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苏嫣然甚至趁巡逻的嬷嬷们换防的间隙,像一个采花贼一样摸进明溪的绣房。
说什么她怕妹妹夜晚独眠害怕云云,要和妹妹一起睡觉。明溪对她颇为纵容,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空出半边位置。
苏嫣然高兴坏了,连忙脱了鞋子就往被窝里钻。
不过后来苏嫣然晚上再来,明溪回忆起她趁夜揽住自己的腰,说什么都把人拒之门外。
“二姑娘,夫人解了您不能外出的禁令。”一个月过去,苏夫人对明溪的考察结束。
守门嬷嬷规矩地福身:“夫人吩咐,除了不能出府外,府中各地随您出入。当然,男女有别,小郎君那边您最好……”
明溪明白苏夫人的担忧,温声说:“能有一席之地我已感激不尽。我素喜静,不会去叨扰兄长。”
守门嬷嬷点头称是。
解了禁令后,苏嫣然来找明溪再也不用爬墙。她来得次数越发勤,勤到江朗月都颇有微词。
苏嫣然这时总会双手叉腰:“等成亲后,我就没空再陪妹妹玩。现下我要多陪陪她,你不许吃醋。”
面对活泼可爱的苏嫣然,江朗月瞬间没了脾气,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那么一刹那,明溪在想,一直待在苏府里过完平静闲逸的一生也不错。
然而某夜子时,宫里的钟鸣响七十二下。这是皇帝驾崩才有的礼数。
当夜,苏正匆匆入宫凭吊。
翌日,生性风流残暴的太子顺理成章继位,世称永嘉帝。
先帝驾崩是为国丧,天下服丧,停嫁娶一月,宴乐百日。就算新君也不能例外,理应守孝二十七日。
然而新君登基的第三日,下令天下凡未出阁的女儿,哪怕是订过亲的,都要参加大选。
言官以先帝陵寝未安为由,当庭死谏。新君大怒,诛其九族,菜市口血流成河,朝中人人自危。
“陛下不顾丧期未过就广选秀女,早知如此,就该趁先帝未崩前将嫣然嫁出去,”永嘉帝一道选秀圣旨昭告天下,苏夫人为这事哭红了眼,“不必等到江家孩子弱冠。”
那新君是什么人,风流成性。还是东宫太子时就佳丽无数。若只是风流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个手段狠辣的残暴之君。
好好的女孩儿被掳进东宫,不出一月便香消玉殒也是常有的事。
苏正宽慰爱妻:“嫣然性子跳脱,模样又不是陛下钟意的。届时我好生奉承那些礼官,让他们第一轮就给嫣然刷下去。”
“眼下也只有这样,”苏夫人轻轻掖了掖眼角,“柳柳认祖归宗的事,暂且拖些时日。等大选过去,再办也不迟。”
明溪正巧来向苏夫人请安,站在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这段对话苏柳柳也曾听过,不过只听到“等大选过去”,她便负气离去。
明明是为她好的话,落在苏柳柳耳里却换了层意思。苏夫人为她的思量落在她眼里,成为苏夫人看不起她、不想让她去选秀的证据。
尽管她并不想去选秀。
苏柳柳非要作死地以太傅之女的身份和苏嫣然出门,闹出的动静不小。
坊间传言苏太傅新得一位艳冠天下的女儿,直接惊动了永嘉帝。
永嘉帝命人寻来苏柳柳的画像,一见惊为天人,强纳入宫,彻底断绝苏柳柳嫁给江朗月的希望。
这时苏柳柳又恨苏正和苏夫人没有像保苏嫣然一样保下她,她的恨意越发浓烈。
飞鸟划过湛蓝的天空,明溪眼眸半眯,沁出凉薄笑意。
错了,不是永嘉帝强纳她入宫。
而是她主动去探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46章 妖妃3
“我愿意去选秀。”
正在商讨对策的夫妻二人看向顺着光影走来的红衣少女, 满脸不可置信。
明溪走到他们身前,坚定地说:“我愿意入宫。”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正冷声呵斥,“此事有我和你母亲为你做主。只消躲过大选, 你母亲自会为你择一良婿。”
“从古至今后宫都不是个好去处。”苏夫人只当她年纪小,一朝看见皇家的尊荣富贵便生出向往,浑然没有看到掩埋在荣华富贵下的白骨。
“外面人瞧着它金碧辉煌富贵至极,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它就是个逃不了的活死人墓。”
她是膈应当年的那件事, 膈应她的突然出现, 为着那件事她险些同苏正和离。
但转念想想,她娘在其中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一介青楼女子, 除了听苏正那些同僚的摆布,还能有拒绝的资格不成?
所以, 她看开了。
她不恨她娘,自然也不会恨她。再怎样, 她身上还流着苏正的血, 她不愿看着她白白去送死。
苏夫人苦口婆心相劝:“说句大逆不道之言, 新君残暴不仁,风流成性, 时常将如花似玉的闺女折磨的不成人样。”
“我虽不喜你,亦不想看你枉送性命, ”苏夫人真诚道,“等大选过去,就让你以苏氏远支孤女的身份认祖归宗。届时我再为你择一良人,也算尽我嫡母之责。”
若真能像苏夫人预想一样, 只要躲过大选就能安然无恙, 明溪或许会考虑一二。
俗言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苏柳柳天生媚骨,一旦她认祖归宗,永嘉帝总能知道她。
与其在那时被强纳入宫,错失先机。不如现在趁永嘉帝继位之初权力不稳,入宫搏一条通天大道。
苏正挥手示意明溪退下:“这事听你母亲的,你不要再想入宫之事。”
明溪提起裙摆跪下,冷静道:“正因母亲所言,我才不得不参加此次大选。”
苏正被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忍着怒火问道:“为何?”
“我的模样称不上人间绝色,却也担得起一句倾国倾城,”明溪顶着苏柳柳的脸,自夸起来毫无负担,“这张脸,这身骨,注定我此生不凡,必属天家。”
“你以为凭着不俗的容颜就能得到帝王垂怜?”和十几年未见的女儿谈论此事实在有违父女界限。
为了打消她入宫的心思,苏正咬着牙说:“帝王恩宠岂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伴君如伴虎。若有差池,轻则废黜冷宫,重则杖杀,更有甚者累及家人九族!”
“我明白,”以为她想通了,夫妻二人正要松口气,明溪接着说,“就算这次大选我侥幸躲过,等到认祖归宗时,他终究会知晓我的存在。”
“帝王纳臣女为妃不需理由。他连定过亲的女子都不放过,更何况是未定亲的我。倘若那时他以隐瞒不报之罪怪罪苏家,又当如何?”
原文中苏柳柳被强纳入宫后,永嘉帝便以蓄意隐瞒为由降罪苏正,下令打他二十脊杖。
那时江朗月和苏嫣然还未成亲,苏柳柳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给江朗月留个好印象,出言相劝。
永嘉帝卖新宠一个面子,将二十脊杖改为二十臀杖,苏正仍是在床榻上躺了月余。
苏夫人静静打量跪在身前的少女,忽然明白少女为何会认为自己,终究逃不过帝王宠幸。
她身上的红衣若换做嫣然来穿,给她的感觉会是一团火,富有少女的烂漫和可爱。
而穿在她身上,她仿佛看见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引诱过往的灵魂舍去凡尘,一步步走向阴曹地府。
模样身段本就不俗,眼波流转间更能轻易勾去他人的魂魄,天注定她非池中之物。
苏夫人惋惜一叹。
这样的本事自然不是生来就有,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哪能真出淤泥而不染。倘若她能早些回府相认,或许尚有转圜之机。
“哪怕是送死,你也愿意?”良久,苏正闭上眼,不忍去看归家不久的女儿。
事实上,从她谈及容貌开始,他就知道一切早有了答案。
除了入宫,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这个做父亲的,护不住她。
明溪叩首:“不悔,无怨。”
—
苏府为明溪举行认祖归宗的仪式没多久,苏正突然多出一个绝色女儿的事传遍京城,跨过高高的红墙,飞进永嘉帝的耳朵。
永嘉帝登基不久,沉迷声色犬马之余,隔三差五还是会上朝听政。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龙椅上看官员朝堂辩论,要是觉得吵了,还会赏他们一人一顿板子。
总归他已经上朝,也算尽到君主之责。
这日阴雨绵绵,永嘉帝本不想上朝,奈何前夜得知苏正从外面接回来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女儿。
和美人闹腾一晚上,才睡一个时辰不到的永嘉帝愣是从床上爬起来,哈欠连天往太极殿赶。
在内侍正要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前,坐上太极殿正中的黄金龙椅。
惊讶于荒唐新君的出现,朝臣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苏正迈着四方步出列。
“启奏陛下,南方水患……”苏正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畅所欲言。
永嘉帝不耐烦地打断他:“朕听说爱卿新得一女,京中传其容色倾城。”
“回陛下,臣……”
“朕就问你是不是,别回这些虚的。”
苏正紧握朝笏,手背青筋暴起又平复,他颓然道:“是。”
“既如此,爱卿便将女儿的画像送一幅进宫,”永嘉帝半眯着眼眸走下御阶,“朕以为爱卿是个明白人,不会像不知趣的人,故意将女儿往丑了画。”
路过苏正身旁,永嘉帝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仿佛要将他的肩膀拍碎。
苏正虚抹额上汗水,干笑两声:“臣不敢。”
“不敢最好。”永嘉帝放声大笑,背着手走出太极殿。
天子甩袖离去,太极殿中的文武百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帝王特意出现在朝堂之上,他们以为他为的是南方水患,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只在传言中倾国倾城的女子。
过了许久,叹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知是谁说了句大逆不道之言:“君不似君,国将不国。”
两日后,一幅美人图送进宫中。永嘉帝看着画中的红衣女子垂涎欲滴,连大选都不愿等,直接派人到苏府传旨。
明溪没等宣旨内侍念完圣旨,她便从蒲团上爬起来,一把夺过内侍手中的圣旨,视线落在册封她为妃的字眼上。
明溪下巴微扬,用明黄圣旨做武器,挑开禁军抵在她周身的长.枪。毁坏圣旨乃是大罪,禁军见状纷纷避让。
她凤眸半敛,淡淡扫了眼不敢置信的宣旨内侍,讥笑道:“你去告诉陛下,一个妃位就想让我入宫,未免太不心诚。”
宣旨内侍惊骇于红衣少女的肆意张扬,久久不能回神。
他捡起被少女丢在地上的圣旨,连苏正塞给他的银钱都没来得及拿,连滚带爬回到宫中。
“她真这么放肆?”永嘉帝一把推开娇娇娆娆黏在他身侧的新宠,斜了眼挂在壁上的少女画像。
少女身姿婀娜,一袭红衣衬得她明艳万千。她凤目半睁,眼尾微微上挑,便渗出几许化作绸缎的妩媚,缠绕着他的脖颈,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
“与画相比,其人如何?”
“画只描摹出贵人五分神韵,八分倾城色。”
绝色之人有骄矜的资格,永嘉帝心中已有判断。停在高悬的画像之前,他回头瞥了眼满眼顺服的新宠——玉嫔。
“方才她是如何拒绝的?”
内侍怕自己说不清楚,索性模仿起少女肆意妄为的模样。
能跟在永嘉帝身边伺候的,模样差不到哪里去。内侍模仿起少女的娇纵蛮横毫无违和感。
永嘉帝遥指玉嫔:“你学他的样子,再来一次。”
玉嫔不敢违背,连忙从桌案上寻了道圣旨颤颤巍巍握在手中。
悬空虚挑两下,她捏着嗓子娇声说:“你去告诉陛下,一个妃位就想要我……”
永嘉帝沉声打断她的话:“娇纵蛮横,肆意妄为学不会是吗?连朕的内侍都不如,来人!”
玉嫔小脸煞白,连忙跪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永嘉帝充耳不闻求饶声,亲眼看着片刻前还与他温存的女子被内侍掰断脖子,了无生气。
他转头望向画中人,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她夺过圣旨后的不屑,无惧禁军威胁时的张狂,丢下圣旨、转身离去时的轻蔑。
永嘉帝忽地笑了:“传朕旨意,苏太傅之女苏柳柳,册为贵妃迎入宫中。”
内侍恭敬垂首,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同那张狂女子起冲突,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吩咐,三日后以贵妃之礼将娘娘迎入宫中。”内侍满脸阿谀奉承。
明溪斜倚美人榻,将册封圣旨掷到地上。吓得内侍连忙跪下,以为她对贵妃之位还不满意。
“罢了,贵妃便贵妃,”明溪嗓音慵懒,一副勉为其难退一步的高傲姿态,“三日太短,礼仪难免不周全,恕我难从命。”
“陛下心系娘娘,怎会怠慢娘娘,”内侍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娘娘放心,宫里一切准备妥当,必不会叫娘娘委屈。”
“大选多久结束?”
内侍微微一滞,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选秀一事来得突然,眼下各地第一轮筛选都还未完成。等最终将画像名单送到京城,只怕还要三个月。
“奴婢估摸着还需三月。”
“那我便等上三月,和她们一同入宫。”
第47章 妖妃4
等上三月, 永嘉帝没那个耐心,绝色美人早入怀才是上上之理。
但他又不愿派禁军强硬地把人接进宫中。若把人吓到,收敛乖张放肆, 岂非得不偿失。
襄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叩响苏府的大门。
他是永嘉帝的同母弟弟,长年累月生着病,凭着御药房的上等好药吊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