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开张,送过来的邮袋里,只有朝报和晚报,还没有信件,卖完小报,今天的活儿就算结束了。
刘婆子一份份理着跟着小报送过来的上千份印着寄信价目,寄物价目,以及怎么订报的一张张红纸招贴。
“妮儿,你抱着孩子在铺子里看着,我出去把这招贴往各家送送。”刘婆子数了几十份出来,和周姐儿笑道。
“嗯,婶子慢点儿,我算算帐。”周姐儿一脸喜气。
昨天看到高高两堆朝报晚报,她挺发愁,想着这么多,不知道得卖多少天,谁知道一个半天,就卖空了!这可得有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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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坐在顺风铺子斜对面的茶楼二楼,看着一个个长随小厮,个个都是绷着脸,不幅不想进但不得不进的模样,怀里揣着朝报晚报出来,在铺子门口先左右看,看过再走,一幅鬼祟模样。
也有穿着长衫,自己过来买小报的,从铺子门口昂然过去,像被惊醒一般站住,折扇打手,李桑柔甚至能听到一声唉呀惊叹,接着一个斜步迈进铺子,片刻,握着卷得紧紧的朝报晚报,紧拧着眉,一幅忍辱负重的模样,急步往回走。
李桑柔抿着茶笑看。
这一千份小报,卖的比她预想的快,嗯,这样多好,这活泼泼的人世间。
李桑柔心情愉快,看着刘婆子抱着一摞子招贴出了铺子,从茶坊出来,沿街逛过去。
路过一家雕花剪纸店,李桑柔进去,买了一厚摞红的绿的剪纸,再逛到一家绣坊,买了十几个绣工精致的帕子,再前面一家南北货店,买了几条鱼干,几钵头糖蕌头。
就在南北货店里,找店家要了纸笔,写了张小条,让潘定邦分一半给宁和公主以及顾暃,吩咐窜条和大头去顺风铺子,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寄给潘定邦。
等窜条和大头寄好回来,三个人找地方吃了晚饭,慢慢悠悠逛回去住处。
刚进了院子,还没坐下,如意就到了,上前见礼笑道:“世子爷让小的过来看看大当家可得空儿,若是有空,世子爷请大当家过去说说话儿。”
“嗯。”李桑柔站起来,跟着如意出来,进了斜对面的军营。
听到禀报,顾晞迎出来,指了指营地后面的城墙,“上去走走?”
“好。”李桑柔笑应,和顾晞一起,穿过营地,沿着陡峭的石梯上到城墙上。
城墙外,齐军大营背靠城墙,往北戒备,两人顺着城墙,往南边过去。
“随州那边怎么样?”李桑柔随口问了句。
“咱们拿下鄂州后,就围起来了,不过,这会儿还围不严实,上流襄阳城,和汉水对岸,都能顺水供给,我让文彦超耐住性子,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顾晞背着手,从声音到神态,看起来都十分轻松惬意。
“往随州的供给线打通了?”李桑柔想了想,笑问道。
“嗯,从平靖关过来的陆路,北有文彦超部,南面是咱们,大致无虞,江上水路,虽说逆流而上,十分艰难,一路上又要防备江南袭击,可跟陆路比,胜在量大,一段一段接应过来,已经送过来两趟了,都十分顺当。”
顾晞伸直胳膊,舒展了下。
“拿下鄂州,整个荆州就有一半握在手里了,大哥来信,让我稳住,要稳步蚕食,这是大哥跟我,这十来年定下来的方略。”
“嗯。”李桑柔不懂这些,只听不说话。
“你的铺子开出来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回建乐城吗?”顾晞看起来很随意的问道。
“还没想好,先歇一歇吧,在这鄂州城过了年再说。”李桑柔笑道。
顾晞笑出来,“那今年咱们一起过年。皇上点了潘定江过来知鄂州府,算着行程,十一月中旬应该能到了。
鄂州府衙里,那些书办小吏,说是天天过去衙门,守真实在顾不上他们,等潘定江到了再说吧。”
“潘相真是舍得。”李桑柔语调里带着几分赞叹。
“我荐了王章,若论才干,王章更合适驻守鄂州,不过,这会儿,这鄂州府尹,潘定江确实比王章合适。”顾晞笑道。
“嗯。”李桑柔只嗯了一声。
潘定江是潘相爱子,探花出身,他来鄂州,确实比王章这样的无名小辈,更容易招揽人心,也更容易让士子归心。
唉,人在世上,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个人。
“这里看大江,最美。”两人走到东城瓮城,顾晞指着前面的江山江水。
月光之下,江面上闪着微微的银光。
“过于安静了。”李桑柔叹了口气,她喜欢白帆片片,灯火点点的江面。
“我也觉得热闹了好,热闹的江面,才是流淌的银河,现在,全是水。不过,很快就会热闹起来。”顾晞指着江面笑道:
“还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这江面上。我记得,是藏在江心洲一片芦苇丛里,那船小得很,就是三块板,我躺在船板上,伸伸手就能够到水。
后来,你问了我好些话,我用了守真的名姓,咱们换了条大点儿的船。”
顾晞的话顿住,片刻,一边笑一边接着道:“黑马这厮,听到个文字,那份殷勤,一头扎进江里,要摸鱼给我补一补。
摸了三四条鱼,你炖了鱼汤,他先端一碗要侍候我喝,可你一句叫大常吃饭,这厮立刻放下鱼汤,冲去抢饭,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跟我交待一句,说鱼汤太热,得凉凉,他吃好饭正好。”
“黑马他们,活了十几二十年,饿了十几二十年,对他们来说,吃饭这事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不管是谁,都不能排在吃饭前头。”李桑柔笑道。
顾晞斜瞥着李桑柔,“那你呢?”
“对他们来说,我这个老大的意思,就是天天都能吃饱饭。”李桑柔笑眯眯解释道。
顾晞失笑出声。
“他们把我捞上岸,我刚醒过来,就听黑马和金毛商量,要把我卖了。”李桑柔接着道。
顾晞呃了一声,“大常呢?也想把你卖了?还有那个瞎子。”
“大常那时候瘦得像根竹竿,那会儿正病着,高热不退,瞎子把我捞上来,摸到我手肘上的剑,就后悔的不行,说惹了大麻烦了,正懊恼自己眼贱嘴贱手贱。
我就跟黑马和金毛说,让他们给我点儿吃的,让我吃饱,只要他们让我吃一顿饱饭,我就让他们从此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
“金毛说,就算卖,也得让我吃个半饱,得能让我自己走路,不然卖不出价。
他们两个,给了我半碗剩饭。
当天夜里,我溜进家邸店,偷了一小块银子,一串铜钱,就是同福邸店。
第二天,我带着黑马和金毛,买了二三十个馒头,大常一口气吃了二十四个馒头,睡了一夜,病就好了。”
“赵明财知道你偷过他银子吗?”听到同福邸店,顾晞想到赵明财,有几分怅然。
“嗯,后来,我告诉他了。赵掌柜说邸店钱箱里,他常年放着一小块碎银子,半吊钱,留给梁上君子。”李桑柔轻轻叹了口气。
她有点儿怀念刚来的那一阵子。
她努力适应她的身体,适应这个落后无比的世间,看着大常一天比一天健壮起来,看着那群小乞丐,一天比一天人模人样。
人模人样是米瞎子的话,十分贴切。
现在,当初跟在她身边,后来一个个都相当人模人样的小伙伴,越来越少,连金毛都走了。
她有点儿难过。
第175章 小报很要紧
隔天的朝报和晚报,还没到午时就卖光了。
刘婆子脚底生风,一路小跑找到李桑柔,问是不是再多送点儿小报过来,统共才一千份,现在连半天都不够卖了。
李桑柔让她别着急,先这么卖一阵子再说,这会儿,少比多好。
攫欝攫。刘婆子没怎么想通少怎么会比多好,不过,大当家的既然说了,那肯定是少比多好,她刚做这个掌柜,要学的东西,多得很呢。
不过刘婆子很快就顾不上多想小报太少了这件事,从这一天起,往外寄信的开始有了,还不少。
寄信的小厮长随,一个个躲躲闪闪的进来,要是铺子里有人,指定转身就走,原本在铺子里的,也要吓一跳。
进来的,把信交给她,钱都是准备的正正好的,一把递过来,几乎都要点着信嘱咐一句:收好,别露在外面。
这些信,绝大部分是寄往建乐城的。
刘婆子也是个明白人,她这顺风速递,可是大齐国的邮驿,只通大齐,可不通南梁。这会儿来寄信,这信,那可寄不到南梁去。
毕竟,半个月前还是南梁子民,是南梁的士子,这会儿往大齐国寄信……
这事儿,不能细想不是。
这样的事儿,要谨慎更要仔细了再仔细,不宜让人知道,也是人之常情么。
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卖小报收寄信,偶尔收寄几件货物,帮着选盒子包好扎好。
晚上回到家里,关着门盘帐点钱。
卖一份小报,拿到刘婆子手里,也就一个大钱,可架不住卖得多,一个半天,一千钱到手,卖了两天,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一遍遍数着钱,笑的合不拢嘴。
……………………
能看到朝报晚报的时候,每天朝报晚报一送到,李桑柔都要细细翻看一遍。
刚进了十一月,朝报上最显眼的地方,印了杜相的一份折子。
折子朴实简单,是建议朝廷将明年整个荆州的秋闱,放到建乐城考试,“以免荆州诸士子受战事连累”。
至于验明身份的联保,那都是小事,由地方代为查验,或是等考中后再行查验也不晚,若有虚报,加重处罚就是了。
李桑柔仔细看过一遍,哈哈笑起来。
“啥好事儿?”黑马急忙丢下手里的活,几步窜过来,伸头去看。
大常也伸头过来。
“那个皇上,准备把整个荆州的士子,哄到建乐城去了。”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将朝报递给大常。
“哈哈哈哈!”黑马立刻放声大笑,“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黑马哈哈笑着,凑到大常身边,伸头看了看,实在忍不住,看着李桑柔问道:“老大,怎么哄?这啥意思?”
“把荆州明年的秋闱,挪到建乐城去考。”李桑柔笑个不停。
“啊?哈哈哈!”黑马再跟着笑过一阵,接着问,“挪到建乐城怎么了?秋闱不都在建乐城?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什么闱,从来没有过。”
“秋闱都在地方,一路集中在一个地方,比如这荆州,原本年年秋闱,都是在鄂州考试。
明年挪到建乐城,”李桑柔再笑起来,“以往在鄂州,这秋闱谁来考了,谁没来考,大家可都看着呢。
要是挪到建乐城,那谁去考了,谁没去,可就只有去考的人,或是在建乐城的人才能知道了,这里头的文章。”李桑柔啧啧有声。
“要是考过,落了榜,他自己不说,差不多就是没人知道他考过了。秋闱可不好考,十有八九是要落榜的。”李桑柔解释的很仔细。
这种鸡贼事儿,那位皇帝做起来简直太得心应手了。
“哈哈哈哈哈!”黑马放声大笑。
“得挺多人去考?”大常看着李桑柔,问了句。
“不知道。”李桑柔摇头,“瞎子说过,文人风骨这东西,是玄学。
齐梁之间,是兄弟之争,不是非我族类,这是肯定的,那些文人怎么看这场争斗,每个人要拿出什么风骨,会有个什么风气,很难说。
文人之间,又最爱互相瞧不起。
咱们不管这个。
大常替我写封信给王壮,让他去找花边晚报的林掌柜,找个文笔清楚,条理清楚的写文先生,把从鄂州,经平靖关到建乐城,总共行程多少里,一路骑马快走,要多少天,慢慢走要多少天,一路上怎么走,哪一段子能过车,哪些不能过,哪一段不好走比较险,一路上经过什么镇什么村,哪儿能住宿,哪儿能吃饭,哪家小店公道实在,饭菜好吃。
总之,就是从鄂州到建乐城这一路上的事儿,越详细越好,越仔细越好,写一份路书,附在晚报后面,这份路书,只发卖鄂州城,还有建乐城两处。让他们越快越好。”
巘戅妙笔库戅。大常应了,进屋拿了笔砚出来写信。
“老大这是,给他们指路?”黑马这回总算是真明白了。
“嗯,从前他们都是顺江而下。
现在沿江肯定不行了,只能走平靖关。
平靖关这条路很不好走,又很远,认路的人又极少,给他们行点儿方便。”李桑柔笑眯眯道。
“还有,”李桑柔看向大常,“再写一封信,给林掌柜,让他去找一趟朝报的董掌柜,把从今年元旦起,朝报和晚报每一天的要紧文章,特别是跟秋闱春闱相关的,文章题目,谁写的,列个目录,按月区分,印上两千份,发到鄂州来。”
大常看向李桑柔。
“顺便赚点儿钱。”李桑柔迎着大常的目光,笑眯眯道。
……………………
这份印着伍相折子的朝报,卖的飞快。
攫欝攫。略晚一晚,没能买到朝报的小厮长随,拧着眉问刘婆子:怎么就不能多印几份?以及,明天的朝报晚报,能不能今天就订下,先给钱也行!
刘婆子照李桑柔的吩咐,赶紧搬出小报订阅业务。
不过,这个订,只能订从明天到今年底,以及明年一整年的,不零订,也不今天卖明天。
明天要买,请早来!
一群小厮长随回去禀告了,九成五没再回来。
这一订一年,是得谨慎再谨慎的事儿。
倒不是因为贵,也没几个钱,要谨慎的,是这会儿两国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