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西边,离鄂州城七八十里,有个大镇,叫马头镇,水田丰美,十分富庶。
这是她在鄂州城闲逛时听到的。
几个人脚程都很快,寅末前后,远远的,看到了零落的灯笼光。
“歇一歇,天明了再说。”李桑柔舒了口气,看来,前面就是马头镇了。
几个人找了丛浓密避风的灌木丛,挤进去,睡了一个来时辰,天色大亮,几个人出来,摘干净身上的草末树枝,收拾整理好,出了灌木丛。
不远处的村子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叫。
一行人走的不紧不慢,太阳升到一人多高时,一行人进了马头镇。
黑马衣着最鲜亮,靛蓝细布大袄敞着,露出里面的绸子小袄,背着手昂着头,一幅大掌柜气派,来回走了两趟,把马头镇上四五家邸店全部看过,挑了看起来最阔气的那家,昂然进去。
李桑柔一幅小媳妇打扮,挽着包袱,头脸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低眉顺眼的跟在黑马身后。
小陆子四个,都是脚夫长工打扮,扛着箱子背着行李,缩手缩脚的一路紧跟。
“掌柜的,上房有没有?一间就行了,他们住什么上房?”黑马一进邸店,就满嘴鄂州话,扯上了嗓子,“有啥吃的?行,两笼肉包子,两碗蛋酒,把他们四个带到后头吃饭,他们有啥吃啥,吃饱了就行了。”
李桑柔垂眼跟在黑马身后,在他旁边坐下,放好包袱,将头巾往下拉拉,露出鼻子和嘴。
“掌柜的,今儿不是逢集吗?怎么这镇上连个人都没有?过兵也没过到咱们这儿,掌柜的,我跟你说,鄂州那边,可热闹得很呢!”
黑马气大声粗,说到鄂州那边热闹得很,左顾右盼,一幅本大爷路道粗的得意模样。
“这位爷贵姓?您哪,肯定记混了,咱们镇上逢五大集,逢单小集,今儿二十四,明天才是大集呢。”掌柜一脸笑,十分恭敬。
“免贵姓牛,咦!我能记错了?”黑马一脸的我竟然记错了我不相信!
“牛大爷,一瞧您就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俺们这方圆一两百里,三个大镇,桥头镇今天逢集!”掌柜笑道。
“可不是!还真是我记错了!”黑马一拍额头,哈哈笑了几声,示意掌柜,“你瞧你这小店里,反正也没什么人,你坐下,咱们说说话儿。”
掌柜忍不住斜了黑马一眼,这话说的,没什么人!那边明明坐着两三桌人呢!
“咱们这里,今年这莲子,是不是极便宜?河那边,鄂州城被北齐占了!肯定过不来了。”黑马头伸向掌柜,压着声音问道。
“还真不便宜。”掌柜也压低声音,“收莲子的人,可没比去年少,前儿行里两位行老过来吃酒,说是今年这价,一斤上等干莲子,比去年还多了十来个钱呢,还说今年买莲子的,都格外利落,都是看好了,买了就走。
听牛爷这口音,您也是从鄂州城来的?”掌柜看着黑马问道。
“我是鄂州城里的,在城里有座大宅子。不过,北齐人一到城外,我就过河到咱们河西来了,我家有两个庄子在河西这边。
北齐人打到鄂州城下了,我哪敢呆在城里,君子不立危墙,你说对吧。
真是鄂州城那边的人过来买莲子?他们怎么过来的?北齐人占了鄂州城,那边可就是北齐了,咱这可是梁国!”黑马一脸纳闷,以及不忿。
掌柜笑起来,“瞧牛爷说的,那河多长呢,哪儿不能过。”
“也是!”黑马一拍桌子,“我还当今年这莲子得极便宜,娘的!”
“还是贵点儿好,大家都能好好过个年。”掌柜一脸干笑。
“今天行里有人不?贵也得去看看,我得往江陵城走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好歹贩点儿什么,不能白走这一趟。”黑马一脸烦恼。
“有有有,哪天都有人。
这要贵,大家都贵,这儿卖得出价,江陵那边,一样卖得出价,牛爷该赚多少,指定一文不少。”掌柜呵呵笑道。
“也是。对了,我问问你,咱这路引,好不好写?我家户册是在鄂州城里的,可这鄂州城,归北齐了,你说这多烦人!”黑马看起来更加烦恼了。
“这事儿,又不是牛爷您一个。您不是有庄子么。
咱们镇里正是个好人,就是没庄子,您跟他说清楚就行,唉,打成这样,大家伙都不容易不是。”掌柜笑着安慰黑马。
李桑柔一幅受气小媳妇模样,缩着肩膀吃包子喝蛋酒。
黑马吃好喝好,出去买了莲子,在邸店歇了一夜,隔天逢集,买了四头健骡,驮上莲子,再找里正写了路引,再歇上一夜,隔天一大清早,启程赶往江陵城。
第178章 像朋友一样
眼看就进腊月了,年货用的莲子,自然要快点送到地方。
李桑柔一行人,天一亮就启程,天黑了才歇下,不过三四天,就到了江陵城外。
江陵城四座城门,只开了南门,进进出出,盘查的极严。
黑马拿着马头镇的路引,一口地道的马头镇土话,带着个怯生生的小媳妇儿,四个下人一瞧就是傻头呆脑的乡下人,看什么都稀奇,看的两眼直愣愣不动眼珠,半张着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马头镇的莲子是江陵城人少不了的年货,年年这个时候,马头镇上都有不少贩莲子的小商人。
实在没什么可生疑的地方,守门的小统领拍了几把装着莲子的麻袋,挥手放行。
黑马这一趟,就是过来贩一趟莲子,回去的时候,再带上几桶酒,赚点儿过年的钱,进了江陵城,找了家邸店安顿好小媳妇,正好也到饭点儿了,吃了饭,黑马直奔南北货行。
快过年了,莲子是紧俏货,黑马到行里,没多大会儿,就卖了莲子,带着四个傻下人四头骡子,直奔酒坊去看酒买酒。
李桑柔进了邸店上房,再从后窗跳出去,整理好,挎着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块靛蓝粗布,一幅走亲戚的小媳妇打扮,脚步轻快,直奔南门。
看过南门,绕个弯往西门去,从西门穿过江陵城,径直去东门。
江陵城不大,天快黑的时候,李桑柔走完了半座城,心里大致有了数儿。
黑马回来,张张扬扬的吃了晚饭,回到上房,又要水要茶的折腾一遍儿,在伙计翻白眼之前,总算消停了。
黑马贴着门听听,再贴着左右两边墙听了听,松了口气,拍拍手,凑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道:“酒看好了,便宜货,桶有这么高,木头桶,一桶一百斤,老大,为啥要木头桶,装人?”
“嗯,酒什么时候能拿?”李桑柔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啊?真装人?今儿就行,说什么时候都行,现成的。我说明天再去。咱啥时候要?”黑马惊讶的眉毛飞起。
真要装人!
李桑柔眼皮微垂,没答话。
她们那四头健骡,再强壮,一头骡子驮上两百斤,就不能再多了,一个大男人再轻也得有个一百二三十斤,一百六七十斤都寻常,可比一桶酒重多了。
“还有更大的桶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有,有一桶一百六十斤的,那酒可差得很,最差的酒了。
一百斤的桶,咱们那骡子,一头骡子两桶正好……要是装人就不行了,一个人可不只一百斤,一边轻一边重可不行。
要一百六十斤一桶的?架在骡子上?一只骡子一桶,那也行。”黑马很快就明白了李桑柔的意思。
“嗯,就一百六十斤的,架在骡子上。明天把酒买回来,先放到这里。”李桑柔再想了想,吩咐道。
“好。”黑马愉快答应。
第二天,不早不晚吃了早饭,黑马带着小陆子和窜条去买酒,大头和蚂蚱跟着李桑柔,背着筐去采买。
李桑柔带着大头和蚂蚱,从南城买到北城,从东城买到西城,逛了一整天,傍晚,大头和蚂蚱背着满满两大筐东西,送进上房。
“这都是什么?”黑马拎了拎两只背筐,不算重,再伸手拎出来,“丝棉?找到人了?”
“没有,让他们找咱们。
明天吃了早饭,咱们就启程,你找个借口,要往东城绕一圈,守将衙门在东城门那边,府学学堂在东城往南城过来的路上,绕一点路,是个僻静地方,就在那里。
府学院门已经开了,里面抵了块石头,用点力就能推开。
早饭后,你带着小陆子和窜条,先把四头骡子牵进去,找个地方藏好等着。
早点睡吧,明天要忙一整天。”李桑柔低低吩咐了,和衣睡下。
……………………
隔天一清早,小陆子、蚂蚱四个人早早就吃了饭,牵了骡子出来,忙着把酒桶架上去,捆扎收拾,准备启程。
黑马坐在邸店大堂,一边吃早饭,一边时不时拍一把桌子,气恼无比的大声训斥:“你个败家娘儿们!你买那么多破玩意儿做么子?你拿不了,你还敢放外头!你长本事了是吧?
败家娘儿们!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你个败家婆娘!你把东西放哪儿了?啊?
老子还得绕圈儿替你拿东西!
你个败家娘儿们!气死老子了!”
黑马一边吃一边骂,李桑柔缩着肩膀,头低的几乎挨在桌子上,筷子不停,吃肉包子喝莲子粥。
邸店掌柜靠着柜台,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儿。
这小媳妇有意思,挨骂也不耽误她吃饭,嗯,吃的还挺香。
瞧这大黑个儿,骂归骂,可没舍得拍一下半下,拍桌子都不敢拍重了,再说,他带着媳妇来这江陵城,不就是让他小媳妇买东西的,真不想让她买,就不会带她来。
这一对儿小夫妻,有的是情份呢,啧,这夫妻过日子,可真是各有各的过法。
掌柜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场热闹,一边和黑马结帐,一边敷衍无比的劝了黑马两句,热情的将黑马送到邸店门口,看着一行人不往南门,反倒往东门去了,站在邸店门口,笑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转过一条街,大头斜出一步,汇入人群中,走出几步,一头扎进条小巷子,一路小跑,直奔东城守将衙门。
到了守将衙门外,从昨天挑好的墙角起,在各个拐弯抹角的地方,挨个画上李桑柔昨天教他画的鬼符,一直画到府学后面一扇小破的角门旁边,推开角门,直奔进去。
李桑柔跟着黑马走过两条街,往旁边融入人群中,没多大会儿,蚂蚱也斜步离开,跟在李桑柔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两条巷子,李桑柔站在斜对着守将衙门的一家南北货铺子前,细细挑着红枣,瞄着对面的守将衙门。
蚂蚱蹲在墙根旁等着。
最先在守将衙门口顿住步,一个折身,奔向大头画的鬼符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娘子。
李桑柔眉梢微扬,拎了一袋子红枣结了帐,穿过巷子,直奔府学。
李桑柔刚冲到府学那扇破角门前,角门从里面拉开,李桑柔和蚂蚱一前一后,急奔进去,李桑柔挥手示意诸人藏好。
大头和蚂蚱几个急忙往后撤,扎进早就找好的地方,屏气等着。
李桑柔站在角门里面,深吸几口气,慢慢呼出,调均呼吸,凝神听着动静,等着那位小娘子过来。
那些鬼符,是米瞎子教给她的。
她带着大常黑马他们,把夜香行抢到手那天,米瞎子喝得大醉,跟她又哭又笑,提到了他的师门,后来,她想方设法,从米瞎子嘴里挖出的东西也极其有限。
挖出这个鬼符,也是有一回米瞎子喝醉了酒,又哭又笑的时候。
米瞎子酒醒之后,后悔不迭了几天,就自欺欺人的表示:他当时虽然醉了,可心思照样清明,手又抖的厉害,肯定不会画真符给她,他当时画的那符不对,那是错的!
这个鬼符,当时,还真是米瞎子主动画给她的,一边哭一边画,还让她记牢,万一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四下找找,有没有这样的鬼符,要是有,那就是他被召回师门了,就不用她给他报仇了。
这个符,是他们师门召唤同门相见的符号。
角门外,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靠近的很快,李桑柔抬手打了个手势,屏气凝神,看着虚掩的角门。
守将衙门门口那位小娘子推开角门,抬脚迈过门槛,再一脚下了台阶,李桑柔猛一掌砍在小娘子脖子上,再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守在旁边的大头、蚂蚱和小陆子急扑上来,先堵住小娘子的嘴,再利落无比的捆成一团。
小娘子已经被李桑柔一掌砍晕了,捆起来十分方便。
大头和蚂蚱提着小娘子,飞奔送进旁边的空屋子里,再飞奔回来,小陆子已经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痕迹抹干净,三个人再次藏好,准备好等着捆第二个。
也就半刻来钟,角门外,又有脚步声靠近。
这脚步声稳而沉,听起来应该是个健壮男人,李桑柔抄起早就放在旁边的包着丝棉的木棍,慢慢握好,斜瞥着角门。
角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健壮男子迈过门槛。
李桑柔抡起包棉木棍,砸在男子头上。
男子干脆利落的往前扑倒。
大头和蚂蚱、小陆子急扑上前,熟练无比的堵上嘴,捆上,抬着送进空屋子。
李桑柔掩上角门,调均呼吸接着等,再等一刻钟,要是没再有人来,两个也差不多了。
没用一刻钟,这一回,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儒雅老者,李桑柔照样一棍子闷在头上,大头他们三个人照样堵嘴捆人。
李桑柔上前一步,接过大头手里的绳子,大头掉头窜出角门,将通往角门的几处鬼符抹干擦净,再飞快窜回来。
空屋子里,黑马和窜条正在给年青男子灌酒。
旁边三只酒桶里的酒,已经倒进了井里。
李桑柔走到小娘子身边,低头闻了闻,满嘴酒气,也不知道这小娘子酒量怎么样,好在酒里有药。
米瞎子的药一向好使。
李桑柔抽了条丝绵被芯过来,提着小娘子放上去,解开绳子,开始脱小娘子的衣服,将小娘子脱了个一丝不挂,用丝绵被芯卷起,松松捆了几道绳子,将小娘子塞进酒桶里。
旁边,黑马和小陆子几个人,给年青人和老者灌好了酒,也一样脱了个一丝不挂,用丝绵被芯裹上,塞进酒桶,重新封好酒桶,架上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