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立观有些触动,竟不知道一贯天真无邪的妹妹,心中竟藏了这么些事。
“……没想到你的大脑袋里,还藏着这些人间疾苦,哥哥敬佩你。”他心里为妹妹的慈心感到欣慰,嘴上却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试图缓和气氛,“这回要不要哥哥也跟着你上山?”
星落心里还装着世仙的事,哪里再敢牵连哥哥,连忙说不必了。
“哥哥若疼我,就多给我些银子——往后若有了嫂嫂,我就不好要钱了。”
黎立观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笑容。
“气氛这么好,别逼哥哥揍你。”说罢,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星落悻悻然地歪在了软塌上,心里装着青鸾教的事,一时觉得世仙绝不是那般妖邪,一时又觉得陛下说的也没错儿,心中天人交战的,以至于第二日的傍黑,到达了老君山,上了金阙宫,已是眼下乌青一片。
老君山高千丈,山顶云雾飘渺,金阙宫便在那云烟最深处,星落同哥哥上山时,时辰已晚,高天星斗璀错,朗月高悬碧空,偶有清风掠过,像有仙气绕身,清凉如许。
天师爷爷并未出关,道家原就不讲究俗礼,黎立观送妹妹进了金阙宫,并无人来迎接。
星落却习以为常,待哥哥为她卸下行装,这便催促着他下山,黎立观却迟迟不动身。
“哥哥另留了十名护卫在半山驻扎,护你平安。”黎立观放心不下,叮嘱来去,“刑铨不是早来了,为何不来迎接?”
星落同青团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青团儿忙来打掩护:“方才奴婢问了一嘴小道童,奴婢的哥哥随着采买下了山,一来一回估摸着晚间才能回还。”
黎立观还在踟蹰,“既来了一趟,总要拜谒许天师,还有你常提起的合贞女冠……”
星落就往外推哥哥,“你快些走吧,不是还说要随着爹爹去押解奸细,来为我洗冤么?”
黎立观无奈,心里再放不下,这会儿都得走了,这便又磨磨蹭蹭地待了许久,才领着人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这厢哥哥一走,星落这便换了一身青碧色的道袍,收起了女儿家的发髻,又将自己打扮成了女冠的模样,领着打扮成小道童的青团儿,挎着小包袱,径直出了金阙宫。
皓月当空,星斗满天,星落利落地翻过两个山头,再沿着山间小路往山南而去,行得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前方的峭壁,她同青团儿小心沿着阶梯向上,终于上得千丈崖,看见了一座山墙建了半拉的屋舍。
此时万籁俱静,可那半拉山墙里却隐约有欢声笑语传出,间或有清雅的女声响起,说着不要乱跑,仔细摔着的话。
是静真的声音。
许是走的时日久了,乍听得她的声音,星落得眼睛就有些湿湿的,她吸了一口气,领着青团儿上前,扣响了大门。
那门里的欢声笑语临近了,大门缓缓被拉开,入目的是一位清丽婉约的小尼师,而她的身后,大大小小年岁各异的女孩子都好奇地随在后头,再往后看,还有些女孩子,大的牵小的,小的拖着刚会走路的,都一溜儿奔了出来。
那清丽婉约的尼师正是静真,她乍见得星落,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喜地迈出门槛,一把将星落抱在怀里。
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女孩子们也都眼睛亮亮地涌上来,围着星落抱上去,七嘴八舌地喊着太甜姐姐。
星落把头搁在静真得肩膀上,心酸地看着这一片建了一半的屋舍,又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女孩子们,这程子四处筹钱的心酸委屈袭来。
“人生苦短,赚钱好难,养家真的是太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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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千里再奔
太甜女冠出钱, 静真尼师、世仙圣姑出力,合伙在千丈崖建了一座五进带跨院的大院落,养活着一百二十一名小姑娘。
这一百二十一名小姑娘, 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有七八个月,最多是三四岁中不溜的小姑娘,来处各异,小的都是从栾川左近的婴儿塔捡回来的, 大一些的都是从拐子手里救下来的。
起先人少的时候, 她们在老君山下赁了一间屋舍,一个月不过是五两银子, 吃穿用度也不过七八两,后来小孩儿越来越多, 山下不够住,世仙才找了路子, 在千丈崖上弄了块无主之地, 开始筹钱建屋舍。
女孩儿们簇拥着星落进了门, 七八岁的小姑娘嘴里喊着太甜姐姐,三两岁刚学会说话的小姑娘们却在后头奶声奶气地喊干娘, 星落一边儿往里头走,一边摇手拒绝:“我自己个儿还是小姑娘呢, 你们都把我叫老啦。”
叽叽喳喳地女孩子们围坐在正堂,因是新起的房子,家具都还没打,只一些秃板凳、长条凳摆在一处, 静真笑着叫她们安静, 又吩咐两名请来帮衬的婶婶, 带她们去安歇。
待女娃娃们被领下去了,静真才牵着星落的手,大眼睛一眨便落了泪下来。
“……也不知你几时回来,我成日价忙活她们,经都不念了,佛祖知道了要怪罪我了。”
星落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也有点儿愧疚,“……那你还不如弃佛修道——两个月不念经不做功课,老君都夸我道法自然。”她大吹法螺,倒也不勉强静真,“屋舍怎生只建了一半儿?”
静真是个极清雅的姑娘,如今也只得十六岁,因着这几个月照料这些女娃娃,眼下时常一片乌青,好在她生的柔婉动人,这点黑眼圈倒是给她增加了几分柔弱憔悴之美。
她拭泪,语音轻轻,“世仙出不来,送来了两位大婶帮衬着我,好在刑大哥强悍,领着十几位大哥将这里护住了,六婆近来倒不曾来捣乱,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近日时常下雨,山下的那帮建屋子的闲汉懒惰,总推脱着不来——刑大哥去找他们理论了几回,也没什么进展。”
她说着,想起来什么,“刑大哥往山下去买米面,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
星落并不是很关心刑铨,她望着还未装上房门的屋舍,又举头看了看露在外头的大梁,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静真身上。
小尼师生性温柔,同世仙一道领着这些女娃娃搬到了山上,起先世仙还在,还能领人护着她们,后来就不成了,静真一个人也撑下来了。
星落满心的愧疚,又问起了世仙的事来。
“世仙为何会被裴大娘软禁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心里猜测是同青鸾教近来的暴/乱有关,这便认真地问起了静真。
静真蹙着眉头,“起先日子都是照旧,后来她在你之后去了一趟帝京,回来便出不去了,叫人带了口信给我,只说对不住我,你让人捎回来的银子,被教众贪墨了一些,旁的也没多说。后来刑大哥下山打听了一番,只知他们教众近来频频生事,听说还抢了几个市镇的粮仓,烧了大片的山林子,还有一些杀人之事……阿弥陀佛。”
星落不敢往下想了。
世仙绝不是这般纵容教众滥杀无辜之人,她们三个能结识,也是有闲汉企图调戏静真,她同世仙一同出手,好生收拾了那闲汉一番,再后来她们无意间见着了遗弃女婴的婴儿塔,开始救助这些小婴儿,又去救助被略卖的女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世仙比星落和静真还要上心。
她宽慰着静真,“明儿阳光很好,你出门去做仙女,我来管几日孩子。”
静真摇摇头,轻声慢语,“横竖我是出家人,对世俗没什么欲望,管这些孩子反而能让我心里舒坦。”
星落同静真在一起,便会安静许多,她知道静真乃是孤儿出身,一直在庵堂里长大,心思无比的纯净,这便同她逗趣儿,“打量我不是出家人似的……”
静真眼望着外头的星空,要她留下来共寝。
“夜里总有野狗狂吠,吵了月余,吵得我头痛,你陪我睡。”
星落挑着小眉毛,“……我比野狗还吵。”
只是住下是万万不能的,今夜她才回老君山金阙宫,知客那里已然记了名,不回去的话,观中该劳动人手来找她了。
这便仰头看了看漏了半拉夜空的屋舍,同静真约定好了明晚下山去寻世仙,接着随着静真去安置女孩儿的几间大屋子去巡视了一番,之后才依依不舍地领着青团儿出了山门。
卸下了包袱里的散金碎银子,星落一身轻松,同青团儿依原路返回,老君山的大道小路野路她行过千百遍,每一条她都不怕生。刚踏上了下千丈崖的破烂阶梯,忽听身后有清风徐来,凉意氤氲,星落回身望去,但见朗月星辰下,有位衣袂翩跹的青年乾道踏夜色而来,玉冠乌发,显出了副谪仙一般的好相貌。
这样出尘的人物,星落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喜地喊了一声:“太初师兄!”
来人果是星落这一辈的大师兄祁太初,他应了一声,再往前行了几步,身后就跟过来几条凶猛大狗,其中还混杂着一条毛发茂盛的獢獢犬,画面有些突兀。
星落看到这条獢獢犬一脸惊喜,这是师尊从前落在老君山上的,自打她拜了师尊,这条獢獢犬就归她照料了,今晚她急着去见静真,还没来得及去找它,这时候猛一看到,倒有些意外的惊喜了。
她叫了一声“簧簧”,那獢獢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了自家主人,这便仰头冲着太初师兄叫了一声儿,太初将它的绳儿松开,簧簧这便轻抬前蹄,慢悠悠地晃到了星落脚边上,在她的鞋上窝成一团。
星落这便仰头同太初师兄问话,“师兄如何也来这里。”
太初师兄也是个极清冷的性子,他走过来同星落比肩而行,几条大狗倒也不叫,跟在他后头慢慢走。
“月色很好,我出来晒晒月亮。”太初师兄似乎有些不自然,“一道回去吧。”
星落说了一声嗯,看了看他身后几条形容凶猛的大狗,再看了看自己手里抱着的小小的簧簧,到底还是好奇问出了口。
“师兄为何牵这么多条大狗?还将簧簧也带了过来——它混在他们里头,有点儿不像样。”
太初师兄清咳一声,“近来我帮巡照养这些犬只护院,夜晚无事,带它们也吸收一下天地日月灵气。”
星落摸了摸簧簧的小脑袋,有些疑惑,“……师兄总带他们晒月亮,仔细它们得道升天,修成仙狗。”
太初师兄一贯高冷,从来不怎么搭理她们这些末等小师妹小师弟,今夜却格外有礼貌,答道:“不过晒了月余,倒不至于修成仙犬。”
有了太初师兄护送,漆黑的山路便不那么地瘆人,二人一路同行,快要应至金阙宫的山门前,星落怀里的簧簧忽然对着月亮叫了几声,太初师兄身后牵着的三条大狗像是得了暗号,忽的也仰头朝着月亮狂吠起来,一时间狗吠声不绝。
星落摸了摸始作俑者,看了一眼正对着三条大狗做嘘的动作的太初师兄,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静真说有野狗吵了她月余,莫非……
她狐疑地望住了太初师兄,太初师兄察觉到星落的视线,直起身子,坦荡地对上了星落的视线。
星落喃喃自语:“原来师兄是狗?”
师妹的声音太小,太初师兄不禁低头聆听,眼神有些询问的意思。
星落呵呵呵几声干笑,有些堪破天机的玄妙之感,她望了望太初师兄英俊漂亮的脸,突然觉得像是在看姑爷一般,越看也满意。
她晃晃脑袋,“多谢师兄这些时日帮我养着簧簧,我待我师尊向您道谢啦。”
太初师兄身后的大狗们停止了狂吠,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气度,微笑说话:“自家师兄妹,不必言谢。”
说罢牵着大狗,衣袂翩跹地进了山门。
星落觉得很可乐,同身旁的青团儿对上一个眼神,这便抱着簧簧也跟着入了山门,刚拐过弯,便见一位神情严肃、穿着劲装的黑衣男子拦住了她,恭敬行礼问安。
“国师大安,属下乃是骁毅卫都虞侯沈客,奉命贴身护卫,平日里皆隐在观中,您有事只需击掌三次即可。”
星落猛的被拦住,有点小小的惊吓,听他自报家门,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哥哥的人都入不得观中,你们怎么能进来的?”
沈客有些小小的错愕,讷讷道:“大概因为我家主人有钱吧。”
这样的回答让星落无言,她又问:“观中每一个人我都识得,上至天师爷爷,下至山门前的知客小道,你们怎么装扮,我都会一眼认出来你们的。”
沈客愣住了,好一时才道:“饭堂大娘、洗碗大婶、浆洗衣裳的婆子……您不识得吧。”
星落无言以对,摊手道,“那如果你们扮作了饭堂大娘,记得多给我打两块排骨——要肉多的。”
沈客脸上三道黑线,强撑着应了一声是,星落这便兴高采烈地抱着簧簧同青团儿一道,回自己的住所了。
沈客望着姑娘的背影,只觉得姑娘这个性子实在是跳脱可爱,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这便沉吟一时,叫来身边长随,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通,才双双离去。
星落在老君山上如鱼得水,帝京城里,皇帝却在偌大的紫辰殿里坐立不安。
帝京城中关于安国公府六姑娘的娇纵传闻愈演愈烈,坊间都在传说她当年肆意妄为,差使家丁强入摩天岭,致使文安侯世子辜连星寿命受损一事,皇帝为之震怒,命人严查此谣言出处。
因建威将军黎贞吉前往冀地押解细作,皇帝传召不得,便传召了安国公黎啸行,安抚了一番,安国公才叹着气出了宫。
皇帝在万里江山图下左思右想,命骁毅卫派人在京中各地弹压传言,又担心越压越烈,这便又吩咐只可智取,不可强压。
一切处理完毕,已近子时,皇帝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下,阮英便来禀奏,老君山来了口信儿。
皇帝心中正猫抓似得想着仙山上的小徒弟,听闻仙山来信,简直像天降甘霖,这便叫人进来。
那暗卫千里奔波,换了四匹马两天一夜回了帝京,此时恭恭敬敬地向陛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