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留两年又怎样,”摄政王漫不经心道,“难道非要早早嫁了人,守着相看来的夫郎,过无趣的日子?”
多年以后,摄政王无比后悔他今天的这句话。
明溪绷着小脸附和:“说得有道理。反正我有五百户食邑,还有铺面田庄,总是能养得起自己。找不到一心人,一辈子不嫁也无妨。”
话音才落,明溪又是一声“哎哟”,捂着刚抹药的额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摄政王冷声呵斥:“口无遮拦。”
明溪不怕他的呵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看得他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摄政王被气笑了,将话题引回传言:“如果真是皇姐所为,你会如何?”
明溪垂眸不语,好半天才说道:“寻常百姓做出这种事,依律该当如何?”
“当斩。”摄政王熟悉朝堂,想也不想吐出两个字。
明溪又问:“那若是福嘉大长公主殿下犯下此事呢?”
摄政王迟疑了一会儿,坚定地说:“废去尊位,入铁杵庵带发修行,非死不得出。”
铁杵庵是关押犯事宫妃和世家大族背德女儿的地方,一朝进入铁杵庵,除非是真的无辜,否则再难出来。
习惯锦衣玉食的娇娘们哪里受得了庵里舂米、种地等种种粗活,还要穿粗布麻衣,被管教嬷嬷打骂惩罚,进去不过两三月,便能生生疯掉。
事关皇室宗亲,明溪再次问道:“你能做主吗?”
摄政王斜了她一眼,好似她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她的生死本王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事只要他肯追究,就一定能做主。
明溪笑了笑:“罢了,等大理寺和刑部查出来,才知谁是幕后主使。现下讨论这个没甚意思。要是冤枉福嘉大长公主,可就不好了。”
距大理寺和刑部查涉事产婆暴毙一案将近一年,再没有眉目天子的面子都快挂不住了。
想来不出三月,产婆暴毙一事就能水落石出。
想到这个暴毙的产婆将侯府千金被更换一事说出,为的是死后在阎罗王面前求一个宽恕,明溪就忍不住地想笑。
喝了几两黄汤,做了几场噩梦,怕下辈子轮回成猪狗畜生,以为将别人被错换的人生换回来,就能赎她当年的罪孽,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
春景渐消,池塘里铺满绿荷,转眼就是盛夏时节。
这两月来,除了福嘉是始作俑者的传言在被皇族宗亲镇压后愈演愈烈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明溪乐得看见这件事的发生。
一月前,南安郡主带她上城郊的青玉观抄经小住,偶遇登山观景的探花郎和其长姐。
三位长者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相谈盛欢,结伴同游云山景致,最后于云山之巅同作画卷。
而后月余,在被手帕交福嘉背叛后封闭心门的南安郡主,也与探花郎长姐结为知己好友。
两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脾性相似,志趣相投。
不是南安郡主给探花郎长姐下帖子,就是探花郎长姐给南安郡主下帖子,连带着郡主与探花郎的相处都多了起来。
明溪乐见其成,探花郎家世虽没有王府显赫,其人品却极为贵重。世间安得双全法,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这日南安郡主应探花郎长姐的邀约前去品茶插花,大清早便从榻上爬起来,还命人唤醒明溪,让她帮忙参详该穿哪件衣裳。
明溪睡眼惺忪地指了件绣有汀兰的紫边白衣,南安郡主依她所指换上白衣,立在穿衣镜前端详良久,最后美滋滋的前去赴宴。
不同于南安郡主的越来越好,江阴侯府这两月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其缘由便是关于福嘉的漫天蜚语,和言官上奏弹劾江阴侯。夫妻俩皆不顺心,碰上事便容易吵起来。
江阴侯怪福嘉没有教好宁瑾欢和宁羲成,福嘉则怪江阴侯对南安郡主旧情不忘。
双方互相扯头花,扯来扯去江阴侯从外面带回一女子。据说和南安郡主有五分相像,江阴侯还为那女子赐名抚娘。
南安郡主单名一个“抚”字。
这简直叫明溪恶心透了,但又不好对那女子下手。她终究是无辜的,不知道贵人们的恩怨纠葛。
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是江阴侯。
明溪心里挂着这些事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晌午才转醒,慢悠悠睁开眼睛。
本该欢天喜地赴宴的南安郡主此时正坐在床沿,眼眶通红。她神情恍惚,似乎做了一场噩梦。
她轻声说道:“大理寺卿今晨在朝上奏明陛下和摄政王,当年之事的幕后主使是福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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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真千金21
福嘉觊觎江阴侯她不难过, 福嘉教坏宁瑾欢她也不难过。
唯独福嘉是当年的始作俑者这件事,南安郡主难过得不能自已。
还记得那时福嘉和亲草原,她怕她思乡难解, 至少每隔三月与她通信一封,或是捎去中原故土的物件。
她和江阴侯成亲后,两年无所出,一朝有孕欢喜得很。连忙修书告诉福嘉这个好消息。
福嘉回信中也满是恭贺的喜庆话,她说要当她腹中孩子的干娘。
南安郡主怎么也没想到, 造成这桩悲剧的人, 竟然是她以为的真心相贺的福嘉姐姐。
明溪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她睡意消散大半:“阿娘不必难过, 为那种人不值当。”
“我怀疑过很多人,”南安郡主抹去眼泪, “哪怕流言蜚语闹得厉害,亦不曾怀疑过她。”
“罢了, ”一声叹息了结从前过往, 南安郡主坚定地说, “既然查出是她所为,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门被推开, 明亮的阳光透过屏风晃了下明溪的眼。
福珠捧着翁主冠服走进房中:“宫里来人,请郡主和翁主入宫。”
半个时辰后, 依品大妆的母女二人登上天子派来的车架,缓缓驶向红墙矗立的宫城。
另一边的福嘉就没这么好的礼遇。
她本想趁江阴侯上朝的功夫解决掉抚娘。哪知才拿出白绫,守卫宫廷的禁军就一脚踹开江阴侯府的大门,直接将侯府众人一一制住。
没等福嘉反应过来, 禁军已将刀剑横在她的颈间, 寒声道:“奉陛下旨意捉拿犯妇归案, 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福嘉面如菜色。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坐上用铁锁锁住的马车,福嘉拼命地安慰自己。草原那么艰难的日子她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一件小事东窗事发而已,有什么好怕。
况且皇兄驾崩前说过,除非她犯了叛国大罪,其他的由得她去。
她不能慌。
福嘉恢复平静,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藏在宽袖中的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福嘉比南安郡主母女二人早到皇宫,她在禁军的押解下走进紫宸殿。
年轻的天子坐在黄金九龙椅上,太后殿下则坐在珠帘后的凤椅上。
南安王和世子身上还穿着朝服,坐在大殿左侧,左侧还有两个空置的圈椅。南安王余光瞥见福嘉的身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独江阴侯跪在大殿右侧的位置,禁军押着福嘉走到江阴侯身侧,逼迫她跪下。
天子负气将奏章丢到福嘉身前,冷声呵斥:“朕的好姑姑,皇家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大理寺卿在大朝会上向他禀明此事,天知道当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朝廷尊贵的大长公主,百姓爱戴的福嘉殿下。
年少时出塞和亲,奉献己身,归京后百姓将她奉若神明。没想到,她竟然私底下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福嘉颤着手打开奏章,一目十行,句句皆是她当年所做之事。
“不!臣没做过这些事,臣是冤枉的。”福嘉激动地扔开奏章,向前爬了两步,被守在御阶旁的内侍挡下。
福嘉扒拉着围栏,仰头望向端坐龙椅的天子:“陛下,十四年前臣身处草原,怎么会有能力做下此事?”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摄政王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之中,明溪和南安郡主跟在他身后走进殿中。
摄政王穿过大殿,登上御阶。
坐上龙椅左侧的紫檀木椅,他居高临下俯视福嘉:“皇姐当年颇得父皇喜爱,父皇曾将一支皇家暗卫队赐予皇姐,陪同皇姐远嫁草原。”
依照规矩朝天子行礼问安后,南安郡主和明溪坐上紧挨着南安王的两把空椅。
整个紫宸殿,唯有福嘉和江阴侯是跪着的。
福嘉猛地摇头:“纵然有暗卫在手,也不能说明那事是臣做的。草原凶险万分,臣自保都来不及,怎么敢让暗卫回京做此事?”
“既然自保都来不及,当年为何命令一个暗卫专为你我传信?”南安郡主怒目而视。
南安王世子安抚好情绪激动的妹妹,说出的话直指要害。
“眼下陛下与我们要听的不是殿下为自己脱罪,”南安王世子瞥了眼慌张的福嘉,淡淡道,“大理寺卿和刑部顺着产婆暴毙一事查了一年多,必然是证据确凿才敢上奏陛下。”
“紫宸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殿下有罪。”
“殿下之所以还能在这里辩解,是因为陛下尊敬殿下;是因为南安王府不相信,为国为民的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明溪暗自感叹舅舅这话说得漂亮,先给福嘉定罪,再她捧得高高的,最后将她摔落泥泞。
顺便还指责了她辜负陛下和南安王府多年的信任,实在是高。
太后叹道:“福嘉,将你做得事都招了。念在你年少和亲,安定边疆,乃国之功臣,哀家可保你一命。”
福嘉心知无转圜的余地,索性不再跪地恳求,提着裙子爬起来:“既然都认定我有罪,我说与不说有何要紧?”
至于保她一命——笑话,先帝金口玉言,非叛国罪不可杀,她岂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福嘉意图靠近南安郡主,南安王噌的一下起身,张开双臂挡在小女儿和外孙女面前。
“南安……阿抚……”福嘉见状大笑,她笑的用力,头上的金冠来回晃动,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我真是羡慕你。”
“你出身高贵,还有个这么疼爱你的父亲。不像我,十几岁的年纪就被父皇做主远嫁关外,在那野蛮愚昧的地方待了快二十年,才被养子送还京城荣养。”
福嘉慢慢走到江阴侯身侧,温柔地看着她的少年时钟情的人:“我也曾有过一个倾心的少年郎,幻想嫁做他妇。”
突然,她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我在那不见人的地方待了三年,多亏你同我通信,让我坚持下来。结果有一天,你告诉我,父皇给你赐婚,所嫁之人是我满心欢喜的少年郎!”
“我的闺中密友,嫁给了我爱慕之人。我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结为了夫妻。”
福嘉转身指着南安郡主,声嘶力竭:“你说,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你知不知道收到你谈论夫君的信时,我有多难过!”
南安郡主平静指出事实:“我于你而言,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吗?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心悦江阴侯,否则纵然抗旨,我亦不会嫁与他。”
“说得轻巧,”福嘉眼神轻蔑,“你素性怯懦,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没胆子抗旨。”
南安郡主深吸一口气,反问:“事未发生,你怎知我不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坚定,福嘉不敢再看她。
福嘉继续说:“那年,我被老单于的小阏氏害得小产,痛苦不已。你却来信告诉我,你和他有了骨血。”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福嘉哽咽道:“我的孩子死了。你却和我的少年郎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死!”
“你该感谢我,我念着她身上有侯爷的血,没让产婆给她溺死。”
说到后面,福嘉逐渐癫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蹲在江阴侯面前,温柔地望着他;一会儿又亮出尖尖的指甲,狠狠的在他的脖子上挖出四条血痕。
吓得江阴侯一动不动,生怕她做出更疯狂的事。
太后闭目叹息,不忍再看后面的场景,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传哀家懿旨,废福嘉大长公主位,”她顿了顿,对天子说,“只要不伤她性命,随你处置。”
至此,国朝再无福嘉大长公主,只有庶人福嘉。
福嘉闻言不敢置信,尖声大叫:“你怎么敢废黜本宫的公主位,先帝遗言你都忘了不成?”
摄政王手指轻点,将她过往罪行悉数道来:“你仗着先帝遗旨肆意妄为,卖官鬻爵,欺乡霸市,草芥人命。先帝泉下有知,只怕悔不当初。”
“不可以,我是太宗皇帝亲封的福嘉公主,”福嘉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她不过是太宗皇帝的儿媳,以前还要向我行礼,岂有资格废我封位!”
天子怒拍御桌:“朕的母亲是先帝的结发之妻,出身五姓七望,哪容你诋毁。”
“掌嘴!”
内侍得到旨意,迈着小碎步跑到福嘉身前,福嘉拼死不从,被两个禁军押着跪下。
听着清脆的巴掌声,明溪垂下眼眸。始作俑者已被打入凡尘,想来宁瑾玉可以瞑目了。
“福嘉害臣之女流落乡野,臣恳请陛下准许臣与福嘉和离。”伴随着巴掌声,一直没有说话的江阴侯叩首请愿。
究竟是为了受尽苦楚的女儿,还是怕引火烧身,众人心中自由论断。不屑的视线一道道射向江阴侯。
明溪忽然为福嘉感到悲哀。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可令她倾心至此,疯魔至此。
“你竟敢……敢……和离……你……”福嘉每说一个字,便被内侍扇一巴掌,说得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