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连忙制止她,怕山楂酸到她的牙齿:“山楂是酸的,但我心里是甜的。”
“嗯?”明溪面露困惑。
“因为婉妹喂我,这便是甜。”
吞咽酸掉牙的山楂,太子在剩下的糖葫芦里精挑细选,犹豫了好半天才取下一串递给明溪。
明溪轻轻咬下一颗山楂,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山楂,酸酸甜甜很是美味,不自觉笑弯了眼。
从来没有这般放肆过,明溪开心的不行。前边挤了一堆人猜谜,她轻扯着太子的衣袖,一蹦一跳将人往人群拥挤处带。
华灯四起,身边来来往往衣着华贵的女郎公子,都为这喧嚣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太子静静地看着一蹦一跳的少女,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
便是再重规矩的少女,也该是鲜活的。不论是什么缘由促使她的转变,少了层困住她的樊笼,这样就很好。
“殿下,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方才还明艳的笑容突然消失,明溪苦恼地转头。
她以前被规矩束缚,很少随心所欲,上元节也是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登上高楼观赏花灯,从来没切实参与过热闹。
今天她方知道,这热闹也不是这么好参与的。
太子视线落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哂笑:“这还不好办。”
正当明溪疑惑之际,太子已扛着糖葫芦站上青石板,凭空比众人高出半个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吆喝:“送糖葫芦咯——”
起初拥挤的人群听到吆喝声并没当一回事,谁家还缺一串糖葫芦了,哪有猜谜的彩头——一盏活灵活现的玉兔花灯更吸引人。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太子殿下!”
各位女郎公子们这才回头,只见太子殿下立在青石板上,肩扛糖葫芦卖力吆喝。
却又不似为生计发愁的寻常摊贩,他的吆喝声是温柔的,带着出生富贵的云淡风轻。
一时间众人把太子围得水泄不通,周边的摊贩一听这便是太子,兴奋得不行,奋力朝青石板挤去,想沾一沾天家的福气。
与民同乐,不外如是。
太子得意地冲明溪挑眉,明溪回以调皮的抱拳,颇有江湖侠女之风。她趁人都挤在太子身边,朝猜谜摊走去。
太子一面给众人分发糖葫芦,视线一面紧紧追随着少女灵动的身影。最后得见她手里捧着个玉兔花灯,眉开眼笑走出来,不由得一笑。
凭婉妹的学识,猜谜岂非信手拈来。
糖葫芦发完,太子慢条斯理走下青石板,围在他身边的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明溪穿过人潮,把新得的玉兔花灯捧给太子,笑靥如花。
“君赠糖葫芦,我便赠君玉兔花灯,愿君岁岁年年常安常宁。”
凉风袭来,昏黄的烛火随风摇曳,太子一袭云纹白衣,广袖飘扬,一贯的温柔克制开始动摇。
有这么一刹那,他想不问她的意愿,飞奔到皇宫请父皇旨意封妃,将面前心怀热忱的女郎娶回东宫,惯着哄着,疼着宠着。
良久,他接过花灯,嗓音沙哑:“孤愿婉妹岁岁年年无忧无虑,此生闲逸。”
—
将军府彻夜灯火通明,正厅里的秋将军来回踱步,总算等到石先跑进来说:“将军,太子殿下送小姐回府了。”
秋将军一个激灵,快步朝外走去,才走到庭院里又转身回走。看上他女儿那就是她女婿,哪有岳父亲迎女婿的道理。
秋将军理所当然坐在首位,为了表示自己的淡定,还特意端起茶盏,慢悠悠撇去浮沫。
“爹,我回来了。”明溪还在玩耍的兴头上,语调不自觉欢快,人未至声已到。
本还装出一派气定神闲的秋将军坐不住了,放下茶盏就往外走。太子和明溪并肩而行,银白月光仿佛在他们周身裹了层光晕,朦胧神秘。
确实挺配,不论秋将军如何怀揣着大白菜被拱了的心情,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
顾泽那人他本来就不喜欢,一双桃花眼跟个小白脸一样,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从前碍着闺女待他特别,没办法,如今闺女对他没有想法,反倒和太子亲近上了。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为人自是没得挑。
将来就算他不在了,陛下和娘娘看在他拼死拼活的份上,大概也能善待他唯一的孩子。
秋将军贴心地将明溪散落的发捋至耳后,贴心道:“疯累了吧,爹让他们准备好热水了,你下去休息吧。”
明溪欢快地点头,面带笑意朝太子福身,提起裙子一阵烟似的跑没了影。
“咱俩唠唠?”瞥了眼视线追随着闺女身影的太子,秋将军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到厅中坐好。
太子颇为忐忑,将军对婉妹的看重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万一他看不上自己可如何是好?
世人皆说天潢贵胄,尊贵无双。事实上,除了出生高贵,他们这些人又与旁人有何不同。
秋将军冷眼旁观,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没别的要求,就这几点殿下能做到,我不拦你。”
太子忙道:“将军请说。”
“一,我就她娘一个女人,就算你家有江山要继承,也不许纳妾妃。”
“这是自然,若得婉妹,孤自是一心一意。”
——吾以太子之名起誓,但敢有二心,人神共愤。
“二,她有错,我来管教,你不许动她。”
“婉妹天性纯良,不会犯错。纵然她有错,我也一定会好好护着她,不叫她受委屈。”
——吾以丈夫之名起誓,此生护佑吾妻,矢志不渝。
“三,咱俩说好没用,要她亲自点头。不然老子就是拼了命抗旨,也不答应。”
太子拱手施礼:“将军放心,我自小敬重婉妹。若她不愿,我绝不逼她。”
从将军府出来,太子登上御马,回望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他从小跟随秋将军学骑射,唤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前些年南边外敌联合来犯,将军势如破竹直捣敌军黄龙,逼得他们上书请降,将军威望大增。
班师回朝后,秋将军自请淡出朝政,以绝对的忠诚换取父皇的信任。
秋将军看似鲁莽,实则谨小慎微半辈子,却不想总有些眼红的人不肯脚踏实地,想要来分一杯羹,想要毁他的苦心经营。
想起方才秋将军的无奈叹息,太子低声吩咐护卫:“派人去查抚远侯府,警告顾泽不要生事。”
这或许也是婉妹突然亲近他的原因,太子略微苦涩一笑,很快被夜风吹散。
自父皇登基以来便不爱用这些老勋爵之家,一来嫌他们一代不如一代,二来嫌他们姻亲繁复,盘根错节。
十几年下来,这些人家便也逐渐呈衰败之相。
秋将军是父皇的心腹,手中有兵权,家大业大,婉妹又是独女。
顾泽在婉妹表达过不喜后还贴上来,只怕是野望大过了心意,想要借着婉妹向上攀爬。
简直该死,婉妹就是婉妹,不是他充满权欲的工具。
头一次,太子发自内心的认为,生来便有的权力是如此美妙。
哪怕婉妹对他是有几分利用之心,才促使她如此转变。总好过一点忙都帮不上,束手无策看她被人算计。
比起利用,他更怕无用。
第11章 将军独女11
正厅里发生的事秋将军没想瞒着女儿,翌日明溪起身时,昨夜的对话一字不差钻入她的耳朵。
饶是在竹清等人面前强自装出一副淡定模样,仿佛染了胭脂的耳垂还是将她的心神慌乱卖了个干净。
似乎是为了迎合这桩顺心事,竹清特意为明溪挑选了一身丁香紫襦裙。
紫本就为尊贵之色,配上气质出尘的少女反倒显出些许俏皮。
真心为小姐高兴,讨喜话云梅张口就来:“太子殿下一心一意待小姐,恭喜小姐得到一个好归宿。”
云梅不懂嫉妒,她只知道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出生高贵,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这些都是小姐该得的。
竹清一面为明溪梳头,一面笑道:“终归是将军疼爱小姐,任谁都欺负不了小姐。”
“谁敢欺负小姐,不怕将军找他麻烦?”兰香捧着一个小木盒走进来,听见竹清所言,高声打趣。
云梅连忙插嘴:“哪有人欺负小姐,竹清姐姐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明溪慢慢收敛慌乱的思绪。偶尔有这么几个小姑娘在耳边唠叨,其实也挺好。
兰香半蹲下身,将小木盒展开送到明溪眼前:“石管事方才差人送来的,石管事说左边的是小姐原先给的,右边的是新制的。”
眼睛向下一扫,明溪拿起木盒中的两支红宝石钗仔细对比工艺,忍不住称赞:“不错,确实分辨不出。”
兰香笑着解释:“石管事起初也以为做不出来,不成想拿去给家中工匠,有一位老师傅正好是陛下赏赐的皇家工匠,拿过红宝石钗一看,说,‘这有何难,费些时日罢了’。”
没想到家中还有皇家工匠,明溪不由得一愣,随后抿唇讥笑。
这算不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顾泽除却对她、对秋家的算计,更是丧心病狂出卖行军路线,致使数万国朝儿郎血染黄沙。
踩着数万人的尸体向上攀爬,这便是失道!
把左手拿着的钗放进木盒,明溪笑道:“将钗送还唐家大姑娘,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是。”兰香垂首告退。
站起身任由云梅为她披上雪狐皮,明溪将新制的钗递给竹清,叮嘱道:“收好,日后有用。”
顾泽对废子一向是残酷的,比如失去靠山的秋婉,又比如话本结局阳华公主乖顺臣服后,那些再无用处的妾室,下场没比秋婉好到哪去。
她等着小翠成为废子的那一天。
明溪归拢雪狐大氅:“去书房,让人把太子殿下送来的仙鹤图摆出来。”
这是她一直欠着的,是时候还了。
才走到门口,田嬷嬷疾步走来,低声道:“昨夜老婆子一直跟着小翠,亲眼看她从后门乔装出府私见抚远侯世子。”
这对明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连带着步子都轻快许多,她笑了笑:“你只当不知,随她去。”
“对了,”明溪挥退竹清和云梅,唤住转身离去的田嬷嬷,“让小翠至书房服侍。”
听到小姐让她服侍,小翠瞪大了眼睛。
自从她被排挤以来,再没有贴身服侍过小姐。这次只点名要她一人服侍,是不是意味着小姐终于原谅她了。
昨夜与世子月下密会,世子亲吻她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环着她。天知道她多么怀念曾经温暖的怀抱,这都是秋将军和小姐的错。
世子肯碰小姐,那是小姐的福气,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害得世子被秋将军卸了左臂。
天仙一般的世子遭受奇耻大辱,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是有愧世子的爱护。
这下好了,小姐终究还是顾念着旧情的,证明小姐还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小姐。
只要她这次注意分寸,不再失宠于小姐,便可在书院开课时助世子一臂之力。
小翠紧赶慢赶小跑到书房,行云流水般跪在地毯上,嘤嘤嘤哭泣:“小姐终于肯让小翠服侍了,只要能再服侍小姐,小翠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矫揉造作的声音差点没把提笔修补仙鹤图的明溪惊到,幸好她手稳,不然这仙鹤图怕是真的废了。
明溪强压恶心,温声说:“你从小陪我长大,我待你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太叫我失望,我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你可知罚在你身,我心亦痛。”
小翠连忙跪爬上前住抱明溪的腿,光滑的丝绸触感透过手指渗进她的心里。
这面料便是从前她得宠时也没穿过,嫉妒再一次爬上泪眼婆娑的眼眸,小翠忍不住在心底叫嚣。
嘴里说着待她不同,却从来没有送她上好的丝绸面料。她也想穿上好的丝绸,她想簪华贵的珠钗,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秋婉欠她太多了,总有一天,等她嫁进抚远侯府,她要把她欠她的统统拿回来。
心里虽如此想,嘴上还是一派可怜模样:“小姐,小翠真的知道错了,求小姐让小翠继续服侍小姐好不好,小翠一定乖乖听话。”
明溪沉默地盯着被抱住的小腿,她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将面前这背主忘恩的东西踢翻在地。
良久,她阴恻恻微笑:“地上凉,起来研墨。”
—
本以为婉妹那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怀抱画卷扣响东宫的大门。
才下朝的太子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明黄朝服便往东宫正殿走去。
明溪立在明黄纱帘下静静等候,一阵疾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身微笑:“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我听阿碧说殿下在上朝呢。”
竭力平复起伏的胸膛,太子目光灼灼:“听闻婉妹拜访,下朝后便赶回来了。”
太子贴心地接过画卷,铺在东宫正殿的紫檀桌上,涩涩道:“孤还以为婉妹不会来了。”
明溪莞尔一笑:“近来年节忙碌才将此事搁置,”她眼睛微眨,反问,“莫不是殿下以为我是言而无信之人?”
“怎么会?我怎么会如此想婉妹?”太子手足无措地解释,生怕她真的以为自己不信她。
“好了,不逗殿下了,”明溪掩嘴轻笑,得意地挑眉,“殿下以为我修补的仙鹤图如何?”
仙鹤图上的墨渍已被清理干净,明溪凭着多年的绘画技艺将仙鹤图补好。
比起初见时的两大坨墨团,补好的仙鹤体态飘逸,置身云雾之间,振翅欲飞,颇具真实的美感。
“婉妹所作自是极好,”太子仔细观赏一番后一本正经点评,“特别是后来添上的这几笔云雾,使画颇具仙风,在下甘拜下风。”
“多谢殿下夸赞,我便不谦虚地收下了。”
两人从仙鹤图谈至诗词,又从诗词谈至京城逸事,要不是阿碧进来禀报膳食已摆好,只怕两人还要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