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贵妃所言,赏他二十两黄金。”
第二日午膳时分,霍阳一本正经地掀起衣袍,恭敬地朝斜倚美人榻上的明溪磕头谢恩。
昨夜传膳内侍把帝王用膳时发生的事偷偷说给他听,告诉他贵妃娘娘极有本事。
三两下哄得陛下改变主意不说,还叫陛下连晚膳都顾不得用,一心先服侍贵妃娘娘用膳。
霍阳一直没等到尊贵的女子叫起,他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余光瞥见女子掩在红纱下的赤足,心底顿时大骇,闭上眼不敢再看。
明溪莞尔一笑:“本宫喜欢吃你做的菜。”
关雎宫铺地的地毯是华贵难得的大红猩猩毡。她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长长的裙摆随行摇曳,刹那间罩住霍阳蜷缩的身躯。
浓烈的香粉味渗入鼻息,霍阳闭目轻嗅。香味虽浓,却不黏腻,仿佛园中带刺的荆棘玫瑰,艳丽而又富有攻击性。
明溪缓缓坐在桌前:“你来给本宫布菜。”
霍阳弯着身走到明溪身旁,不带一丝情.欲的望着体态婀娜的女子。
任何不相干的想法,似乎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他的手随女子的视线而动,不一会儿银碟里便装满明溪爱吃的菜。
“退下吧,”明溪语气温和,顿了顿,“下次送汤来,用炭火煨着点。”
走到殿门前的霍阳猛地转身,他恭敬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
“微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第50章 妖妃7
“听说霍阳晌午来过。”傍晚时分, 永嘉帝踏着雷声来到关雎宫。
明溪懒洋洋地倚在榻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来给我磕头。”
永嘉帝坐在榻边,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她细腻小巧的下巴:“他是该给你磕个头。”
昨晚用膳时, 她突如其来的娇纵救下正要被赏二十板子的霍阳,反叫他得了二十两黄金的赏赐。
想到此,永嘉帝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缠绕着她一折就断的脖颈。
他警告道:“没有下次。”
他是皇帝,是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 绝不允许有人借着他的宠爱挑衅他的威严。
感觉到身下的少女快要喘不过气, 永嘉帝目带怜惜地松开手。四道鲜明的指痕像鬼爪一样,停留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肌肤上。
明溪小脸煞白, 双手捂着脖颈不停地咳嗽,方才他要是再用一点力, 她只怕就要晕厥过去。
永嘉帝低头看向榻上面色苍白却又不服气的少女,忽然伸出手抄至她的背后, 将人从榻上提起来, 搂在怀中。
他就像怀抱婴孩一样抱着她, 有一搭无一搭轻拍她的背脊,喃喃低语:“为什么要试探朕对你的容忍。”
“自然是要的。”仿佛方才的命悬一线只是一场梦, 明溪扬起明艳的笑容。
“臣妾放肆惯了,害怕哪天就被陛下丢去虎园喂大虫, ”指尖轻抚男人的脸庞,明溪似笑非笑,“所以臣妾想知道,陛下究竟能容忍臣妾到哪一步。”
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放在唇边亲吻, 永嘉帝低笑:“只要你乖乖的陪着朕, 天上月任你采。”
一场伴随着雷声而来的欢好,与惊雷一同停歇。明溪翻了个身,往床榻里侧挪了挪,背对着永嘉帝。
永嘉帝现在对她也就是一时新鲜,长久不了。就像他曾经专宠苏柳柳一样,最终不过三年。
三年,明溪轻叹一声。
她还有三年。
蓦地,男人的手搭在少女的腰间,将娇小的躯体带入怀中,长长的腿压在少女身上。
永嘉帝漫不经心把玩女子柔顺的青丝:“朕不就吓唬你一次,连挨着朕睡觉都不乐意?”
明溪挣扎了一下,发现动弹不得,索性身子一软,倚靠着永嘉帝的胸膛。察觉到怀中人的顺服,永嘉帝轻轻咬了咬她柔软的耳垂。
“陛下一把掐死臣妾才好,”明溪缓了缓心神,赌着气说,“臣妾一命呜呼,陛下正好不用守着臣妾,去临幸劳什子施妃,劳什子陈婕妤。”
永嘉帝听到这话,一把掰正她的肩膀,迫使她平躺,自己则欺身而上,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间。
他哑着声问:“到底哪个才是你?”
骑马时的英姿,吃糖人时的娇俏,床榻间的魅惑,用膳时的娇纵,又或是……半点真心也无的顺服。
她不怕他,他感觉得到。
哪怕刚才她差点死在他的手下,她的眼中始终没有半点惧意。
清澄而又妩媚的眼眸半敛,明溪抬手攀上永嘉帝结实的肩膀:“陛下忘了,”她贴着他的耳,缓缓低吟,就像海上迷惑归人的鲛音,“臣妾出身青楼。”
青楼二字一出,永嘉帝眸中闪过一抹晦色。
第二日,明溪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侧已无永嘉帝的身影。
百合作为明溪的贴身女使一同入宫,见主子醒来,当即唤来宫人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明溪语气淡淡:“陛下多久起身?”
百合替明溪簪上珠钗,低声说:“陛下一个时辰前起身,带了一队禁军离宫。”
“为何离宫?”总不能是为了政事。
永嘉帝平素懒于朝政,整日寻欢作乐,沉迷酒色财气。突然带着一队禁军离宫,着实稀奇。
百合沉默不语,明溪斜了她一眼:“不知道还是不能说?”若是不能说,她就不会告诉她永嘉帝离宫之事。
良久,百合捏着拳头,颇为她愤愤不平:“陛下去了太康坊。”
太康坊是花楼一条街,专做皮肉生意,百合怕她难受才不肯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难过。
明溪淡淡点头:“太康坊怕是有祸殃。”
别看永嘉帝生性风流,他其实从未踏足烟花之地。
他出身尊贵,为着他的身份,便有好多女子对他趋之若鹜,无需自降身份,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
另外,他还很惜命。烟花风尘多有花柳相随,要是因为寻欢而死,他怎能甘心?
想起他特意吩咐御医为宫妃准备的药浴,尽态极妍的眉眼便染上浓浓的嘲讽。
既然不是寻欢,那就是去寻仇了。
“施妃和陈婕妤求见娘娘。”宫人迈着小碎步走进来,打断明溪的思考。
明溪时刻谨记自己是肆无忌惮的宠妃,光着脚丫踩在华贵柔软的地毯上,身披轻薄红衣,慵懒地倚在紫檀大座上。
施妃和陈婕妤一前一后错开,缓缓走进殿中。
施妃面容姝艳,放肆地打量四周的布置,目光中的贪婪可见一斑。陈婕妤不如施妃艳丽,好在清新脱俗,举止大方。
二人齐身朝明溪见礼,明溪看得真切,施妃满脸不情愿,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倒是自入宫后就没见到永嘉帝的陈婕妤,始终平静。
想到昨天白日里做得那个梦,面前这两位妙龄女子最终都去喂了老虎,明溪忍不住唉声叹气。
争这么个昏聩残暴君王的宠爱,一点都不值得。
施妃自顾自落座,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红的耀眼:“臣妾以为娘娘圣眷正浓,花开不败,是不需要叹气的。”
施妃和苏柳柳一样,出身不好,模样不俗,身段撩人,是真真切切被永嘉帝宠幸过一段时日的。
侍寝一夜便封良娣,在东宫曾被专宠半年。永嘉帝登基后立即封妃,赐号施,横行宫中。
宠妃与宠妃碰面,必然是没有硝烟的争斗。
明溪哂笑:“本宫叹气自然不是为自己,”她下巴微扬,睥睨一切的傲气就这样释放出来,“陛下应允本宫专宠,本宫是为施妃可惜。”
“可惜施妃这般好的容颜,再无帝王怜。”
“你……”施妃愤然起身,行至殿门停下脚步,嘴角慢慢上扬,“娘娘以为陛下的专宠能到何时?”
她挑衅道:“娘娘或许还不知,陛下今日离宫,去了太康坊。”
丢下这句话,施妃头也不回的离去。
明溪懒懒地支着下颌,望向从始至终都乖巧站在殿中的陈婕妤。施妃空有美貌,内里只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草包。
她出身名门,自打入宫起目光就落在空无一人的凤座。不过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比不上苏柳柳和施妃。
于是躲在施妃身后挑拨她二人相斗,结果没想到皇帝对苏柳柳是真的上了心,和施妃一起喂了老虎。
明溪看似与施妃剑拔弩张,实则她知道自己对那不聪明的女子没有恶意。
而面前这位……明溪冷下声警告:“你我入宫伴驾,日后便是姐妹。富贵锦绣如何,全凭你的造化,只一点,不要试图僭越。”
沉浸多年的气势全放,吓得陈婕妤登时一激灵,暗道家中情报难道有错,贵妃不是出身青楼?
苦于明溪一直盯着她,她不敢细想,只得垂首示弱:“臣妾自知不如贵妃娘娘,唯求一地容身。”
从关雎宫出来,陈婕妤紧捏绣帕,咬着牙对贴身宫女说:“去请父亲再查她的底细。”
入宫前父亲告诉她,新封的贵妃实际上是太傅和青楼女子所出的私生女。从小养在青楼,没见过世面,不是她的对手。
可从红衣少女散发的气势来看,这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她实在不敢相信,将吓得她胆战心惊的少女,仅仅是出身青楼这么简单。
明溪缓缓摇头,天作孽犹可恕,她已经警告过她,自作孽就不可活了。
但愿她不要蠢得把她自青楼来的事大肆宣扬,永嘉帝可不愿意天下知道,他千娇万宠的贵妃的来处。
傍晚,霍阳亲自送来晚膳,贴心地为明溪布菜。
明溪咬着银箸,眼眸明亮:“其实你不必日日亲自送来,布菜这点小事也有宫人来做。”
霍阳夹菜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微臣这条命是娘娘救下的,微臣无以为报……只有……”
“陛下……”百合喘着粗气跑进殿中,“娘娘,陛下一把火烧了太康坊。”
明溪猛地起身,光着脚跑出寝殿,立在大理石铺就而成的廊下。夜空寂静,只余滚滚浓烟和冲天大火随风摇曳。
霍阳捧着室内软鞋跪在明溪身前:“地上寒凉,请娘娘穿鞋。”
明溪愣了片刻,这种事应当由宫女来做。她缓缓抬起脚,由着霍阳服侍她穿鞋。
她低头看着霍阳,他跪伏在她脚边,湿热的手掌握住她因大理石而冰凉的脚,虔诚顺服。
良久,霍阳施施然起身,恭顺地立在明溪身后。
明溪凝望夜空浓烟,慢慢说道:“霍阳,你该庆幸你是个内侍。”
若是个男人,他方才的举动,足以被永嘉帝凌迟。霍阳听懂她言语中的警告,拱手告退。
“方才之事,谁若说出去,本宫要他的命。”明溪环视守在宫中的宫女内侍,厉声吩咐。
“是。”
就在霍阳离去不久,永嘉帝带着滚滚烟尘而来,他一把抱住立在廊下的明溪,将她娇小的身躯揉入怀中。
他今天去了趟太康坊,看见太康坊如何调·教不听话的姑娘。
夏穿棉袄,不给饭食,动辄用宽厚的布将人绑在柱上,溺湿满身,生生击碎她们的尊严。
他想起下面的人呈上来她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手段,才锻造出她如今的模样。
于是他怒发冲冠。
第51章 妖妃8
永嘉帝做事向来随心, 从不顾忌后果。一把大火烧掉太康坊,京城便多出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儿。
明溪不由得一叹,总归这事因她而起, 她仗着永嘉帝的宠爱,向他请了一道旨意。
太康坊的女孩子若是被拐来的,想走的,可回归本家。
若是自愿留下的,便暂居太康坊未化成灰烬的宅院, 等太康坊修葺好再回原处。
“皇嫂请看, 这是太康坊愿归家女子的名单,”明溪是后宫女眷, 不方便行走宫外,永嘉帝便让襄王来助她, “总有三千人,余下的万余人, 不愿离去。”
明溪摊开一本花名册, 随手翻了两页便合上。白纸黑字, 书写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她不过是比她们幸运。
襄王知道她的来处, 这是皇兄再三叮嘱不可外泄绝密。
他坐在她的对面,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好像很失落。
他忽地想起皇兄成为太子那日,他才九岁。母妃流着眼泪喂他吃下子蛊,他健壮的身躯一夜之间变成药罐子。
那时的他,也很失落。
“多谢王爷, ”明溪情绪不高, “都是可怜人, 能善待一分便善待一分。”
襄王怔然。
是否是因为感同身受,这位宠冠六宫、传言中娇纵跋扈的贵妃娘娘,竟然会怜惜与她现如今云泥之别的青楼女子。
“池中的莲花都开了,”襄王抬头看了眼渐渐沉下西山的太阳,“皇嫂可要去看看?”
不知怎么,襄王莫名怜惜起面前看似肆无忌惮的少女,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里转圈,旋即便被他否定。
她圣眷正浓,近来最得皇兄宠爱。
要太阳就不给月亮,要月亮就不给星星。
为了她一把火烧了半边太康坊,又为了她降下一道圣旨,叫她平白得个大善人的美誉。
她哪里需要他怜惜,他才是真的自顾不暇。
襄王猛烈地咳了几声,颤着声说:“臣弟想起还有汤药未喝,臣弟就先告退了。”
明溪叫住走到殿门前的襄王:“莲花满湖,想来景色很美,王爷不想夜游一番吗?”
回望她狡黠的目光,襄王鬼使神差点头。再回过神时,明溪已跳下贵妃椅,绕进寝殿里侧。
她换了身朱红罗裙,乌黑的发没有过多修饰,用一根丝绸松松系在身后。看似简朴,她漫不经心抬一下手,便有万千风情。
襄王忽然明白皇兄为何这般宠爱她。
这样的女子,他若得之……仿佛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襄王呆愣地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