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占据三界最浓郁的万物生气,最得天独厚的天界,面对灭世之劫时,竟如此不堪。
明溪痛苦地蹙眉。
她不仅用五彩华光净化劫难,还尝试吞下作为灭世之劫养料的混沌之力。
此刻,她体内的六族之力极限拉扯着她的身体,六族之脉在她体内乱窜,颇有爆体而出的架势。
她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身上的黑衣渐渐淡去,四肢开始若隐若现。
明德大喊:“不!”
他不顾众人劝阻,艰难地走向灭世之劫中央,罡风刮得他血肉模糊。
他走中央时,还剩最后一口气。
他的足尖慢慢离开地面,与明溪平行。
明溪睁开眼,看着血泪模糊的明德,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明德缓缓抱住明溪,轻轻吻住她的眉心朱砂。
“如果要殉世,我替神尊姐姐来。”
母神的半缕神魂融入明德的身体,他奋力将明溪推至魔主身旁,含笑回头看了眼明溪,依依不舍地没入黑暗。
“这是什么?”魔主吃惊地看着飘入明溪体内的浑浊气息。
明溪低头,感受浑浊气息在体内回环。
她闻到了饭菜的油腻香味,闻到了女子红唇上的胭脂香,闻到了人们辛勤劳作的汗水……
这是来自人界的红尘生气,也是万物生气的本源。
这是,人界的增援。
明溪恍然大悟。
因为人的存在,三界才能被称之为三界。
人不想三界亡,那三界就不能亡。
明溪飞至灭世之劫中央,捡回明德被撕扯成碎片的魂魄。
“咦……”陌生的灵魂碎片握在手中,明溪露出疑惑的表情,“原来你不想死吗?”
她话锋一转,淡淡道:“可是赤梧,我想你死!”
手上力道加重,明溪捏碎赤梧遗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抹灵魂。
天族重誓。
神形俱灭,无葬身之地。
赤梧亲口所言,她必帮她实现。
明溪负手而立,收回漂浮的半缕母神神魂,借助红尘生气吸收混沌之力,聚于朱红长剑之尖。
她奋力一挥,划开灭世之劫。
她手执朱剑,沐浴天光之下。
“天地归位,神尊与天同寿,日月同辉。”
—
距灭世之劫过去已有百年。
百年前,明溪一剑横扫整个天界,以惩罚天界在灭世之劫中的苟且偷生。
同时,她将云璧山从天界挪出,搬到人界酆都的位置。
白衡削平的山头被青池修复如初,明溪懒洋洋地躺在朱霞炼幻化而成的吊床上。
五十年前已经证道成药神的青池,捧着一兜荔枝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剥开一颗喂她吃下。
“齐活了,齐活了,”鬼王手舞足蹈,十分兴奋,“小白猫的魂终于养好了。”
那天,明溪从灭世之劫中捡回明德被撕成碎片的灵魂,交给鬼王精心调养。
鬼王花费将近百年的时间,才把数万块灵魂碎片滋养成完整的魂。
“他命格还是不行,”鬼王将魂魄交到明溪手中,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神缘稀薄。”
明溪轻轻抚摸了一下蜷缩成一团的小白猫,将留在她体内的红尘生气灌入小白猫的魂魄。
“做神有什么好?咱们小明德当然是要做人。”
—
十八年后。
少年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他静静地看向眉心一点朱砂的漂亮女人,鬼使神差伸出手。
“漂亮姐姐,我是不是认识你?”
她长生不灭,万寿无疆。
他轮回不止,万世作陪。
就这样,每一世,她来寻他,就很好。
作者有话说:
太难了,仙侠太难了,还好完结了。
下一个是现实世界,明溪本人的故事。
第123章 现实世界1
大盛朝永历六年, 夏。
琅琊明家。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避过团团云层,与四角石灯的烛火融合, 池畔茂密的枝丫在光的映照下,铺洒在平静的池面上。
月光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肩挎湛蓝包袱,佝偻着腰,借着花园里的树丛灌木, 躲过巡院的护卫。
待一队巡院护卫离开, 她松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胸脯,垫着脚尖穿过木制长廊, 向明府最偏僻的一处小门走去。
小门旁的青竹下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圆领袍的男人,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
他肩挎深色包袱, 腰配长剑,粗糙的手搁在剑柄上, 犀利的眉眼里满是戒备。
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剑便出鞘一寸, 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凛冽寒光。
“慎郎,你在吗?”少女刻意压低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把半边脑袋探过拱门, 乌黑的眼睛里除了紧张,再无别的情绪。
听到来人的轻语, 男人收剑归鞘。
他四下观察后,快步走到少女面前。
约莫是多日未见的缘故,他不受控制般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抵着少女细嫩的脸颊摩挲。
少女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刚才的紧张稍稍散去。
男人哑着声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等会儿踏出这扇门, 再想反悔可就没门了。”
少女双手抓着包袱,认真思考男人说的话。
时间在这么一刹那停滞,安静的夜晚里只余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就在他以为少女选择放弃时,少女突然踮起脚尖,温润的红唇凑到他的唇角,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少女眼睛湿漉漉的,柔软而又坚定。
“带我走,慎郎。”
男人滚了滚喉结,嗓音沙哑:“好。我带你走。”
他用力箍着少女的腰,小腿使劲一提,就要越过高高的围墙。
突然,耳畔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震碎寂静的夜晚。
男人气息一断,当机立断将少女护在怀里,拔出剑循声望去。
以为私奔被人发现,少女缩在男人的怀中,小脸发白。
“偷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男人拍了拍怀中的少女以作安抚,看向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
他来时探查过四周,分明没有人。
此人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坐上屋顶,实力定然不可小觑。
明溪慢条斯理站起来,一袭张扬的红衣借着月光,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她嘴角微微上扬,看向男人怀中的少女:“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你说是吗?三姐姐。”
熟悉的声音让明澜的身体一哆嗦。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上负手而立的红衣女孩——她的四妹妹,明溪。
“溪儿,你怎么会在此处?”明澜下意识问出声。
明溪轻巧地落到两人身前,反问:“那么三姐姐又为何会在此处?”
她边比划边说:“还被一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
私奔被人抓包的难堪,使明澜无暇思考她的四妹妹,为何能轻松的跳下高高的屋顶。
她从男人怀中起来,拉着明溪的手,低声哀求:“溪儿,你和我关系最为要好,今夜你只当没看见我好不好?”
明溪从容地收回手,男人见状立即将娇弱的明澜重新拥入怀中。
男人对她的防备,明溪并不恼,她戏谑着问:“三姐姐,你我十来年姐妹。你要走,怎么不同我打声招呼?”
明澜咬着唇,静默不语。
男人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明溪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来回踱步。
明澜倚在男人怀里,大气也不敢喘,生怕红衣少女一个大喊,她和慎郎都要交代在这里。
等到明澜的小身板不停的颤抖,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明溪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俊郎英气的男人。
男人二十三四左右,身形高大挺拔,明澜在他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小鸟依人。
“三姐姐寻得好归宿,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是来道贺的。”
明溪做出邀请的姿势,笑说:“此后山高水长,相见怕也艰难。夜路难行,我特来送二位出城。”
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闲庭自若的红衣少女。
她莫不是从书摊先生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你不告发我?”明澜讶然。
明溪懒懒地看了眼泪眼朦胧的三姐姐,和她露出审视目光的姘头,认真道:“你才十七岁,不该嫁给年近知天命的安国公做填房。”
不知是不是明家气数已尽的原因,明家的男儿个个草包,于科举仕途无缘。
偌大的明家皆靠女儿联姻来支撑,方勉强维护昔日的荣光。
大房的大伯能在老太爷去后继任明家家主,除了长幼之外,也因他的大女儿嫁入天家,为太子妃。
待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皇后,明家也会是皇后母家,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大房更将水涨船高。
她们身为二房的女儿,不过是父亲与大房较劲的棋子。
安国公府近来受陛下重用,乃西北边陲军事重镇的节度使。安国公前年死了夫人,至今还未娶。
为了安国公那么一点子军权权势,父亲便与安国公说定,嫁明澜给他做继室。
“溪儿,我出身不如你。你是母亲嫡出,自有母亲护你,而我的生母只是卑微的妾室,没人能护我。”
明澜啜泣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有违明家家规,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从未见面的老国公。”
明溪上前两步,顶着男人锐利的目光,替明澜擦去眼泪。
她微微一叹:“三姐姐,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明溪看了眼男人,收起对姐姐的同情,声音冷了几分:“阁下请。”
男人上下打量锋芒毕露的少女,最终败在明澜的眼泪下。
他收剑归鞘,将明澜打横抱在怀里,提气跃过高高的围墙。
明溪勾唇轻笑,同样足尖轻点,飘飘然跃过围墙,不带一点动静地停在男人身边。
明澜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溪儿你……”
明溪眨了眨眼,颇为狡黠:“三姐姐,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明澜连忙捂着嘴巴,轻轻点头。
一路避开巡夜的斥候,明溪将两人送到内城门。
男人盯着张贴告示的告示栏,脚就像生根了一样,一步也不曾挪动。
告示栏上贴了张无关痛痒的告示,不过是哪家的儿郎犯了法,被判流放岭南。
明溪似笑非笑,催促道:“三姐夫不着急吗?还是三姐夫认识流放的人?”
明澜因为她那声三姐夫而红了脸。
男人则转过头,将红衣少女不达眼底的笑意看在眼里。
从明府到内城门,他们走了接近半个时辰。
面前的少女虽空手而行,但这半个时辰飞檐走壁下来,她竟然连喘都不喘一下。
而且他的腿脚放眼天下,没几个比得上他。
虽说有他抱着阿澜,比较吃力的缘故。
但少女能跟上他,甚至有几次要超过他,实在叫他吃惊。
“不认识。”男人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城楼的楼梯扶手,借力登上城楼。
城楼上七歪八倒睡了一地的城门看守。
明溪紧随其后,足尖轻轻落在瞭望口上,负手而立,张狂的红衣随夜风飘扬,好似腾飞欲去。
男人看了眼不惧高墙的明溪,放下明澜,从袖中掏出一条长巾。
他凑到明澜耳边低语:“莫看,怕吓到你。”
明澜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高高的城墙,腿脚不禁发软。
她顺从地任由男人为她系上长巾。
男人取出包袱中的绳索,绳头上系着一只锋利的金刚爪。
他将金刚爪固定在城墙上,一手怀抱明澜,一手抓住绳索,慢慢滑下城楼。
明溪低头看了眼城楼的高度,选择借助绳索。
她安稳落地,瞥了眼男人怀中的明澜,指着未开的茶摊道:“三姐姐,你先去那里坐坐,我有话和三姐夫说。”
明澜寻求男人的意见,待男人点头后,她慢慢走到茶摊的长凳前坐下。
男人转身面对着茶摊,好使明澜不离开他的视线。
“拿来。”明溪伸出手,淡淡道。
男人装作不知:“什么?”
明溪盯着他的胸口,似笑非笑:“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男人似乎决定装傻到底。
明溪轻嗤一声:“你以为到了城外就安全了吗?”
看明溪依旧风轻云淡,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中的模样,男人微微一滞。
他取出怀中的信纸递给少女,口吻嘲弄:“给你了又能如何?”
嘴长在他身上,他想公布此事,谁能阻止他?
明溪展开信纸,浏览纸上的诗句,莞尔一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要打着明家的名义招摇。”
“你还真是明家的一条狗。”男人不客气地说道。
明溪长叹一声,写满诗句的纸在她的手中化为齑粉。
男人登时拔出长剑,抵着明溪的喉咙。
两指轻轻别开锋利的剑刃,明溪转头看向紧张地站起来的明澜,轻唤一声:“三姐夫。”
男人的余光察觉到明澜的紧张,只好收剑,目光不善地盯着明溪。
明溪绽开笑容:“这才对。”
然而,笑容在一瞬间凝结。
明溪负手望月,傲然立于漆黑的城外。
她寒声威胁:“若你将明家二房三姑娘私奔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天涯海角,我必寻你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