心的。仿佛回到了高中,夕阳余光中他们一起趴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篮球场上的男孩们。
庄理哽咽,“谢谢。”
谢谢她们至少一同度过了青春,易逝的青春啊。
*
翌日,庄理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假,谎称发烧在医院吊水,部门主管很殷勤,还问要不要来看她。
庄理忙说不用麻烦,明天就能回去工作。
她在酒店房间里窝了一整天,看EDT演讲给自己打热血,晚上感觉心情缓过来一点了,决定去游泳调整回状态。
来到游泳池,好巧不巧遇到崔纶。庄理客气颔首,不愿多讲话。
可崔纶阴魂不散,趁着庄理在重点线休息的间隙搭讪。
“你也住这儿吗?”
庄理不知道崔纶住这里,若是知道,再喜欢这个酒店品牌也不会入住。她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偶尔过来游泳。”
“哦,我来北京做一个酒店项目,有一个带动社区的艺术概念空间。看你Instagram上发的日常,你是做艺术工作的吧?”
“嗯。”庄理佯作看了下远处的时钟,“我还约了朋友,先走了。”
庄理直接撑台面跃出泳池,灰色连身泳衣将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崔纶笑了下,沉入水中。
*
不似庄理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南晴整日不是陪高总应酬便是同姐妹逛街吹水。
收到庄理想换酒店的讯息的时候,南晴正在一家以昂贵价格为标榜的火锅店吃饭。
在座几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背地里互骂整得难看、穿得俗气,面上却卿卿我我说是姐们儿。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是她们当中最春风得意的,傍了位半百的富商,南晴敬一声宝姐。
富商不止宝姐一位女人,但宝姐最会来事儿、最沉得住气,所以最得宠,开销大手笔,总是穿最时兴的衣饰包包出来聚会。
但女人们一点也不羡慕宝姐,因为饭席中场一过,宝姐准会抱着酒瓶哭诉。嫉妒、心酸全落在这儿了,富商跟前当然温婉恬静。
今天宝姐又喝多了,可不说自己,改说别人的八卦。
“叶家那位你们听说过吧?回北京好一阵儿了,静悄悄的,还以为他身边没人,都想送上去。结果!敢情好,人从香港带了个女人回来。”
女人们七嘴八舌发问,宝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接过旁人的烟,再由另一人点燃。
宝姐吞云吐雾,缓缓说:“什么叫有恃无恐,你们真应该学一学,直接当人前朝叶总泼酒呢。”
众人哗然,南晴看着碗里表面结膜的香油,不语。
“我一听,这不得了啊,什么来历?”宝姐哼笑,“是有点出息的,高材生嘛,不过我一打听,原来大学的时候就吃起这碗饭了,跟教授不清不楚,本来是向学校举报,结果收了钱跑香港去了。”
“啊……就这样?”
女人们言语间倒觉得自己比庄理干净清白似的。
南晴撇了筷子,说:“宝姐这人脉,叶总身边的人都打听得到,姐们儿佩服啊。”
“那冯颂不是到处找人办事儿嘛。你想一个顶流倒下了,代言违约金啊、还没上的片子还有准备开拍的片子,损失得多大?没人撑着,指不定公司都要倒了。”
宝姐顿了顿,“哦,说远了。反正我老公和冯颂有点交际,中午吃饭就听他们说。叶总把人关门里,也不知道后来是个怎么情况。”
“很惨吧……“
“肯定啊,换做是我直接扇这女人了。”
“这也太嚣张了。”
以往南晴没觉着这些话有什么,现在对庄理有所偏袒,就觉得刺耳。且古怪。
都是混这圈子的女人,怎么还帮起老爷们说话来了。
——是了,她们都嫉妒庄理,和她最初一样。
可是她们有没有想过,今日奚落别人,明日可能就是下一个。
她们这样的女人,永远没有安稳日子的。
*
散席后南晴看手机,庄理说要换酒店,回问怎么了,可再无下文。
南晴感觉有点古怪,一边拨出电话,一边赶往酒店。
电话打不通,敲房间门也无人应,南晴慌里慌张地到前台找客服,把庄理朋友圈照片拿给对方看,“有没有看见这个人?”
南晴生怕那位爷气没撒够,将人带走了。
客服说没看见下来过。
南晴便要调监控,前台面面相觑。南晴最不怕的就是惹事,反正事后有高培安兜着,大不了被教训一顿。
南晴闹得GM亲自来了,把房间外走廊的监控调出来,和安保一起查看。
最后发现庄理去了游泳池,之后就没有回房间。
“肯定还在酒店里。”
安保被这个话多、事儿也多的女人折腾得够呛,看见客人的身影于一刻钟前出现在了另一间套房的走廊上,惊声呼喊。
南晴却忽然没了声。
庄理被一个男人架着,走向不知道哪间房。
南晴让安保继续看,和一位戴了蓝牙耳麦的工作人员赶往楼上。
他们都觉得这女人大题小做了,看上去无非是一男一女约回房间。可南晴认出那男人的背影不是叶辞,也觉得庄理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犯浑去找别的男人。
在电梯里南晴就给高培安打电话,对方在加班,对南晴语无伦次的表达感到不耐烦。
“我跟你说,快给叶总打电话,要是我姐们儿有个什么,你以为你日子好过?”
高培安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是看不上人家么,怎么又成了姐们儿了。
“都说了高中时候是闺蜜!”
南晴不是这么咋呼的人,高培安觉得事情可能是有点严重,“你们女人的事我怎么说啊,你自个儿联系吧。”
南晴拿到叶辞的号码,第一时间拨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石景山住宅区里一切还很平静。
越过枝叶, 小院草坪与建筑连接的屋檐回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手边托盘摆着切半的西瓜,西瓜挖出了洞, 勺子插在红色果肉里。
“爸爸爸爸,你看那里有小猫诶!”小女孩指着半空,朝站在另一边的男人说。
矮阑珊外的小奶猫一跃跳到阑珊上,左顾右盼打量小院里的景色。
叶辞掐灭烟,抖落烟味似的掸了掸衣衫, 朝瑾瑜走过去。
“就不吃了?”他看了眼西瓜。
“不吃了。”瑾瑜手肘撑在膝盖上, 双手又拢起手指来托住脸颊,她瞧着那猫儿转眼间便消失不见的地方, 闷闷地说,“我不能养小猫吗?”
“马上开学了, 养什么小猫?”
“这是两件事。”瑾瑜的国语大有进益,可还没掌握“不冲突”这类词语的用法。
叶辞坐下来, 抱起女儿剩的西瓜吃了起来, “你乖乖上学, 不和老师同学吵闹,这学期结束了我们就去领小猫。”
瑾瑜本来欣然地睁大了眼睛, 听完话又拉耸下脑袋,“一学期?这么长。”
“长?有多长。”叶辞说完这话自己怔住了。
他想起了庄理, 从认识到现在,竟然有这么长时间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待这么久的。
是否他们也到了该分开的地步了?
“小理姐姐一定会支持我养小猫的。”
瑾瑜的话让叶辞又一愣。瑾瑜对庄理有特殊感情,因为事件, 因为最困难的时期庄理陪伴在瑾瑜身边。
怎么能让她走呢, 他不会放开她的。
可她那样冷心冷情, 让他主动找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瑾瑜。”
“你不要说了……我现在不养小猫就是了。”瑾瑜噘嘴。
“爸爸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啊,什么?”瑾瑜担心是中文课的问题, 蹙起了眉头。
“姐姐做错了一件事,但爸爸也做错了一件事——”
“你们吵架了?”长睫毛扑闪,瑾瑜有些不可思议。
在瑾瑜印象里,他们之间总是柔情蜜意的。
原来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吵架吗?
“那你们也会分开吗?”
叶辞稍微对现下信息时代有点意见,它们硬生生将小孩催熟。
“想问你,我应该要和姐姐道歉吗?”叶辞故作轻松地说。
“当然啊!做错了事情要道歉,难道不是理应当然……?”
叶辞纠正:“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瑾瑜又说,“可是姐姐也做错了事,so there。”(就这样了)
“扯平了吗?”
瑾瑜大约理解了这个词,说:“你们要相互道歉才可以。比如姐姐请我吃汉堡,我讲谢谢,我请姐姐吃汉堡,姐姐也会讲。不能不讲。”
叶辞揉了揉的脑袋,“我们瑾瑜长大了。”
“所以……”瑾瑜缓缓眨巴眼睛,“你们为什么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