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中途被为难了也无须忍耐,只管摆出架子训人……”
“冷不冷,要不再多穿点。”
魏倾唠唠叨叨,好像头一回送女儿上学堂的爹爹,既担心自家女儿在学堂被人欺负又忧心她饿着冷着学不好功课。
他把能想到的都交待一遍,又想以霜落的脑子肯定忘记了:“可记住了?要不我再交待一遍?”
霜落要被这人的唠叨烦死了,她在浣衣局做事时虽比不上妙心滴水不漏,但也以机灵著称,这么点简单的差事还真难不倒她。
“你知道吗?你好像我阿爹。”霜落眨巴着眼睛说。
魏倾一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捏着霜落脸佯装生气道:“我要是你爹你不得伤心死?”
霜落摇摇头,笑的没心没肺:“我不伤心,要是有你这样的爹爹我就是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多好的福气呀。”
魏倾怒:“我伤心!”
霜落凑上去抱抱他,“好吧好吧,你一点都不像我阿爹。”
“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闺女。”
霜落抱着魏倾安抚片刻,又不怀好意地给人下套:“我办成了这件差事,你给我什么赏赐?”
魏倾笑:“人都是你的,还想要什么赏赐?”
霜落早就想好了:“带我去看看你的库房吧,就是那个有金子的地方,我拿的不多,就几麻袋。”
看来这丫头真是没日没夜都想着金子呢。魏倾摸摸她的头:“好好好,回来就带你去。”
这趟出门霜落依旧没有乘坐轿辇,她就喜欢走路。从望月居出来绕过几处宫殿,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让人不自觉的心情愉悦。
到处是朱墙白雪琉璃瓦的好景色,霜落边走边轻轻哼着歌,忽然好学地向青竹请教:“青竹嬷嬷,白昼他们藏在何处呀,我怎么看不见?”
青竹耐心解释:“要是能被小娘娘发现,那白昼他们一身本事就白学了。别说小娘娘发现不了,就是会武功的人也很难发现。像白昼这样的暗卫都神出鬼没,具体藏在哪里奴婢也不清楚。”
“他们可真厉害。”霜落想想白昼那身好功夫真诚地感叹道,然后又夸赞起魏倾:“不过阿吉吉更厉害,白昼听他的,李太医也听他的,还有你和芍药……”
青竹想了想,笑说:“要说厉害,那还是小娘娘更胜一筹,因为陛下听您的……”
自从上回霜落当面替青竹他们求情,这帮下人就看清了。皇上为了小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行事准则,在他们眼中小娘娘可不仅是宠妃,这待遇简直就是皇上的祖宗啊。这帮下人眼睛又不瞎,感恩加上敬佩,如今对霜落愈发忠心了。
霜落蹙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后捂嘴笑起来。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只要阿吉吉听她的,那不等于全天下都听她的吗?她一个小宫女何德何能呀,大约上辈子救过佛祖吧才修来如此福分。
她正低头偷着乐,芍药抬眼看清夹道上的来人,忽然紧张起来。“小娘娘,对面是宁妃娘娘和安嫔娘娘。”
霜落抬眸,视线中几个人由远及近而来。此处宫巷并不宽敞,对方人数不多排成笔直的一列,几个太监甩着浮尘开道,后头高高的轿辇上坐了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前头那个一袭翠色披风,乌发随意地绾了个发髻,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清纯可人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见了霜落远远地呼呼白色帕子,笑意盈盈地落了轿辇朝她走来。
“小娘娘,身着绿色雪披的是安嫔,后头一袭粉色的是宁妃。”
宁妃霜落自然认识,这安嫔倒是头一回见。不同于宁妃的端庄大气,安嫔面容精致却有些圆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天真浪漫。
安嫔说话也跟黄鹂鸟似的,稚嫩却动听:“小娘娘好。”她欠身朝霜落福了福,抬头时眼中满是好奇。
霜落也欠身福了福,一通寒暄后才注意到宁妃今日打扮与初见那日很不一样。宁妃长相大气五官偏硬,那日的黛色衣裙霜落虽嫉妒心作祟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很适合她,穿在身上端庄的跟掌管六宫的皇后一样。可今日这身,就有些一眼难尽了。
周身上下皆以粉色为主,粉色袄裙粉色披风,就连妆容都是浓重的淑粉妆。这身打扮单独看也是灵动飘逸,说不出的可爱精乖。只是凑齐在宁妃身上,倒显得违和,颇有一种大人强行扎童髻装嫩的感觉。
霜落乌溜溜的杏眼望了又望,还是觉得不大舒服,但她不知为何不舒服。
初次见面氛围有些沉闷,宁妃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人,霜落对不喜欢的人更是懒得讨好,也没那个必要。还是安嫔会说话,对着霜落衣饰一通猛夸:“小娘娘这身红色披风真好看,瞧着料子是江南上好的云锦,花纹我也喜欢,烟雨海棠最招人怜了。”
“哎哟这靴子看着也矜贵,鹿皮的在雪中走一天也湿不了。小娘娘眼光好,就连身边的人瞧着也不一样呢。”
安嫔这话说的巧妙,不仅夸霜落,连带着青竹芍药也抬高了一截。这种互吹的手段霜落以往在浣衣局当差时不知用过好多次,每回去各司各局跑腿无论对面是谁都先把人一通夸赞。把人吹的高兴了,差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突然从拍别人马屁转变成被别人拍马屁,霜落适应的还算迅速。她笑意盈盈地恭谦几句:“哪里哪里,安嫔娘娘也不错。”
宁妃就局促地站立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从头到脚互吹。等互吹地差不多了,安嫔才问:“我和宁妃姐姐要到静园赏梅,小娘娘有空么?要不要同行呀?”
这种话听听就行,霜落才不会当真。况且她对赏梅有阴影还得去太医院办事,于是可惜道:“我就不去了,身子不大舒服。”话音刚落,只见宁妃紧绷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安嫔和宁妃不约而同地望向霜落肚子,了然道:“那不叨扰小娘娘了。”
出了夹道风有些大,卷起琉璃瓦上头的白雪吹的飘飘洒洒。霜落大红的披风映照着白雪,衬的整个人出奇好看。她提着裙摆走路小心翼翼,朝身侧的青竹问道:“我总觉得安嫔有求于我。”
青竹是个明白人,慧眼如炬什么看不清。她微微抿唇,笑说:“如今谁有求于小娘娘都正常,往后只怕更多呢。不巴结您还上赶着添堵,路就走窄了。”
“嬷嬷说的是宁妃娘娘吗?”霜落问完,就见青竹赞同地点点头,霜落说:“你觉不觉得宁妃今日那身打扮很怪,总觉得有点眼熟。”
还是芍药机灵:“奴婢早就想说了,宁妃娘娘从头到脚都在模仿小娘娘呀,就连神态也在东施效颦呢。”
霜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得宁妃那身打扮眼熟在哪里见过,宁妃此举还真给她添堵了。霜落咬牙,小脸皱皱巴巴,恨不得明日就把皇宫所有粉色衣裳都没收到望月居去。
太医院位于德胜门西北边上,距离浣衣局不远。霜落此次前来带的人少故意装的很低调,进入太医院前她将帽子带上遮挡的严严实实,让其余三个丫鬟候在外头,只带了青竹一人进去。
太医院眼下倒不忙,她才进去就立马被人接待进了一个小屋。此处药香浓郁,抬头只见对面高大的木质小箱子,约莫数百个上头均贴着红色的标签。霜落不识字,看几眼移开目光规规矩矩等候着人,同时也在心底酝酿演技。
不多时,只见房帘掀开,两位年老的太医走了进来。一位是老熟人李太医,另一位据他自我介绍姓钱,是太医监。霜落一听明白了,太医院中以太医令最高,如今李太医的职位便是太医令,这钱太医算是李太医的下属。
李太医到望月居看诊的事被瞒的死死的,因此大多人都不清楚李太医与望月居的关系。李太医也是个戏精,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一本正经道:“初次见面在小娘娘跟前失礼了,小娘娘突然造访臣实在惶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小娘娘海涵,海涵。”
钱太医也附和:“若非有人认出小娘娘,臣二人还真不知小娘娘身份,希望小娘娘莫要介怀。”
霜落心中感叹了句李太医真是个人才,才开始自己的表演。她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别人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披风帽子,十分难为情道:“让二人见笑了,我今日来太医院一事,希望二位莫要透露出去。”
李太医和钱太医连连点头,钱太医问:“小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霜落犹豫了下,神色十分纠结。她葱白的手指绞着裙摆,过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定般,道:“不是我,是皇上。”
紧接着,霜落便注意到钱太医眸子亮了,忙不迭问:“可是陛下身体有恙?”@泡@沫
“我也不知道。皇上夜夜说胸闷气短喘不过气,睡觉还嚷嚷着血,血……我瞧着真真是害怕,每回询问皇上又说无事。皇上感觉自我良好,我却瞧着不大好,听闻皇上的平安脉是李太医请,想来问问李太医,皇上真没什么事吧?”
“你们知道我身份低,后半生全仰仗皇上了。若皇上有什么不测,我……我可怎么活呀。”霜落说着挤出几滴眼泪,用帕子擦了擦。
钱太医马上安慰说:“小娘娘莫急,此事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李太医直言不讳道:“臣觉得是小娘娘多虑了,臣每半月请一回平安脉,陛下脉象正常若有这些症状老臣会诊断不出来么。”
霜落蹙眉:“李太医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老臣可没这么说,但陛下脉象确实无异。”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钱太医当和事佬劝道:“莫急莫急,李太医乃太医令,医术医德自然有保障,小娘娘是皇上新宠,与皇上朝夕相处自然也不可能说谎。但李太医,怕就怕皇上有什么隐疾,平安脉诊不出来。”
李太医哼一声,摆起臭脸色明显不待见霜落了。
钱太医堆着笑脸道:“不如小娘娘说说陛下症状和日常饮食,生活习惯,老臣行医二十五载不敢说华佗再世,但医治好的疑难杂症还是不少的。”
霜落抽抽嗒嗒,楚楚可怜道:“那就全仰仗钱太医了。陛下的症状就我刚刚说的那些,总说胸闷气短,夜夜做噩梦。我瞧着有病,但陛下坚持说不碍事,我就很怕……”
钱太医摸着胡须:“陛下的饮食如何?”
霜落沉思片刻,答:“约莫一碗左右,饭后再饮半小碗汤。”
“那饮食还算正常。”
霜落一听心里嘀咕:每顿一碗米饭还正常?她自己都得三碗起步呢,魏倾最少也得和她持平才正常吧。她已经往少了说,没想到这钱太医竟然说正常,看来是她说的还不够少。
钱太医又问:“体重可轻减了?”
霜落答:“轻减了,以前我抱陛下的腰两只胳膊都环不过来,如今竟然能抱住了。陛下的胸膛似乎也没有以前宽阔了,每晚躺在他怀里只觉得有点薄。”
李太医望霜落一眼,他觉得小娘娘此行是来秀恩爱的。
不想霜落误解了这个眼神的意思,莫名有点底气不足:是她说错话了吗?
好在钱太医正在思索,没注意霜落。钱太医沉默一会儿,又问:“小娘娘每回侍寝的时间,大约多久?”
李太医立马厉声打断:“钱太医问这个作甚?”
钱太医答:“皇上的起居注上都有记录哪一日召幸哪位妃嫔,时长也记录的明明白白,李太医忌讳臣问这个,臣倒想问问李太医请平安脉时是否看过皇上的起居注?”
看李太医一脸菜色,钱太医就猜到了大半:李太医肯定没有看皇上的起居注,很多病症光诊脉是诊不出所以然的,尤其皇上身中赤石散,看脉象经验不足的太医摸上去无异常,但有经验的太医肯定能看出异常,就算诊断不出异常也能从起居注中看出些猫腻。
钱太医在心中对李太医翻了几个白眼:哼,庸医!连赤石散的脉象都诊断不出来,竟还担任太医令。
钱太医鄙视完李太医,又神色和蔼地问霜落:“小娘娘不必忌讳,太医问这些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脉象诊断不出什么,还得结合日常起居。”
霜落心中大骂:大可不必如此认真,你问时长我也答不出来啊。
“小娘娘每回侍寝多长时间呀?”
钱太医还在追问,霜落想了想……要命,她真的没有计算过啊!这是什么变态的问题,她怎么可能一边被魏倾这样那样,还一边计时?
难不成手上随时拿着个滴漏吗?那种状况下,她……她也拿不住啊。
霜落有点急,求助地望向李太医。青竹不可能知道,这事还是得问太医。到底对于男人来说,多少时间算正常,多少算不正常呢?
李太医宽大的袖袍遮住半张脸,伸出一只巴掌摆摆手,他的本意是这个问题无须回答,糊弄过去。可是霜落没懂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猜了半晌:五……五个时辰?
如果五个时辰算正常,那魏倾确实不大正常。为了保险起见,霜落削减大半,说:“一个时辰。”
李太医惊的目瞪口呆。
钱太医确认道:“一个时辰?”
眼见李太医神色不对,霜落慌慌张张改口:“不……不是,半……半个时辰?”
这回李太医神色还是不对,他要急死了。
霜落又改口道:“一……一刻钟。”
钱太医神色古怪:“真的?”
李太医要心梗了,他现在想的都是怎么办才能让今日之事不传到皇上跟前,要不将钱太医灭口吧。霜落点点头,这回肯定不会出错。
钱太医摸着胡须点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
后面钱太医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霜落回答的还算顺利。待结束后出了太医院,李太医送她们出门,霜落像个考试后寻求标准答案的乖学生,小声问:“李太医,我表现的还不错吧?”
第五十一章 给个机会
李太医是太医令, 同时也是太医院大多数人的老师。他带过的学生少说也有上百个,无论狂妄自大的还是粗心大意的到了李太医手里都被他管教的服服帖帖。可霜落这样的,李太医还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