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将剑收回剑鞘,重复刚才的侮辱之言:“你还真是明家的一条好狗。”
明溪走到还没收起的绳索前,蓦地回头,戏谑道:“我是不是明家的狗,日后你就知道了。”
“对了,还没问三姐夫的名讳。”
“许慎。”
“知道了。”说与不说,她都知道。
明溪借助绳索攀缘而上,取出扣进砖缝里的金刚爪,丢下城楼。
她立在城墙一角,目送一男一女趁着夜色离开。
盛朝已是穷途末路,军镇节度使专横弄权,兵戈声已然蓄势待发。
她知道,许慎会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而她的三姐姐明澜,将是新朝的开国皇后,一生荣宠。
不过这都是前世。
明溪眺望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壮美的山河。
她伸出手,虚握住天上的一轮明月,脸上浮现势在必得的笑容。
“三姐夫,群雄逐鹿。这天下,我也想来争一争!”
第124章 现实世界2
明溪在二房姑娘中行四, 前面有三位姐姐,大姐姐、二姐姐都已出嫁,三姐姐明澜待字闺中。
这也是为什么与安国公联姻落在十七岁的明澜身上。
身后有两位妹妹, 分别十二、七岁,年纪尚小。
她今年正好十五,明二爷三月才为她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笄礼——看在她嫡出的身份和阿娘出身清河崔氏的份上。
明二爷也就是二房的主事人,她的父亲。
至于为何她不愿意唤他一声父亲,还要从前世说起。
前世, 明溪只是一个熟读《女则》的闺阁小姐, 自幼学习的是掌管中馈、在家孝顺父母、出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等等。
她以为这便会是她的一生。
谁能想到及笄那年,明二爷要将年仅十七的明澜嫁给年近五十的安国公。
明澜一个心有所属的花季少女, 自是不愿意嫁。
她心有所属的对象是明家外院的巡院许慎。
许慎此人武功高强,游侠一个, 用个假名假户签了身契,留在明家做工。
一日他捡到明澜遗落在花园中的丝帕, 悄摸归还时二人王八对绿豆, 天雷勾地火, 一见钟情。
许慎承诺会闯出一份事业,前来迎娶明澜。
就在许慎辞去外院巡院一职, 准备闯荡天下时,明二爷要嫁明澜给安国公做继室的消息传来。
明澜哭着求许慎带她走。
她宁愿亡命天涯, 也不想做一树梨花压海棠中的“年轻妻子”。
于是就有了今生明溪,亲自送私奔的两人出城一事。
当然,前世明溪只是一个深闺小姐,压根不知晓此事。
知晓时, 城中的流言已经漫天飞舞。
许慎在出城前, 为了报复明二爷卖女儿的行为, 也怕明家对外称明澜暴毙。
为保留明澜身为明家姑娘的尊贵身份,他特意请书摊先生写了联诗。
他将诗贴在内城门处的公示栏前,进城出城的人都能看见。
明家二房三姑娘和游侠私奔的事传遍大街小巷,明家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压制。
明氏合族耆老为了明家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们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为明家二房未出嫁的所有姑娘准备了一根白绫。
同时,他们还勒令二房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自行了断,以保全明家女儿的金贵。
可怜十五岁的明溪还在憧憬日后的生活,便被明二爷下令,让下人稀里糊涂的抱进白绫,一脖子勒死在房梁上。
然后她就遇见了一个名唤“洞拐”的系统。
洞拐让她穿进不同的书中,化解女配的怨恨,从而在女配身上提取一项技能,最后重生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此荒谬事明溪闻所未闻,一时没下决断。
系统便给她看了她死去的前因后果,以及她死后的一些事。
她出身清河崔氏的阿娘失女悲痛,终日缠绵病榻,最后因恶疾,被身为皇后之父的明二爷休弃。
她的大姐姐被迫投湖,二姐姐饮毒,两个妹妹则和她一样,一脖子吊死。
明家二房姑娘的贞烈之举,使得明家姑娘的价钱蹭蹭蹭往上涨。
在其他人家的女儿飞扬跋扈、插手朝政的大环境下,无数天潢贵胄、世家大族称明家女儿才为真正的贵女,堪称一家有女百家求。
到了新朝,作为开国皇后母家的明家,更上一层楼。
明澜还没有做皇后时,世人称她们贞烈刚绝。
明澜成为皇后后,世人笑她们痴傻迂腐。
明家的郎君们夸赞明澜有本事,心安理得享受明澜带来的无上荣光。
至于含恨死去的明溪等人,谁又记得她们是否已经化成枯骨?
回忆完前世,明溪内心毫无波动。
她原来恨透了明澜。
既然她舍弃明家女儿的身份和许慎私奔,为何还要把她和众姐妹置于死地。
后来想想,这是许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做的,便又恨上了许慎。
直到,她经历那个世界,方恍然大悟。
她最该恨的是明家,是万恶的礼教,是这个女子难为的时代。
明溪趁夜色潜入书摊先生的家中。
前世城中流言四起,除了那联诗的功劳,也有他写桃色话本的原因。
话本中,她和她的姐妹们被他描写成表面上冰清玉骨,实则天性放荡的姑娘,极尽侮辱。
“好汉饶命,小人所有身家都在灶炉旁的稻草堆里。”背对明溪的书摊先生感觉到锋利的东西抵着他的喉管,惊恐地说。
明溪低语:“我不要钱。”
听声音是个女子,书摊先生起了反抗的心思,伸手就要去抓抵着他脖子的硬物。
明溪二话不说,用力把金钗插进书摊先生的脖子。
汩汩鲜血顺着金钗流到明溪手上。
书摊先生不一会儿就趴倒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明溪淡淡地看了眼死去的男人,轻笑道:“我只要你的命。”
她蹲在男人小院的大水缸前,慢条斯理洗去手上和金钗上的血迹。
还好她动手前把衣袖撸到胳膊肘,不然还洗不掉。
—
“混账!”
怒骂声吵醒天亮时才勉强睡过去的明溪,她睁开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混账东西!”明二爷的怒骂伴随着瓷片碎裂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明溪唤来她的贴身婢女为她洗漱更衣,坐在梳妆镜前,她自己动手捏了捏脸颊,才算清醒过来。
镜中的女孩十五岁的年纪,不用任何粉黛修饰,仅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便是清丽无双。
唯独那双凤眼,眼尾微微向下,透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
“找,给我全城搜捕,务必要把那小娼妇捆回来。”
明二爷的声音透过数道雕花木窗,继续钻进明溪的耳朵。
她厌恶地推开房门,朝阿娘的正屋走去。
阿娘正屋在她寝室之外,隔了两间耳房。她穿过耳房,进入阿娘的屋子。
明二爷正指着衣着朴素的夫人骂道:“你这嫡母是怎么当的?庶女和男人暗中苟且私奔这种大事,你都不知道?”
男人一袭广袖大衫,手上拿着一张信纸不停甩动。
“这桩亲既然已经定下,明澜要是找不到,别怪我就拿你亲生的溪儿填安国公的缺。”
崔璇当即哽咽:“你怎么敢!你当我清河崔家是吃素的不成?”
明溪失望地摇头。
这就是曾经她最尊敬的父亲,除了无能狂怒,卖女儿,欺妻子,什么都不会。
“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女儿不愿嫁给五十岁老国公的大事,你都不知道?”明溪快步上前,挡在泪眼婆娑的崔璇面前。
她飞快地看了眼纸上的内容,是明澜的陈情书。
明二爷指着明溪的鼻子,呵斥道:“大胆!这是你身为子女和父亲说话的态度?”
明溪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拿起一方丝帕替崔璇擦去眼泪。
她轻声道:“阿娘,你同嬷嬷先出去,我和明二爷有话说。”
听到明二爷的称呼,崔璇迷茫地抬起头,却看见女儿无一点暖意的眼眸,当即愣在原地。
不过一夜未见,她的女儿怎么像变了个人。
明溪暂时不打算解释,她在明二爷暴跳如雷的状态下牵起崔璇的手,把她交给从崔家跟来的嬷嬷。
她平静地看了眼嬷嬷,嬷嬷竟从中看出比明家大爷还要骇人的气势。她忙不迭拦住想要进正屋的崔璇。
明溪慢条斯理走到主位坐下,不屑地斜了眼吵嚷着要传家法的明二爷。
等粗壮的婆子捧着荆条走进正屋,明溪换了个坐姿,懒散地翘起二郎腿。
“退下。”
她身子懒懒地歪着,轻轻吐出两个字,语调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婆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她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去。
明二爷指着明溪的鼻子,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造你父亲的反?”
明溪十指交叠搁在膝上,淡淡道:“还请明二爷写一封放妻书。”
“什么?放妻书?”明二爷浑浊的眼睛爬满怒意,“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你父亲我还没死!”
明溪反问:“你都要把我卖给五十岁的老头儿,我为何还要认你做父亲?”
明二爷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随后大声道:“来人!把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女锁进祠堂!”
登时进来三四个体型壮硕的婆子,她们围在明溪身前,伸手就要去抓明溪。
“我看谁敢!”崔璇听到动静,连忙扶着嬷嬷走进正屋。
她好歹是崔家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女,怎会一点脾气都没有?
明溪面不改色看了眼被崔璇震住的婆子们,淡然穿过众人,来到崔璇平日里理账的书桌前。
她慢条斯理拾起一支鼠须笔,走到明二爷身前:“明二爷最好还是乖乖写下放妻书,否则我不保证你能走出这间屋子。”
“放妻书?”
“笑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下一刻,巨大的惨叫声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寻着惨叫传来的方向看去。
明溪面色如常,左手还拈着鼠须笔,右手却是攥住明二爷的左手腕。
不知四姑娘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二爷的手腕生生掰断,手掌软趴趴地垂下。
明溪抓着明二爷的胳膊,一字一顿:“我说放妻书,明二爷听懂了吗?”
震撼于明溪的力气和狠辣,明二爷忙不迭点头,在明溪的监视下,飞快写下放妻书。
崔璇呆愣愣地接过放妻书。
她不敢相信她渴求了这么多年的放妻书,哪怕是父兄施压,他也不曾松口的放妻书,在女儿的逼迫下,轻易就得了。
明溪淡然饮茶:“阿娘,差人收拾东西,回清河崔家去吧。”
“你等着!”明二爷撂下一句狠话,飞似的逃出正屋。
明溪看了眼满屋子的婆子,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崔璇眼神中除了担忧,还有些许疑惑。
她拉起女儿的手,关心道:“溪儿,你老实告诉阿娘,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明溪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她咳了几声,撒娇般把脑袋拱进崔璇怀里。
“阿娘,我现在不想说,您能不能不问?”
到现在,崔璇才对女儿感觉到一点熟悉。
但她对现在的女儿,依旧很陌生。
明溪轻轻勾住崔璇的小拇指,这是她们母女常做的互动。
“走,阿娘带你回清河,”崔璇心下一安,“你外祖和舅舅,必会给咱娘俩一地容身。”
明溪摇了摇头:“阿娘,我不去清河。”
“难道你要留在明家?你不怕……”
话还没说完,明家大爷便带着数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闯进来。
明溪看了眼挂在书桌后装饰的宝剑,不由分说抽出剑刃。
她既然敢撕破脸,自然是有十成把握。
明溪转动剑柄,目光森冷。
“滚出去!”
第125章 现实世界3
明家的人永远也忘不了, 大盛永历六年的夏日,那个阳光明媚的普通一天。
那日阳光斜照进窗棂,照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二房四姑娘明溪,轻巧地折断亲父的左手腕,逼其写下放妻书。
她面无表情地放倒十来个壮硕的家丁,横剑在明大爷脖颈处划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放言要将四姑娘逐出明氏的明大爷,登时被吓得双膝一软, 扑通一声跪在二房的小辈面前。
那个年仅十五岁的红衣少女, 手执长剑负手而立,凤眸淡淡, 不怒自威。
“不用你逐。即日起,我与尔等再无瓜葛!”
—
崔璇掀起车帘, 望向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女儿。
她的溪儿,从前出行皆是坐车, 何时学会骑马?还骑得这样好。
更莫说方才在明家, 她三下五除二打倒身强体壮的男人, 以剑逼迫长辈下跪,气势如虹地叛出家门。
她的乖巧懂事的溪儿, 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本领了得。除了闯鬼, 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明溪一袭鸦青圆领袍,黑发束在头顶,与她画出的剑眉相得益彰,俨然一位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她们今日要回崔舅舅特意为崔璇在琅琊置办的别庄。
等崔璇的嫁妆清点完毕, 以及外祖舅舅派来接她阿娘的人抵达, 再回清河。
“溪儿。”崔璇轻唤一声。
明溪听到母亲呼唤, 驱马来到马车旁,微微垂首:“阿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