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那么大,好像没被谁担心过。少时被欺负的时候,争权夺利身陷囹圄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像霜落这样不管不顾奔向他……方才这丫头一股脑踢开门的画面实在太具冲击力,魏倾当时就觉得心尖尖颤了颤。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还不错,魏倾有点着迷。
“你是我的人,不担心你担心谁。”被撞破心事,霜落又气又羞便要走。
她刚抬腿魏倾就追上来了,“你说我是你的人,就不怕我赖上要你负责么?”
霜落是个直肠子,此时心烦意乱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已经负责了呀!亲亲,抱抱都躺一张床上了,你还要我怎么负责,给你生孩子吗?”
话音刚落,霜落就后悔了。她不该口无遮拦的,太监最忌讳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魏倾表情不变,他倒是没生气,就是有点茫然。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问:“阿吉爷爷,咱们还继续吗?”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表面上正义其实早对姓徐的颇有微词,其中更是不乏有想取而代之的。正好冒出来个功夫不错的愣头青带头,那他们就不怂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就算姓徐的死了或者跑到承妃娘娘跟前告状,到时候把这个愣头青推出去就完事了。
反正他们是被逼的。
魏倾对那帮动手的太监道:“继续——好好招待徐公公,千万别怠慢了。”
“得咧得咧!”说罢一帮人又开始对徐寿成拳打脚踢,一时间只听声声惨叫响彻云霄。
霜落不淡定了。
她气的咬牙:“你是不是疯了!徐寿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况且司礼监最恨宫人闹事,枪打出头鸟信不信到时候你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赶紧让他们停下!今儿你摊上事了傻阿吉。”霜落急得团团转,脸都涨红了。
罗柄祥早就告诉过她阿吉是个惹事精,可霜落万万没想到能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她都还没给人找好干爹呢阿吉就惹了事,霜落头疼!
“他找死,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魏倾丝毫不在意,“你回去吧,这里我会处理。”
霜落恨不得上手锤爆他的脑袋。这人莫名其妙的自信与淡定是哪里来的?泥菩萨给的吗?霜落觉得阿吉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而此时,朱红宫门忽然被一股蛮力踹开,空旷的宫殿响起一声怒喝:“将洒金门围起来!咱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皇宫闹事,也不怕惊扰皇上!今儿非得脱去正令司扒皮!”
霜落一惊,她本以为阿吉被揍,让妙心姑姑去司礼监告状来着!谁知惹是生非的人竟是她家阿吉……
这下完了!
完全不给霜落时间思考,司礼监掌司毕子福已经进来了。近来督主派他调查皇宫药物供应一事本就让人伤神劳心,本打算今日歇歇喝点小酒,不想收到洒金门有人闹事的消息,毕子福只得骂骂咧咧过来拿人。
司礼监乃皇宫二十四衙门之首,只为皇上办事。毕子福身穿靛蓝蟒袍,冲天的怒气能杀人。他一眼看到破败宫殿内血淋淋的场景,喝道:“谁也跑不了!把这帮闹事的东西拿下,废话留到正令司说!”
话音刚落,一帮带刀侍卫已经冲了进来。那帮宝纱司的人还算机灵,连忙跪下开始胡言乱语:
“可算等到毕公公为奴才做主了!毕公公明鉴,奴才们是被逼的啊。”
“对对!徐公公乃是宝纱司的掌印,我们身为奴才怎敢以下犯上?若非受人威胁才不会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
这帮奴才演技实在炉火纯青,还挤出几滴黄鼠狼的眼泪。毕子福听着有几分道理!眉毛一挑,“何人威胁你们?”
“阿吉!”
“对,就是他!刚从太庙回宫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他身手太好我们奈何不了。如果不听他的话折磨徐掌印,我们就要被断手断脚……还请毕公公为奴才们做主啊!”
一个太监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奴才的伤就是证据!”
霜落心都凉透了,这下她把阿吉害惨了!她和魏倾站的地方远在人群之外,身后是一丛丛约莫半人高的荒草,若人藏到里头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魏倾有些许欣慰:“毕子福来的还挺快!”不愧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做事就该雷厉风行!
“对不起阿吉,是我把司礼监的人招来的。”霜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内疚死了。她看向身后一丛荒草,咬咬牙道:“你到里面躲着别出来,我去和他们说。”
魏倾好笑:“你和他们说什么?是你指使的?”
霜落也没想好,但总不能就这样让阿吉出去受罪吧。“我先把罪认下,回头让妙心姑姑想想办法,你别管了别人问起就说没来过洒金门。”
“你要保护我?”
霜落莫名脸热:“我说过要罩着你的嘛。”
“蠢货!”魏倾不着痕迹地抚摸了下霜落的发,“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逞强,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明白了?”
一堆弯弯绕绕的,霜落被绕蒙圈了,“那你说怎么办?”
魏倾负手而立,垂眸觑向霜落:“走吧,跟在我身后去会会他们。”
“不可!他们人多众口铄金,我们就两张嘴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现在出去不是找死么,还是先躲躲吧能拖延一会是一会。”
“躲?”魏倾轻蔑一笑,“我这人就喜欢找死。”
霜落啊一声:“你找死别带我——”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魏倾拽走了。她打量前面那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贵气。就好比那天上的皓月,凡人碰一下都觉得罪过。
阿吉真的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吗?霜落头一回感到怀疑。再结合魏倾这股天不怕地不怕,谁惹爷爷就得死的嚣张气势,霜落的疑心更重了。
她思索时步履不停,转眼两人已经来到毕子福跟前。天儿热,霜落又紧张,不知不觉中早已满脸酌红,小巧的鼻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忐忑地揪紧手指,果然她和魏倾刚到便有人指认了。
“毕公公就是此人!此人先打伤我们宝纱司弟兄,再威胁我们教训徐掌印,其心歹毒无人能及,恳请徐公公为我们做主。”
很快一帮人附和:“对,对,他就是阿吉。”
霜落辩驳:“说谎!明明是你们先欺负的阿吉!”
毕子福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那股烦躁的气焰更甚,蓦地转身怒喝:“吵什么吵!再吵咱家撕烂你们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魏倾。
作为司礼监的掌司,毕子福自然见过魏倾。他知陛下喜怒无常,砍人如麻,每回到福宁殿交差都怕的事先留好遗书,就担心自己哪里惹了皇上没命回家。
在毕子福心里,皇上就是那掌管生死簿的阎王爷,得供着,哄着,小心翼翼伺候着。
而现在,阎王爷不在地府好好受贡,怎的晃到这鬼地方来了?
毕子福走神的功夫,魏倾视线已经落到他身上了。那眸光透着一股森森寒气,仿佛能一秒看透人心。
毕子福腿抖,一时间没绷住直接跪了下去,结巴道:“陛……陛……”
毕子福突如其来的跪地让众人一头雾水,不过念及掌司的身份可不敢有人敢怠慢,连忙上赶着献好。
“毕公公,您没事吧?”
而魏倾也上前蹲下了身子,“毕公公可是腿疾犯了?”
魏倾点到为止,毕子福哪里还会不明白,陛下这明显就在藏身份啊……甭管自己有没有腿疾,皇上说有那就是有。
毕子福摸着膝盖爬起来,“对,对,老寒腿犯了。上年纪了……呵呵……”
这番小插曲并没有制止宝纱司一帮奴才的控诉,见毕子福起身无恙后又开始拉魏倾出来顶罪。
“他就是阿吉,仗着功夫不错欺负人。”
“简直藐视宫规!”
毕子福默默在心里给这些人点了根蜡烛,咳嗽两声问:“阿吉,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魏倾:“不属实,奴才只是个路过的。”
早料到魏倾不会痛快承认,其中一个宝纱司太监怒道:“你装个屁!当我们十几双眼睛都瞎了?”
“他说谎!”
话音刚落,毕子福已经一脚朝人胸口踹了过去。“你算个屁!轮到你说话了吗?”说罢又回过头来对魏倾说:“陛……阿吉,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好吧,方才确实说谎了!”魏倾一脸淡定,霜落霎时揪紧了心:“奴才来洒金门不是路过,而是和对食事先约好的,一直在荒草那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毕子福没反应过来,刨根究底:“荒草那边有什么风景吗?你们在那儿做甚?”
魏倾给了他一个就你话多的眼神:“孤男寡女,你说做什么?”
哇,真野!
毕子福想他的遗书这回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他就不该嘴贱,更不该尽职尽责地走这一趟坏陛下好事。毕子福一刻也不想多呆:“呃……误会,都是误会!把这帮闹事的太监抓去正令司,等候督主处置。”
带刀侍卫风风火火,马上就把人捉拿干净了。唯独躺在地上的徐寿成没人动,浑身是血看样子活不成了,有侍卫问:“毕公公,这姓徐的还带去正令司吗?”
毕子福走过去在人身上踢了两脚,又伸手在鼻息处探了探:“死都死了甭管他,待会找两个奴才把人送出宫去埋了。”
“是!”
处理干净后,毕子福临走前还转身嘱咐:“你们继续,继续啊……”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洒金门归于平静。霜落反应慢,人走了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毕公公这么相信阿吉呢?毕公公临走前让她和阿吉继续什么呢?捉蛐蛐吗?
不过这样看,阿吉还真是越看越不简单呢。
“回去了。”魏倾说。
霜落小跑跟上去拉住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魏倾转身瞧她,带着点笑:“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是你的人!”
还想糊弄她!这回霜落聪明了,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一把:“不许骗我!我说的是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以前和毕公公认识?”
“想知道?”
霜落点头:“想!”
“好吧。”魏倾凑到霜落耳朵旁,小声道:“其实……我是皇上。”
霜落愣了愣,然后撒气似的更用力地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一把,又在人头上拍了一巴掌:“呆瓜!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宋天行说的没错,你果然有臆想症,惯会胡言乱语。”
“你肖想什么不好,竟然肖想……”话到此处,霜落压低声音:“竟然肖想做皇帝,你真是病的不轻,明天就把你送到宋天行那儿去,让他给你扎几针清醒清醒。”
魏倾被打了好不委屈,揉着脑袋:“你不信?”
“傻子才信!你知道你和皇帝的最大区别在哪里吗?”
魏倾还当真不知道,“在哪里?”
霜落犹豫了下,她本不想把话说的太绝,毕竟伤小太监的自尊心。无奈这人不知死活狂的没边就算了,今日侥幸逃过一劫竟开始幻想自己是皇上?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能上天了?霜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得尽早让阿吉认清自己。
“你是太监啊——”霜落摸摸魏倾的头说,带着几分怜爱:“太监是不能当皇上的。不然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怎么宠幸妃嫔。我看你不像皇上,倒像是预谋不轨的奸逆。”
魏倾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出于信任他才肯将身份告知霜落,结果这丫头不信?魏倾气笑了,“我真是皇帝,你觉得不像也是。”
霜落翻了个白眼:“那你看我像皇后吗?”
啧!口气挺大!
魏倾磨着后槽牙:“你想当皇后?”
“不想呀。”霜落摇摇头,“我想当太后!你看我像吗?”
魏倾:……
还真不像!
“这种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了,被别人听见要掉脑袋的,你可记住了?”
魏倾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这丫头气死。反正已经说了,爱信不信吧。
这几日他一直忧心赤石散的事,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苏茂才检查过所有魏倾入口的东西,甚至福宁殿的香炉都没放过,然而一无所获。
他平日用的,吃的东西都有专人负责,苏茂才是魏倾最信任的人,也是最熟悉这一切的人。苏茂才说没有必然不是谎话,那这赤石散到底是如何进入魏倾体内的呢?
宋天行说过,赤石散口服外用都可,或许应该将查验范围扩大一点,不仅仅局限于寝宫福宁殿。这么想着,魏倾打算派人到御用监看看。
霜落还有事情与他说,拦住魏倾十分认真道:“你听说过皇上跟前的一等太监苏公公吗?”
魏倾眼皮懒懒撩起:“知道。”
霜落凑近小声说:“我都打听好了。御前侍奉的人总共分三种,一种是苏公公这样的一把手,另外一种是御前打扫的开路的二把手,最后一种最不起眼但最安全,相当于一等太监的手下,平日不和皇帝直接接触替苏公公做些杂事。”
这些魏倾当然清楚,“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给苏公公当干儿子,你想啊你做了苏公公的干儿子,谁还敢欺负你?”
魏倾脸色沉沉犹如下雨前乌云密布的长空,他真是拿这丫头没办法。方法蠢,但出发点是好的,魏倾不好苛责什么。“干爹就不必了,我自有办法应对,过几日就去御前,你消停点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