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魏倾一晒,又觉得莫名。
他和这丫头说这么多做甚?不过一个浣衣局的丫头,正好对他的梦魇有点用。
想起梦魇,赤石散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白天他交待过,苏茂才这会应该已经在调查了,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能摸清赤石散的来路。
还有宋天行,遇上这丫头也算他的运道,好好替自己做事肯定亏待不了,魏倾早就想动一动太医院那帮老骨头了。
魏倾磨牙,漂亮的桃花眼在黑暗中泛起一股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背后之人交手了。
他要给人放血,扒皮……正令司的百种酷刑少一种都不行。
霜落不知魏倾在想什么,突然就没声了。她弱弱唤了声阿吉,没人答应便自言自语道:“阿吉,你想有个干爹吗?我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魏倾倏地睁眼:这丫头又打的什么馊主意?
霜落考虑很久了,靠山必须找。宫里奴才最常见抱大腿的方式就是找干爹,干爹保护干儿子,干儿子给干爹养老。
她想啊想啊,还没把宫里有权有势的人数一圈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霜路过正阳门,才知道阿吉昨晚被吓成那样不是没有道理。因着昨日下过雨,血迹混合未干的雨水东一块西一块,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拉扯出斑驳的痕迹。远远看去像鬼魅的脚印,真是可怕极了。
正阳门前一帮太监正在清理,神色平静手脚利索的很,可见早就习以为常了。
得多少人血才能造就这景象?霜落不敢想,也不愿想,埋头缩着脖子疾步走过,一丁点眼神都不敢瞟过去。
她在心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皇帝杀的你们有仇找他去我只是个路过的,诸位爷爷睁大眼睛别认错啊……
不想过了正阳门碰着一群太监,其中一个不长眼的转身就把一盆水泼在霜落身上。霜落避的快,但宫裙上还是湿了一块,怪倒霉的。
“呆子!做事毛手毛脚,迟早脑袋不保。”一个手拿浮尘的太监揪着人耳朵骂道。
那太监身着玄色锦袍,周身气度一看就品级不低。再细细看,生的慈眉善目竟有几分像弥勒佛。
他笑呵呵给霜落赔了不是,又转身去骂人。
“打扫完跟咱家过来,近来陛下心情不好你们一个个最好仔细些。”说话声虽严厉却没有架子,一开口就很能拉好感。
霜落还是头一回被品级高的太监道歉,她抓了个小太监问:“那人谁啊?”
那小太监用一种瞧新人的目光瞧她,“他你都不认识?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一等太监苏公公。”
一等太监!怎的脾气这么好?
霜落眼神在人身上流连。一等太监可以说是宫里最接近皇帝的人了,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
有钱,有权,脾气好!
这个苏公公,大腿愿不愿意给她和阿吉抱一抱呢?
第十六章 阿吉要被揍了
小六子从房檐摔下来的第五天,霜落打算去瞧瞧她。
她提着妙心姑姑准备的食盒,到长春宫说是小六子的同乡,那人听说找小六子立马引着她进去。霜落跟着绕过几处精致的雕花回廊,站在小六子屋前时人都傻了。
小六子住的地方是座单独的小院,里头假山、鱼池俱是精巧,花香袭人环境十分清幽。霜落咂摸嘴巴,这长春宫一个奴才都有如此待遇,郡王可真是宅心仁厚。
“你们长春宫还缺人吗?”霜落问那引路的太监。
“别人还行,姑娘你嘛……就算了。”
霜落正想问为什么就已经到了。她推门进去,小六子正躺在床上看书。脑袋上缠着一圈白纱,仔细瞧唇色有点发白,看着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小六子坐起来,又被霜落扶着在身后塞了个软垫子。
“可好些了?”她从食盒中取出妙心准备的白粥,小口小口喂到小六子嘴边:“你们长春宫待奴才真好,怪不得你以前总给我送东西。小六子,要不你帮我跟郡王说说话,给阿吉一个机会呗。”
小六子咳咳两声,呛了下。她倒是几日前听妙心说过霜落的对食,刚进宫没钱没本事。她估摸着,若非霜落为了保命,兴许也瞧不上人家。
“这个……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有这句话就够了。霜落悉心给小六子喂粥,房门忽然被叩响,有人进来了。
霜落抬头,视线里落进一个美人。
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身月白锦缎袍子,暗紫色的流云花纹镶在袖口,眉目浓黑周身矜贵,遗憾的是,他坐在木车上被人推进来,脸色是病态的白。
这便是郡王殿下了,霜落赶紧跪下:“奴才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六子也从床榻上起来,正要跪下行礼,魏源却袖子一挥:“免了。”紧接着垂眸打量霜落,许久许久后,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就是这丫头么,你找的对食?”
小六子吞了下口水说,答:“回王爷,正是霜落姑娘。”
魏源目光落在霜落手上的那小碗白粥,久久没有说话。他方才进来时看的明明白白,人家正浓情蜜意喂食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缘无故闯进来。
“是个妙人儿!”魏源说着招呼身旁的小太监,“赏!”
紧接着,一串珠子便落进了霜落手里。那珠子个头不大,但每一颗都晶莹如玉一看便价值连城。霜落手捧着抖了抖差点摔下去。不是,她怎么就得赏赐了?皇亲贵族赏人都这么随意吗,果真是她没见过世面。
若不是还当着人的面儿,霜落早就把那珠子放嘴里咬一咬了。啧,真贵气!
“喜欢吗?”魏源问她,“以后的日子,就劳烦你照顾小六子了。”
霜落莫名听出一股子酸味。她脑瓜子这会转的机灵了,霜落已经有对食可不敢再要一个。依照现在的形势小六子过去了肯定做小,那长春宫不得要了她的狗命?毕竟小六子在郡王跟前如此受待见……
“郡王有所不知,奴才没福气配不上小六子,已经有别的对食了,今儿来就是赔罪的。”她一边抖着机灵一边战战兢兢,长春宫不会认为她背叛了小六子要罚她吧?
不想,魏源似是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溢出些许笑意:“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半个时辰后,长春宫领事太监带霜落逛完一圈园子,送她出去时又塞给霜落一琔金子,还特别强调这是郡王殿下的心意。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放在嘴里都咬不坏。霜落揣在兜里一路上见谁都跟贼似的防着,生怕别人知道她闷声发了大财。
长春宫好啊,郡王好啊……阿吉若能去长春宫当差似乎也不错。可是,她又听说郡王殿下自小病弱体衰活不过二十五岁,看了多少太医都不见起色。这么短命的主子,等他去了一帮人又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还是苏公公好。脾气好,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她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苏公公认下阿吉这个干儿子,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等回到浣衣局就找妙心,可惜秒心不在,霜落便偷偷摸进妙心屋子把那琔金子放在她枕头底下了。
姑姑待她好,霜落就要待她更好。
刚从妙心屋里出来,正巧碰上风风火火的云芝与霜落撞了满怀。
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霜落揉着屁股起身被云芝抓住肩膀,激烈地摇摇晃晃:“出事了!我听说有个叫阿吉的太监被宝纱司的人寻仇,已经带去洒金门了。”
霜落刚从地上爬起来脑子还有点懵。她反应了一会:阿吉遇到仇家?那不正常么,他自己都说了仇家多。被叫去洒金门?去干啥啊?给那些打架斗殴的孙子们拍手助兴吗?
云芝语气极快,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听说洒金门那儿一帮人就等着揍他呢。我听他们说什么多年恩怨今日必一一讨回,那不是你对食吗?你真不着急啊?”
不着急——才怪!
霜落瞬间清醒,她将事情重头捋一遍便知道前因后果。阿吉以前惹恼过宝纱司的人,人家来寻仇了。霜落满脑子都是上回安华堂那几个小太监血淋淋的样子,伤成那样能救回来八成也是残废……阿吉虽身手不错,但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吗?
凶多吉少!
“我去看看,你找姑姑让她去司礼监告状,就说有人不顾宫规寻衅滋事。”霜落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司礼监那种地方她进去了别说告状,指不定被棒子追着赶出来。
交待完她便急急忙忙往洒金们跑,跑了一会又折回浣衣局,在一堆捣衣杵,烧火棍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根大家伙提在手上。
她一路狂奔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脑子像团浆糊空白一片。她去了能干什么呢?霜落不知道。难道提着一根烧火棍和一帮男人干架吗?还是在一旁给阿吉加油助威?抑或是,去送死?
霜落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
她气喘吁吁跑到洒金门没见着人影,又往里头走了点,终于从一处残破的宫殿里头传来些许声音。霜落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刚开始只听见几声弱弱的喘息。紧接着有人厉声骂道:
“让你再骂!狗东西——”说罢唰一声,一条马鞭落在身上,霜落惊的一哆嗦,觉得自己后背好像跟着皮开肉绽了。
“让你横,你再瞪爷爷一眼试试?横竖今儿没别人,爷爷把你眼睛挖了给大伙助助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算让老子等到你了,来来来,今儿谁也别想跑奉陪到底!”
……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霜落手心全是汗。阿吉肯定很疼,他细皮嫩肉的怎么经得住打呢?阿吉的眼睛那么漂亮,笑起来比三月桃花还好看,这么好看的眼睛那帮人怎么舍得挖了呢?这帮人到底有多闲才能记仇十年?
真是闲出屁来!
他是她的人,霜落说过要罩着他的。知道阿吉在里头受苦,霜落做不到一走了之。
霜落纠结了一会,终于咬咬牙握紧烧火棍,小身板一挺,心一横,“啪”一脚踹开门。
“谁敢欺负我的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霜落握紧那根烧火混,眼睛闭的紧紧的。待她睁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丛荒草,以及荒草上稀稀疏疏的血迹,鲜红夺目,霜落不禁揪紧了心。
隔着荒草,她远远地瞧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背对着她。青褐宫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是件衣裳,浑身都是血迹斑驳的伤痕,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吉不会被打死了吧,她来迟了呜呜呜……
巨大的难过席卷而来。
霜落走近,步子沉的犹如千斤巨石。她蹲下身子偏过头根本不敢看,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安华堂找大夫——你还欠我一个金镯子呢。”霜落手背抹抹眼泪,便要将人扶起。
众人显然也是一愣,望着这个莫名闯入的丫头半晌反应不过来。见霜落实在太伤心,有人好心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还有脸问?霜落大怒:“要我说多少遍,他是我的人!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迟早被雷公劈死……呜呜呜我的对食好惨……”
问话那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啊?他这把年纪都能有对食,我告诉你这人可坏了成天仗势欺人,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这么年轻到底图他什么呢?”
霜落:“我看上了他的脸——呜呜呜——”
满堂鸦雀无声,好像都傻掉了一般。
良久,躺在地上的人似是感受到了霜落浓浓的情谊,艰难地转过身子手搭上霜落衣襟:“小丫头,你什么时候看上祖宗我的——为了你,祖宗不能死——咳咳——”
霜落看着面前那张满是褶子,油腻又猥琐的陌生的脸,霎时呼吸不顺。
她认错人了!
就在此时,凉亭中悠闲品茶的魏倾终于放下茶盏,起身走向人群中那个呆滞的身影。
他满身茶香,步子慢悠悠显得矜贵又散漫,与周遭破败的环境很是格格不入,魏倾嘴角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
他走近,无可奈何地摇头,食指挑起霜落下巴:“蠢货,你的人在这儿呢!”
“你看上的——是这张脸吗?”
第十七章 我是皇上
霜落脑袋嗡嗡直响。
飞檐斗拱上落脚的一群乌鸦,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张开翅膀飞向长空,只留下几声粗劣嘶哑的“呱——呱——”
众人围观了一出乌龙,都觉得好笑。可一想到这丫头是那位冷面心黑的阿吉的对食,又不敢笑了,只得小声叨叨:“啊,对食还能认错的?”
因为蹲的太久脚发麻发软,霜落像只树袋熊一样攀着魏倾胳膊站起来。她看着面前那张俊脸,衣冠楚楚风神俊朗,而自己狼狈的像个笑话。她抹抹眼泪,扒着魏倾从前到后看了一圈:“怎么回事,不是说你被人揍了吗?”
不等魏倾回答,已经有人开口解释了:“我们听徐寿成的话,本来是要揍他的,可没……没打过。”
“我们也不想整天惹事。但徐寿成成天作威作福,谁不听话准没好果子吃。这不,风流轮流转今儿碰着钉子了……”
敢情是徐寿成找阿吉麻烦没成功,反倒被阿吉找了麻烦?
她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徐寿成,总觉得哪儿不对。阿吉一个小太监就算脑子不好也不至于做出殴打宝纱司掌印的事情吧,他就不怕被报复吗?
横竖今儿人没事,反倒自己出糗了。霜落低头一言不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死人了。
魏倾却心情颇好,他这个人最不怕被找麻烦。既然有人上赶着来送他才不会拦着,不把人折磨掉半条命是不会收手的。
“你很担心我。”魏倾凑到她耳朵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言辞笃定,仔细看眉梢眼角还有那么一点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