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突然晕过去,比试不能进行下去,宝石钗自然归杜小将军,难怪顾泽会是那副表情。
明溪心头忽觉几分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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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出大事了。”云梅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明溪正在兰香的伺候下吃药,竹清跪坐着替她捶腿。
太子说到做到,当天秋将军才背着她踏入将军府,东宫的补药就恰好送达,温在炭火上,还冒着热气。
此后一日三次的补药,从不落下。怕明溪喝起来苦,药中特意加了陈皮山楂等物,还附送一叠蜜饯甜点,可见用心良苦。
明溪放下碗,轻轻擦拭嘴角:“何事?”
“今日城门守卫军发现有人溺毙护城河中,”云梅卖了个关子,“您猜是谁?”
兰香连忙念叨:“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这事说来也不怕污了小姐耳朵。”
护城河没有护栏,总有人失足掉落,不至于让云梅大惊小怪。
明溪下意识拿起一颗蜜饯,不知怎么眼前浮现顾泽望向杜小将军时的阴狠。
云梅迟迟没等到小姐追问,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是杜小将军,说是小将军喝醉酒,失足跌到护城河里。天寒地冻,小将军没爬得上来,生生淹死了。”
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明溪呆愣地盯着蜜饯,竹清等人连唤两声阿弥陀佛。
按照原剧情,杜小将军是随秋将军一起战死沙场,不可能现在就没了。
除非……明溪打了个寒噤,她敢肯定杜小将军绝对不是醉酒落水。
没有其他可能,就是顾泽杀了杜小将军。
一条人命,为的不过一支宝石钗。
这个疯子!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云梅关切地伸出手在明溪眼前晃了晃,她是粗使丫头提上来的,没甚规矩。
良久,明溪回神,惋惜道:“杜小将军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小姐,顾世子来了。”经过上次的教训,秋菊收敛很多,规规矩矩走到明溪身前行礼。
她明白现在小姐最宠爱的不是她,是兰香等人,明里暗里她受了云梅多少讽刺,也都生生忍下。
且等着,等小姐和顾世子的姻缘成了。出嫁从夫,凭顾世子对她的喜欢,她便是爬到小姐头上,小姐又能怎样?
秋菊竭力压下得意,殊不知上扬的嘴角早已出卖了她,明溪眼神越发冰冷。
“请世子花厅候着,我随后就来。”明溪语气淡淡,不似从前每听闻顾世子来,便暗藏春心。
秋菊只当她是病中无力,疾步退出房间,朝花厅走去。顾世子如此爱她,她又岂能不抓住机会与他独处。
急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溪在兰香等人的服侍下梳洗装扮。
竹清听秋菊说过小姐对顾世子颇为上心,挑了件月白莲纹半旧上袄,下配霜色百蝶半旧百褶裙,外罩白狐皮,贵气典雅。
明溪瞥了眼竹清,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竹清这般挑是为迎合她,不过顾泽可不是她心上人。
话虽如此,打扮依旧是要打扮的,明溪凝望镜中人,兰香正小心翼翼为她描眉。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她就不能打扮给自己看?凭什么说女子打扮都是为了男子。
故意晾了顾泽一会儿,明溪抱着缀满流苏的袖炉缓缓而至。
甫一踏入花厅,秋菊正在为顾泽倒茶,整个身子都要贴上去。
云梅骂了句不知羞耻,声音不大不小,花厅里的人都能听见。
秋菊涨红了脸,走前还不忘留给顾泽一个期期艾艾的眼神,煞是我见犹怜。
明溪端正坐上首位,冷冰冰道:“家父还在营中未归,世子若无旁事,请暂且离去,待家父归来,再登门也不迟。”
冰冷的语气没有令顾泽感到难堪,相反他甚至有些许意外。
本以为明溪对他还未有多情深,没想到不过是撞见秋菊贴在他身上,便如此生气,可见对他已是情根深种。
抚远侯府自陛下登基后一直不受重用,渐渐没落。
如果能攀上秋将军,不仅对他的仕途有所助益,更能解决抚远侯府亏空问题。
明溪若对他情根深种,这些事便可迎刃而解。
思及此,顾泽耐着性子哄道:“方才那丫头趁我不防贴上来,才会叫她得逞。婉妹知我心性,我并非贪图女色之辈。”
因为他所贪不是寻常女儿家,而是今上和皇后娘娘所出的阳华公主,明溪在心里替他补充。
“世子不需同我解释,亦无必要同我解释,”明溪依旧淡淡,“若世子看上那丫头,只管同我说便是,一个丫头而已,赠予世子又何妨。”
顾泽只当她还在吃醋,走到明溪身前蹲下,想去拽她的手。
云梅挡在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护住明溪,怒斥:“世子放肆!”
顾泽按捺住不耐烦,站起身,视线穿过云梅落在明溪身上:“是我唐突婉妹,这便向婉妹赔罪。”
他规规矩矩后退两步,冲明溪拱手施礼。
明溪吩咐云梅退开,下巴微扬:“我未曾瞧见,便不算数。况且我父并未给我添个兄长,世子还是唤我一声秋小姐。”
若是将来要成姻缘,以兄妹相称自是不妥。
自我脑补一番,顾泽以为她不气了,便又深深一揖,暧昧道:“只要小姐不怪我,赔百次罪我也愿意。”
差点没被顾泽的深情恶心吐,明溪再次下逐客令:“世子的赔罪我收了,请世子离去。”
明溪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还在生气。
顾泽自认为脾气已经够好了,她又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有何资格几次三番给他甩脸色。
脸黑了半分,顾泽转身朝外走去。
不过走了两三步,顾泽转身回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在明溪身侧的桌子上,头也不回的离去。
明溪冷哼,想软饭硬吃,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第5章 将军独女5
明溪一个眼神,云梅福灵心至朝外院走去。
兰香将拆了的信递给明溪,通读下来,颇觉反胃。
上面写了些关心之语,叮嘱她好生调理,切莫太过劳累,又述了些许衷肠,最后提了首情诗,聊表爱意。
他是如何做到心怀算计,却又能写下如此情意缠绵之话,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正巧太子身边的宫女阿碧捧着精致的食盒走来:“殿下记挂小姐,特命奴婢送来百合南瓜露,冬日里吃来最能养血安神。”
捏着薄薄一张纸,明溪望向摆在桌子上,还散发着热气的百合南瓜露,忽地笑了。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两瓣嘴皮子一张一合,好话谁不会说。信纸被扔进炭盆里,不一会儿化作飞灰。
阿碧讶异:“恕奴婢多嘴,小姐这是?”
明溪露出一丝厌恶:“方才顾世子将信交与我,左右是些关切之语,没甚新奇。”
记下顾世子,阿碧神色严肃,匆匆告退。
远远目送顾泽出府,云梅寻着他的足迹走过,低头瞧见零落成泥的红花,疾步回到花厅,打起门帘进入暖阁。
明溪端坐窗下,脚边放置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阁正中的铜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打眼望过去,仿佛置身云雾之中,衬得她越发出尘。
“顾世子出去时,随手摘了朵梅花,”云梅屈膝,“奴婢待顾世子走远,上前瞧了,花瓣细碎撒了一地,白里透红。”
执笔的手一顿,墨晕染开,兰香连忙铺了张新宣。
笔尖悬了又悬,明溪放下笔,状似漫不经心:“一朵花罢了。”
兀自将这茬放下,明溪拿起一旁的礼品单子。满目红纸喜庆,看起来却是触目惊心。
就好像秋将军被顾泽出卖,于乱军之中血战,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荒漠。
强自振作精神,明溪愈发坚定,她的家破人亡,这一次要他来偿。想通这一层,她专心浏览礼品单。
再过不久就是年节,各庄子的孝敬陆续送来府上。幸有石先在外院忙碌,将军府不至于乱了阵脚。
林虎被婆娘牵连,同打了五军杖,所幸皮糙肉厚,好得快差不多了。有此番教训,他不敢再中饱私囊,行事也规矩许多。
况且明溪本就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日后将军府所有一切都将会是她的,包括他们的籍契。
将军府管事权自然在她手中。
她把外院全权托付给了石先,内院又由她和田嬷嬷打理。
不论林虎如何不甘,他也只得屈居石先之下,掀不起大浪。
明溪自是不担心庄子出事,眼下她要烦的是另外一件事。
往日各府的赠礼皆是由林虎家的一手操办,也正因如此,给了她从中谋利的机会。
谋利倒也罢了,不过是银钱上的损失。问题出在林虎家的筹备之礼,实际上并不与钟鸣鼎食之家对等。
这高门大族送礼颇有讲究,除了亲疏有别,更是尊卑有度,一点都马虎不得。
林虎家的不晓得各中关系,送礼单看职位高低,是否皇亲国戚,送的不伦不类。
从前她还是明家二房四姑娘时,跟着母亲筹备过。不过那时大梁都由母亲挑着,她只是划水图一乐呵。
对着礼单纠结一夜,翌日晌午,明溪捧着礼单来到唐祭酒家。
唐家世代读书清流之家,没成想这一代的女儿大大咧咧。
唐夫人尤其欢喜明溪上门,只盼着那不成器的女儿能跟在明溪身边耳濡目染,收敛几分心性。
说明来意后,唐夫人热切地拉起明溪的手,慈眉善目:“什么叨扰不叨扰,你既上门来找婶婶,便是信得过婶婶,婶婶又岂有不帮之理。”
明溪还未来得及福身道谢,便被唐夫人拽起来,挽着手朝暖阁走去。
婢女打起门帘,明溪一眼就看见唐听澜坐在雕花圈椅上打盹。
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夹了一支浸墨的笔,身前摆了本账本,账本上滴了几滴墨,黑乎乎一团。
唐夫人没好气地上前,拍醒一点贵女气派也无的女儿。
唐听澜一时不察,猛地一哆嗦,唰的一下站起来,撞得唐夫人登时倒退两步。
还是明溪手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磕到桌角。
唐夫人气不大顺:“你看你可有半分小姐模样,”望向明溪时又满目怜爱,“但凡你能得婉儿半分性情,我也不至于如此忧心思虑。”
唐听澜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好说好说,母亲认下婉婉做义女,这不就得了婉婉半分性情,我也好解脱。”
明溪睨了少女一眼,知道她这是吃醋使小性子,扶着唐夫人坐下,哂笑:“婶婶说笑了,女儿家都是娇客,唯有未出阁时最为恣意,我羡慕听澜还来不及。”
娘看女儿自然是心疼多于苛责,加之明溪所言,她很是受用。
唐夫人笑着命人摆了本新账本在唐听澜面前,专心致志与明溪解说各家的关系,以及送礼详情。
“将军位高权重,无需靠送礼拉拢人心。往日将军府没有女主人,所送之礼虽不合适,却也无人多说什么。今你接任管家之权,自是要好生斟酌,以免给他人留下话柄,以作攻击将军之筏。”
唐夫人在礼单上勾画:“将军陪伴陛下从封地走来,还曾救过陛下的命,最受陛下信任,阿谀奉承之人自是不少。你收礼之时切要注意这些人所送之礼,能拒便拒,不能拒还了同等的礼也就罢了……”
讲了快半个时辰,若不是口干舌燥,唐夫人还能继续讲下去。
明溪怕唐夫人止不住,连忙说先让她自己个儿捋一捋,小半个时辰后总算弄懂了各府关系。
简而言之,送礼回礼是一门中庸之道。讲究的是既不出格,又不过于简朴,以至于落了将军府脸面。
想通后正欲道谢回府,只见唐听澜眼角抽疯一样给她使眼色。明溪抬眼望向密密麻麻的账本,颇为同情。
“我画了幅红梅图欲赠予婶婶,今日出来的急,忘带了,不若叫听澜同我走一趟,拿了红梅图供婶婶赏玩。”明溪说得煞有介事,唐夫人叮嘱女儿不许乱跑,意思是准了。
才出暖阁,唐听澜高兴地跳起来:“自从书院休学,我便被母亲拘在家里看账本。上次要不是殿下宴请,我只怕也出不去。”
“你是账本没看够,怕婶婶听不见,再嚷嚷大声点,自有婆子押你回去。”唐听澜闻言立即闭嘴,走起路来都蹑手蹑脚,生怕被捉回去看账本。
竹清扶着明溪上马车,唐听澜也从另一边爬上马车,钻进暖烘烘的车厢里不住感叹:“我心向自由,奈何母亲不许。”
“得了,怎么谢我?”明溪促狭一笑,“谢轻了,我便将你还给婶婶。”
唐听澜脑袋拱到明溪腿上,像猫一样求饶:“好婉婉,但凡你开口,我没有不依的。”
明溪微微低头,一眼看见她发髻间斜插的红宝石钗。
这钗与杜小将军赢的那支本是一对,指尖拂过宝石钗,明溪忽地有了主意,笑道:“借你宝石钗供我赏玩几日,可乐意?”
唐听澜毫不犹豫取下钗递给明溪:“送你便是,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些钗饰。”
明溪把玩宝石钗,公主殿下之物做工自然精细,所用宝石亦是上好的鸽子血,一般为御用贡品。
陛下顾念旧情,素日赏赐大方,将军府库里恰好有御赐鸽子血,明溪将宝石钗收进袖中。
马车方驶入将军府,一直候在侧门的云梅急忙上前打起帘子,道:“太子殿下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殿下来找将军吗?”唐听澜探出脑袋,复又觑了眼讶异过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明溪,“我怎么觉得你早知殿下会来。”
葱根般的食指轻点唐家姑娘的额头,明溪下了车,哂笑:“你当我是天上神仙菩萨,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耳畔传来唐听澜絮絮叨叨的声音,明溪没功夫理会,脑海里盘旋着话本所写:
抚远侯世子夫人殁后,太子殿下不久也缠绵病榻而薨。
本以为只是偶然,那日她晕厥过后他的表现,以及日复一日的汤药点心,明溪逐渐瞧出点苗头。
直至今日,方能肯定。话本中太子虽对秋将军敬重,为免勾结重臣嫌疑,从未踏入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