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没穿花衬衫,换了件素净的灰衬衫,平时花里胡哨的戒指、项链也摘了下来,只有胸前颜色跳跃的领带是他最后的坚持。
这是去剧院看歌剧的装束。
“怎么找我?前几天的姑娘呢?”
月初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黑色职业连衣裙配细高跟,勉强算是能进入剧院的装束,不用特意去换。
江承璟冷哼一声:“本来是要带她去看的,结果下午我一哥们在路上看见那女的,正搂着个油腻腻的老头往酒店开房呢。照片都给我拍来了。”
等红灯的档口,他把手机上的照片翻出来给月初霖看。
照片里,长相清纯的小姑娘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拥在怀里,那老男人搂着她的一只手还摸在她胸上,她却笑得十分开心,怎么看怎么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管这叫‘干爹’。我呸,真恶心透了我!”
江承璟说得火冒三丈,月初霖对他刮目相看。
“江少爷万花丛中过,居然还是这么纯情。这种事,你们这些富二代见得还少吗?”
“常见是一回事,我恶心又是一回事。难道因为这样的事情多,我就该麻木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哎,所以,这才是我寻寻觅觅多年,总是找不到真爱的原因,她们爱上的只有我的钱!”
月初霖忍不住翻白眼:“行了,就你这不靠谱的劲儿,要是没钱,谁搭理你?不如找个牛郎啊,又帅又温柔。”
“你不就不要钱也搭理我?”
“那不一样,我又不和你谈恋爱。”
江承璟沉默片刻,嚷嚷:“我不管,有钱也不是我的错,谁叫我投胎技术好。”
两人在剧院附近吃了点东西,到时间准时入场,等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还要上班,江承璟没提议去喝酒,直接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他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时不时走神,和平时不大一样。
月初霖摇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就是遇到了一个人。”
“江承璟,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一个刚见面的女人睡了,这个女人睡完你,转头就不告而别,你会生气吗?”
江承璟:“一夜情?怎么听着有些怪?没经历过,想睡我的女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止想睡一次。”
月初霖想说我不想睡你,但她忍住了,接着道:“那如果,这是你的第一次呢?”
江承璟一个刹车,堪堪在红灯前停下。
“姐姐,你的魔爪都伸到纯情小男生身上去了?不是我说,你这种吃完就走的行为,性别转换一下,早就被人骂死了。”
月初霖看着窗外没说话,脑子里浮现的,是郁驰越那双深海似的眼睛。
第5章
已经是七月底,又到月芳的忌日。
月初霖趁着周末,买了张机票回趟老家N市,带着束花到墓地看一看。
这座城市,不论现在变得如何焕然一新,生机勃勃,在她眼里,都还是记忆里泛黄的、颓败的样子。
这里的一砖一瓦,从没给她留下过任何美好的印象。
就连母亲的形象也是嵌在这幅暗黄的图像里的。
她很少感受到正常的母爱,对母亲的感情里,恨意更多些。
但母亲即便处境艰难,每日都要用辱骂她这个女儿来发泄心中的苦闷,都始终没有抛弃她。
跌跌撞撞十八年,她总还有吃穿,有学上。
这一点,值得她感激一辈子。
可除此之外,感情匮乏如沙漠的内心实在很难再生出其他温情。
扫墓不过大半个小时的事。
她一刻也没久留,直接打车去机场,买了当晚回P市的航班。
N市是东部沿海三线城市,近两年招商引资,发展十分迅速。
月初霖每一次回来,都能感到机场往来的人更多了。
有三五成群,穿着热裤戴着遮阳帽的旅游团,有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推着行李箱的商务精英。
有人抬头四顾,在偌大的空间里寻找值机柜台,有人发足狂奔,在有限的时间里争分夺秒。
月初霖望着机场里形形色色的人,感到一种茫然的寂寥和孤独。
她没有行李,只拎了一只包,不紧不慢过安检,在候机大厅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初霖?”
纪与辞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边,有些讶异地喊了一声。
金丝边眼镜配衬衫西裤,手里还拿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标准的社会精英装束。
月初霖恍惚了一阵,才逐渐将他这张变得斯文起来的脸和四年前那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联系在一起。
她最近似乎总是遇见和过去有关的人。
旧情人相见,她表现得坦荡自然,微笑着点点头,问:“好久不见,来出差吗?”
纪与辞的惊讶也不过一瞬间,很快将手机塞回口袋,走到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嗯,刚在这边谈了一个新项目,最近要常常往返了。你呢,也有公务?”
月初霖耸耸肩:“我是N市人。”
“是吗?”纪与辞轻声道,“我竟然忘了。”
“不是你忘了。”月初霖看他一眼,没太多表情,“是我没告诉过你。”
从大学开始,她就很少和人提及关于自己的一切。
和纪与辞在一起的半年时间里,除了上床,两人很少聊关于各自的事。
他知道她只追求肉|体的欢愉,她也知道他只想趁着家族联姻前有限的日子放纵一把。
完全不像普通的男女朋友。
彼时双方都对这段关系十分满意,分手时亦平心静气,好聚好散。
大厅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玻璃幕墙外,又一架飞机腾空而起。
纪与辞沉默片刻,忽然道:“初霖,我离婚了。”
月初霖看他一眼,唇边笑意稍淡:“是吗。”
“今年年初的时候,和平分手。”纪与辞道,“她和一个摇滚歌手在一起了,想离婚,我同意了。”
和旧情人表明自己离异的状态,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月初霖没再搭话,用沉默表达态度。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消息,她站起身,淡漠地冲纪与辞点头致意。
两人并非乘坐同一航班,纪与辞还要往另一个城市继续公务。
“初霖。”他跟着站起来,“回P市后,能请你吃饭吗——没别的意思,我公司和几个法语区机构都有业务往来,如果你做口译,可以接几个工作。”
月初霖站在玻璃幕墙边,挑眉看着他,犹豫一瞬,就点头:“可以,那就先谢谢纪总了。”
她不会跟工作和钱过不去,何况纪与辞已经离婚了,不存在避嫌的问题。
纪与辞笑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到时候给你发微信,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登机口的队伍已经几乎到头了,月初霖拎着包转身进去,没再看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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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是连续的五个工作日。
月初霖接了两个展会的工作,忙了三天,就又闲下来。
到周五,组长老许决定办一次团建,下午带成员们去附近的一家击剑俱乐部体验一把,晚上又安排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晚餐。
有人问:“这次怎么这么大手笔?上面什么时候变大方了?”
团建的资金一向是公司统一发放,除了每年的旅游外,平时的活动可没有过这样高规格的配置。
老许笑着拍拍他的胳膊:“资金当然还是一样的,但咱们最近不是拿下了森和的长期合同?人家大集团豪气,旗下酒店都给咱们特殊折扣。”
这么一提醒,月初霖才想起来,这家酒店就是森和旗下的。
森和集团规模庞大,横跨多个领域,但最核心的产业之一,还是当初发家的老本行——酒店、旅游地产。
难得来一趟,组长让大家有家属的也可以把家属带上。
有几个同事就提前召唤了另一半,一行人从原本的十几个扩大到二十多个,浩浩荡荡穿过酒店大堂,跟着服务生往预定的包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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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驰越从大门进来的时候,几乎一眼就看到走在一行人中,往电梯厅去的女人。
一件样式简单的墨绿色通勤连衣裙,腰间高高收起,将她美好的曲线柔柔包裹着,长到膝盖的裙摆下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踩在细细的高跟鞋里。
浓密柔顺的波浪卷发,水光潋滟的妩媚杏眼,饱满欲滴的艳丽红唇。
笑着回眸时,将风情万种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种成熟的,充满杀伤力的美,看得人心口都像中了一箭。
这四年萦绕在梦里的烈焰玫瑰突然具像化,真实得让人想撕开她美丽光鲜的皮囊。
郁驰越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身边同行的发小韩介衡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郁总,韩总。”大堂经理亲自来问好,引得往电梯厅走去的那一行人也停下脚步,往这边看来。
都是熟人。
“韩总,真巧,在这儿遇上了。”老许先带着人过来问好。
“是啊。”韩介衡眼睛往他身后跟着的员工一瞄,“公司聚餐?”
“可不,托您的福,最近业务不错,就带着大伙儿来放松放松。”
韩介衡微微一笑,冲身边的郁驰越示意:“这位就是森和的郁总,上次给你介绍的客户,应该还没见过吧?”
韩介衡是他们的老客户,因为对他们的工作满意度一直不错,所以时不时会介绍身边的熟人过去。
老许赶紧上去打招呼。
森和那边对接业务的另有他人,他还没见过森和的高层。
郁驰越和人握了握手,目光却看向旁边的月初霖。
月初霖只好走近,含笑望过去:“郁总,您好。”
可她过来了,郁驰越偏又淡漠地移开视线,仿佛没听到似的。
同事中已经有人眼神变得异样。
月初霖保持着笑容:“我是上周给您做翻译的月初霖,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这话只是客套,其实连问句都算不上。
可郁驰越居然就这么淡淡地打量她一眼,冷冷道:“不记得。”
这下,她的职业微笑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郁总贵人多忘事。”
她勉强挤着笑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讽刺。
这么记仇,她不就是说了句“装不认识得好”?
身后的许媛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咦?上次明明说,因为我们初霖长得太漂亮了,以后再也不要她翻译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不用月初霖说什么,老许已经先回头瞪了许媛一眼,警告她不许在大客户面前胡言乱语。
许媛悻悻闭嘴,拉着男朋友周琦浩的胳膊偷偷转头翻了个白眼。
郁驰越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没解释。
韩介衡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打圆场道:“还有这种事?哪有因为漂亮,反而不要的道理?肯定是弄错了,应该是以后都指定要月小姐翻译才对,阿越,你说呢?”
郁驰越依旧没说话,似乎不想就一个小小翻译的事多费口舌,却也没否认。
老许察言观色,立刻一拍手:“韩总说得有道理,一定是误会,误会。”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道了声“抱歉,失陪”,示意大堂经理好好接待后,就和韩介衡先走了。
一行人这才进了预定的包厢。
王珊珊和另外两个资历尚浅的同事招呼服务生给大家端茶倒水。
席间有人提起郁驰越。
“这个森和的郁总真是年轻,看样子才二十出头吧?”
“是啊,不光年轻,还长得帅,明星似的。”
“哦,财经杂志上有过他的访问,好像还是牛津毕业的呢。”
“这也太拉仇恨了吧!有的人就是生在终点。”
“自信点,牛津的也不一定是学霸,你要是有这个钱,给牛津捐栋楼,保证录取。”
话题很快转移到某某的七拐八绕的亲戚家的孩子花钱上了某名校。
月初霖和大家聊了一会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后没直接回去,而是转个方向,穿过装潢得富丽堂皇的走廊,停在尽头的抽烟区,点了支烟。
包厢内并不禁烟,因此这里正经的抽烟区反而没什么人。
她一个人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静静出神。
再回去的时候,电梯口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
这次,郁驰越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是站在转角处,冷冷看过来。
月初霖脚步不停,淡淡一瞥,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过。
第6章
包厢就在电梯厅斜对角。
里头依然聊得热火朝天,似乎有两个资历老些的同事在起哄,要老许多喝两杯。
隔着一道门,月初霖听着里面的动静,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初霖。”周琦浩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包厢里出来了,正站在相邻的一间空包厢门口看着她。
“怎么?”月初霖伸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没立刻拧开,也没收回,站在原地挑眉问他。
周琦浩进公司才一年,现在已经是HR部门的绩效主管,按照职务级别看,虽然不是直系,也算月初霖的上司。
但她一直清楚周琦浩的心思,对这种行为深为不齿,因此态度算不上太好。
周琦浩似乎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慢慢走近,在靠近包厢门之前停下来,恰好能避免自己的声音被里面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