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行见霜落如此信任他,还要帮忙解决柳太医的事,差点感动的掉眼泪。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门外那阎王爷的背影,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这人真是你的对食?”
霜落点点头:“对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得了吧姑奶奶,您还不如来我这儿治治眼睛呢,找了个神经病对食动不动就掐人脖子。宋天行也是看霜落有缘,拐着弯提醒:“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对食?”
屋外雨声滴答滴答,霜落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天行还要再说,尚未开口便察觉到一阵夹刀带枪的目光锁住自己。那目光让他不舒服极了,好似一刀一刀割在身上能将人凌迟至死……
魏倾朝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想放血吗?我不介意比比你的血和老天爷的雨哪个先停。
宋天行立刻成功接收死亡信号,竖起大拇指:“我……我是说您的对食真好,你们两个真配。”
“嗯,他的确很好,不过我也不差嘿嘿……”霜落冲他笑笑出了柴房,挽住魏倾胳膊深呼吸一口,终于可以回家了。
黑云越压越低,雨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像个调皮的小娃娃沿叶脉滑落最终哗啦啦回到地面。
霜落没有带雨具,她和魏倾挤在房檐底下衣摆湿了些许。下雨天浣衣局干不了活计,是少有的清闲日。霜落想直接回十三所,魏倾满脑子都是赤石散的事打算回福宁殿。如今敌人在暗他在明,消失太久势必引起怀疑。
霜落得知两人不能一同回去沮丧了一会,又表示理解。她踌躇了会交待魏倾:“你等等。”
说罢冲进雨里鞋底带起湿哒哒的红泥,霜落跑到那颗芭蕉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摘下最大片的芭蕉叶,再顶在头上跑回来。那芭蕉树的位置不算近,一来一回浑身上下湿了大半,像只狼狈的落汤鸡。
霜落浑然不在意。少时荆门也有许多芭蕉树,枝繁叶茂经常有小孩藏在里头玩躲猫猫。下雨天有人会折下一片放头顶上,比雨具还管用呢。她擦擦脸上的水将芭蕉叶递给魏倾,“拿着当雨具。”
魏倾垂眸,头一次认认真真打量她。少女皮肤瓷白,乌发胡乱贴在脸上还淌着水,杏仁眼是少见的琥珀色。明明这样的的眼睛最容易显露凶相,比如黑贵妃,但她却偏偏很温柔。
见魏倾无动于衷霜落以为他嫌弃,顶在头上示范说:“你不要小瞧它,我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雨具全靠芭蕉叶,你像我这样放头顶上走个三四里地都不成问题。”
呃……怎么说呢,傻是傻了点,但有用。今日要不是被她拖来安华堂,魏倾肯定还蒙在鼓里。
魏倾没再推辞接过芭蕉叶走了,霜落等了会独自回十三所。
傍晚霞光漫天,将护城河水面照的波光粼粼,十三所不像皇宫诸多规矩束缚,人活的也自在随性。比如这会用过晚膳,河边不少勾勾搭搭的男女。有些脸皮薄的故作姿态站的远远的,有些不害臊的拉拉小手,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将女子背在背上。
霜落一路红着脸回住所,这些东西可不是自己能看的。可她边走又边回头,心里咂摸着:什么时候她家阿吉脾气能好点呢?叫声哥哥他能知道这是情/趣,自己鞋袜湿了他能背她走一程?
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她就嫁了这么个不开窍的玩意儿。指望阿吉哄她开心是指望不上了,还不如盼着阿吉自己哄自己。
霜落摸摸肚子,饿了。
马双莲晚膳烙了饼子,红豆馅儿的。对食杨春最近牙疼不碰甜食,她自己吃不完,正巧碰着霜落回来便硬生生把人拖她家里。她让霜落在偏院等着,自己跑回厨房装馅饼。
邻居执意要给她吃的,霜落便没再拒绝。她吸吸鼻子,已经闻见红豆馅饼的味了。杨春正打扫院子,冲霜落憨厚一笑埋头干活。
没一会马双莲拎着一盒子东西出来了,她是个实在人,装的又满又沉。杨春放下扫帚说:“我去收拾厨房。”
霜落接过再三道了谢,小心道:“双莲姐姐,你家对食可真……”她斟酌了下措辞:“能干。”
马双莲呵呵一笑,“你是想说贤惠吧?是挺会疼人的,家里轻活重活他都包了。你年纪尚小不懂,男人不能惯着。”
这些道理霜落确实听不懂,她不知道怎么算惯着。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红豆馅饼霜落本打算等阿吉回来一起吃,可她太饿便先吃了两块。那红豆馅饼软糯香甜,咬一口酥的掉渣,霜落没忍住又吃了一块。
不能再吃了,这么好的东西要给阿吉留一点。她眼巴巴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蜡烛烧到第三根才听院门吱呀一声。
霜落惺忪的睡意醒了大半,她揉着眼睛,问:“你要吃红豆馅饼吗?”
魏倾在福宁殿砍了好几个人,泥水血水附着在衣物上浑身一股子腥味。他杀气太重藏不住,进屋关门脸色沉的像六月飞雪的天,光线都暗了好几个度。
霜落感受到屋里沉重的压抑:小太监又发哪门子脾气?饿的?还是受欺负了?
深更半夜的,又要她哄人。
“你怎么啦?”
闻言魏倾走近一点食指挑起霜落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她。魏倾一凑近,那股子腥味就更浓了。明明脸那样风华绝代,但人却腥的跟从鱼堆里爬出来似的。
霜落皱皱鼻头,小太监是杀鸡了还是宰羊了?她想躲,可魏倾给人的压迫感太重,霜落又怂了。
“我刚才去看了场戏。”魏倾摩梭着霜落下巴,嘴角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皇帝砍了几个人,血从福宁殿流到正阳门,那场面真是壮观呢。”
托妙心姑姑的福,霜落现在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就哆嗦。
“这就怕了?”魏倾轻蔑地笑了笑,真没出息,“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皇上要杀的人是你,你这小身板估计没多少血,不出一个时辰便放干了。”
霜落莫名脑补了一出暴君割她喉咙放血的场景:脖颈开道口子,鲜血犹如工匠师傅浇花的水管哗哗直流,最后翻着白眼一命呜呼。
不是,她想这个干嘛?“你不要说这些,霜落胆子小不经吓。”
魏倾一晒,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知道你胆子小,我只是假设。假设有一天皇帝要你死,你会怎么做?死前会骂人吗?会逃吗?鬼魂会来索命吗?”
霜落很认真的想了想:帝王要人三更死肯定留不到五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要你死逃到哪里不是死?不过骂肯定要骂的,毕竟好端端的杀她做甚?
“你是不是吓糊涂了?”霜落摸摸魏倾额头,“倒是不烫,初次进宫头一回见吧。不怕不怕,以后见着躲着点免得做噩梦。宫里流血事件多,但只要咱们规规矩矩肯定平安。”
霜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绕过去,不想魏倾又问她:“那如果——死的人是我呢?”魏倾忽然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眼尾飞扬灿若桃花,说出来的话却吓死人:“霜落陪我一块死可好?”
好你个头啊!
霜落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望他。她真不想谈论这种死不死,谁先死谁后死的问题,晦气!人生在世几十载活都活不够呢净想着死。
“不说这个了,你去洗洗身上臭死了。”
魏倾却不打算放过她,勾着腰肢把人转了个身圈怀里:“嫌弃我?”
是挺嫌弃的,霜落下意识地闭眼点头。她鼻子灵,小太监才进屋就闻见了,这会两人离得近了这股子味道更重,熏得她脑袋疼。
霜落捏着鼻子反应了会,又摇头:“倒不是嫌弃,就是天热了苍蝇也多了,容易招苍蝇。你想想啊,那苍蝇搁茅房呆一天又黏到你身上,岂不是把你当成……”
“闭嘴!”
霜落才不闭嘴,“你跟我说实话,下午是不是挑大粪去了?”
魏倾放开了她。
很好,这丫头成功把他说恶心了。
第十五章 抱大腿
霜落冲着隔间喊话:“阿吉多洗一会会哦!”随即爬上床躺在里侧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快睡快睡……”
小太监今晚的每一句话都逃不开死,估计是被吓着了,没准一会回来了还要揪着她问呢,霜落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也能理解,她小时候见到村口杀猪都能吓得半个月不吃猪肉,更别说见着大活人死在自己跟前了。
霜落身子缩成一团强迫自己入睡。可今晚不知怎的,可能是白天活干少了不太累,她睡不着。睁眼躲在被窝里好一会,忽然被子被掀开一角,暖黄的烛光霎时倾泻进来。
魏倾掀被子就是想确认下这丫头到底睡没睡着,见她眨巴着杏仁眼便把被子扯开堆在床尾,倾下身子跪在床上一把抓住霜落的脚踝。
霜落:!!!
不是,他抓她的脚踝干啥?
作为一个看过不少话本的人,霜落不得不多想。从前云芝就老给她读话本,那些话本虽描写隐晦,但每次云芝读到抓住脚踝,十指交缠这种词语就变得异常娇羞,眸子里还透着点兴奋,再往下云芝便不读了。
每每到这种时候霜落都急得上火,她又不识字还指望她自己看吗?说书只说一半是什么臭毛病?她好奇心被勾起来缠着云芝继续,可云芝总打马虎眼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下回就直接跳过了。
因此在霜落的认知里,话本里只要出现这种奇怪的词肯定没好事发生。
而此时此刻,小太监抓住了她的脚踝。
他……他不是要砍她的脚吧?
魏倾原本只是打算抓住脚踝将人拎到床外侧,遭这丫头暗算过一回,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贴着墙睡。不想指腹所及之处触感细腻,让他始料不及地怔了怔。
那脚踝纤细如柳,骨骼感清晰可辨,魏倾情不自禁地用五指丈量,握住绰绰有余。视线再往下,便是昨晚的罪魁祸首。
那脚丫子常年不见阳光白的晃人眼睛,软软嫩嫩的像一团棉花,握着……还怪舒服的。魏倾细细打量这双脚丫子,眸光暗了暗,心头涌上一个想法。
这么漂亮的脚丫子空荡荡的一点儿都不协调,就该拷一副脚链上去。他唇角勾了勾,问霜落:“你脚上缺点东西,不觉得吗?”
突然被问话霜落也是明显一愣。她的脚落在魏倾掌心,怎么动都好像挺怪的,干脆就不挣扎由他握着了。
霜落并不知人家打的把她脚丫子拷上的主意,心里还美滋滋的,说:“是呀是呀,我出生时亲戚送了戴在脚上的金镯子,可惜被我弄丢了,阿吉要送我一副吗?”
“好啊。”魏倾回答的慢条斯理,“颜色,质地你来定。”
霜落心说得了吧你哪来的钱送我镯子,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送不起兴许以后呢?先记在账上,等小太监发达了再管他要。
她是个俗人,最爱金灿灿的东西,便说:“要金的,贵的。”
魏倾再次握了握她的脚踝,道:“嗯,我记住了。”
说罢胳膊方向一转,霜落身子霎时扑棱着滚到外侧。魏倾绕过她贴着墙壁躺下,被子一丁点都没留给霜落,闷闷一声:“你睡外边。”
霜落现在知道小太监抓她脚踝是为什么了。
她睡觉倒是不挑地方,里边外边横着竖着都能睡的跟死猪一样叫不醒。霜落扯过另一条被子盖好熄灯躺下,他们昨晚也是这样睡的吗?一人一床被子?这跟分床睡有什么区别?
霜落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
霜落刚闭上眼睛,魏倾又发话了,他今天话似乎格外多:“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陪我一块死可好?”
霜落叹气,看小太监这股子执着的劲她不回答今晚估计是没有好觉睡了。
想都不用想,那肯定不愿意啊,送她大金链子金镯子也不愿意。
“这个问题要不等咱两七十岁再议?”霜落翻了个身子,决定说的委婉些:“我肯定要活久一点的,你要是早早去了就在下边等我。每年清明我给你烧金子银子大房子,坟头肯定打扫的干干净净没一点杂草。”
魏倾:“这可由不得你,我死前肯定把你塞棺材里一块下地狱。”
那你还问我,合着我就必须给你陪葬呗?霜落撇撇嘴巴,安静一会真心实意道:“阿吉我说真的,咱两一块长命百岁,人间多少好景儿霜落都没看够呢。”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好几回都差点死了。有一回被我爹打的没了半条命,大夫说救不回来,我娘备好棺材纸钱就连落土的日子都定了。谁知道后来我跟吃了还魂丹似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又生龙活虎了。”
“那时我便尝过死的滋味了,真不好受,一点也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所以你要是想和我一块死,就先活到七十岁再说。”
到了七十岁,阿吉小老头肯定没力气把她塞进棺材,说不准到时候跑的都没她快,她可真机灵。
魏倾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便多打听了一嘴:“你是怎么进宫的?”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了,魏倾实在想不通谁的眼光差成这样。
霜落本来就话多,一开口就刹不住车:“阴差阳错,我本来是要去当花魁娘子的。”
魏倾嗤笑一声:“你?花魁?那青楼是没女人了吗?”
“真的!”霜落语气认真极了:“荆门最大的青楼出价五两银子,说什么好好培养以后肯定当花魁,我爹拿着钱就跑了,我在青楼呆了三天又被卖给了人伢子。”
“为什么卖你?他们眼睛治好了?”
霜落有点委屈:“他们嫌我吃的多!我在家里饿惨了,到了青楼每顿六碗米饭三个馒头,那老鸨说我赔钱货转身就卖了。人伢子哭穷,说养得起我的只有一个地方,然后我就进宫了。”
说起往事霜落特别平静,一点也不难过。讲完这些她又憧憬了一下美好生活:“这宫里的美人啊,好吃的都没见识过呢,所以死不死的问题到七十岁再说吧。”
良久的沉默后,魏倾不甚在意地一笑:“我仇家多,七十岁也太为难我了。”
“啊——”霜落安抚说:“没事,我仇家也多。惜薪司的春花每年冬天总少给我两斤柴炭,我们见面恨不得打一架天天盼着对方早死呢。还有宝纱司的少监,那家伙特别抠门草纸恨不得循环用,所以谁没几个仇人呀,就为争口气也得好好活着看仇人比你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