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相合,相处起来便会愉快许多,明溪忽地笑望对面之人,高冠博带,举止言谈温润如玉,是为君子。
“我的脸上有花吗?”太子茫然地抹了把脸,难道他脸没洗干净,犹豫着要不要唤阿碧捧来镜子。
明溪缓缓摇头,一字一顿:“世人皆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殊不知温润君子,淑女亦求。”
银箸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太子慢慢抬起头,颤着声问:“婉,婉妹所言,可是心中愿意?”
太子单膝跪在明溪身边,仰头盯着她的眼,生怕这是一场痴梦,如梦幻泡影。指尖微微向前伸,又怕此举唐突佳人,只得瑟缩衣袖中,竭力克制。
“方才的话,婉妹能再说一遍吗?”
明溪颇为傲娇,头偏向另一边:“我是姑娘家。”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太子起身赔罪,“不妨事,这些话由我说与婉妹听便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这位淑女,可愿与在下游览东宫美景?”
第12章 将军独女12
本以为只是饭后消食随便走走,哪知太子早在私下里吩咐人开了库房,明溪立在摆满华贵之物的东宫库房前静默不语。
这人怎么还记得这一遭,库房如同账房,是一户人家私密的存在,哪有人随便开库房给人看的。
明家的家教也不允许她随意进主人家的库房,哪怕是主人家亲自邀请,亦不能进。
跟来的小翠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眼巴巴地想要透过大开的朱门看清库房里的景象。
她只进过将军府的库房,已是叫人眼花缭乱欲罢不能,东宫乃是太子所居,只怕其间宝物更甚将军府。
“除夕夜承诺过婉妹,”太子长臂一展指向库房,“若有看得上眼的,婉妹同我说便是。”
好半晌,明溪才想好说辞:“这便当我看过了,听闻东宫的红梅开得极妙,殿下不妨带我一观?”
太子虽沉浸在欢喜中,到底是上过朝堂,看出心上人的婉拒,落寞道:“可是有什么顾忌?”
“库房重地,我一个外人不便观赏,”明溪也不过多掩饰,把话挑明白,“哪怕殿下相邀,我亦我有我的坚持。”
太子手足无措:“你不是外人,只要你愿意,我所有皆为你所有。”
小翠眼睛亮了一下,如果小姐嫁入东宫,那她日后万一凭着美貌成为太子侍妾,岂不是要成为宫中娘娘了。
小翠害羞地斜了眼太子,心底一声哀叹,只可惜太子相貌不如世子。世子待她又是一心一意。世子为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不能负他。
一旁的竹清将小翠的变化瞧得真真的,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
呸,也不看看什么东西,配不配。
明溪挥退小翠和竹清,清冷的眼眸中有些许不忍:“殿下和爹爹的约定我都知晓,想来殿下也知道为何我会突然转变。”
她觉得自己好像举着一把尖刀,在这位温和的殿下的柔软处左右游移,随时可以将人扎得鲜血淋漓。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他亲昵地为她挽起耳边碎发:“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在意婉妹愿不愿意。”
“我是太子,生来注定肩负许多,父皇已有意给我选秀,”太子苦笑,“我只是想在尘埃落定之前,为自己争取一下。”
“其实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我能帮你对付抚远侯府和顾泽的算计,不是吗?”
出了东宫,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就像她此刻的心左右摇摆。
明溪掀起车帘的一角静看打马跟在马车旁的太子。温和的君子也学会利诱,更有活人气了。
似乎察觉到心上人的视线,太子低头回望,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如果真心打动不了她,利诱也好。
—
上元节一过,书院便又要开课了。
国朝重视贵族子弟的教育,凡有爵之家皆要把年龄符合的郎君女郎送至书院学习,无需旁的花费,都是从国库里拨款。
每年书院开课,为显看重,陛下会亲至书院向德高望重的夫子执弟子礼。
今年也不例外。
因是新一年开课,明溪一大早便起身,在竹清等人的服侍下换上书院院服,提着书箱便往书院赶去。
书院坐落在京城东北角,紧邻皇城,天空方鱼肚白,书院门前已停满了各家车架。
“婉婉!”终于熬到书院开课,唐听澜提起裙子飞奔到明溪身边,差点又将人扑倒在地。
待看清明溪身后跟着小翠,不耐烦撇嘴,靠近她耳朵低声说:“你怎么又把她带来了?”
明溪轻笑:“待会儿请你看场好戏。”
御驾亲临,各家长辈都会到场,这对顾泽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机会,他怎会舍得错过。
秋将军拴了马过来,正好瞧见亲昵勾着闺女脖颈的唐听澜,打趣道:“好久没看到听澜大姑娘,也不常来找婉婉,是不是嫌秋叔叔长得凶呀。”
唐听澜连忙规矩站好,屈膝道:“秋叔叔又在说笑了,哪里是侄女不想登门,是我娘太凶,不许我出门。”
唐夫人才带着丫鬟走过来,欲与秋将军寒暄,便听见自家女儿在外编排自己,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让你在家学管家之道,反倒成你阿娘的不是,那好,以后我不管你。”
不多时书院正门打开,走出两位上了年纪的夫子立在台阶之上,冲窃窃私语的众人遥施一礼。
众人连忙回拜:“夫子安。”
在书院夫子的带领下,众郎君女郎乖乖排好队列走进书院,家中的天魔星们一个赛一个规矩。
秋将军是个粗人,扯着杜将军就说:“当真是夫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杜将军白他一眼走进书院:“你不斯文。”
御驾亲临,尖细的唱喝声惊醒书院宁静,此任书院山长连忙带领众人相迎,皇帝来到书院正厅,身后跟着太子和阳华。
正厅当中悬挂着春秋战国时期孔子的画像,皇帝立于正中,对着画像遥遥一拜,众人跟随一拜。
山长坐于下首,丝毫不慌地受了皇帝一礼,随后将皇帝迎上首位。
皇帝扫视厅中年轻儿郎,抚须训示:“诸位是国朝未来的肱骨栋梁,望诸位囊萤映雪,切莫辜负朕的期望。”
“弟子谨记陛下教诲,必当全力以赴。”
书院新年第一课由山长亲自所上,皇帝和各家长辈则会坐于学堂后倾听。这对秋将军来说可是种折磨,之乎者也绕得他头晕。
突然,一声惊呼将他吵醒,听着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闺女的贴身婢女。
“这不是陛下赏赐给小姐的碧玉簪吗?”小翠惊叫出声,“小姐怎么把它送给顾世子了?”
书院钟声响起,山长已上完第一课,皇帝和各家长辈正要离去,学生们相送。
不知是有意无意,顾泽起身时将碧玉簪落在地上装作不知,还是坐他身旁的郎君捡起碧玉簪追出去送还给他。
候在廊下的各家随侍也没当一回事,垂首等候自家主人。
哪知小翠突然大叫一声,登时吸引众人的目光,就连正要离去的皇帝都停下脚步。
众人视线一时落在紧握碧玉簪的顾泽身上,又望向面无表情的明溪。
太子和阳华还没反应过来,茫然不解地盯着碧玉簪,丢了的碧玉簪怎会落到顾泽手中。
顾泽走到明溪身前僵硬地拱手,为了使众人相信,今早他把胳膊上的绷带都取了:“我不是故意让碧玉簪掉落出来,希望婉妹不要怪我。”
明溪冷眼不语。
顾泽以为她无法应对,继续说:“婉妹赠我碧玉簪寄情,今日它骤然掉出,想来也是缘分之故。”
他一撩衣袍跪倒在地,朝皇帝叩首:“弟子真心待婉妹,婉妹亦是真心待我。在陛下面前,弟子愿立下毒誓,若得婉妹为妻,弟子定一生呵护,别无二心。”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难免窃窃私语。
“果然是没娘教养的,学会与人私相授受。”明溪顺声看过去,是尚书家的千金许惠,在书院里年年被秋婉压一头。
“你小声些,不怕她听见?”许惠身旁的人低声阻止。
许惠又拔高了音量:“她都敢做出这种丑事,还怕人说?”
许惠讥讽的言辞使秋将军回过神来,好家伙,这小崽子没博得闺女青睐,就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他闺女清誉。
秋将军上前就要一脚,太子也反应过来,欲上前为她说话,都被明溪拦下。
明溪淡然一笑,下巴微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敢问阁下自信在哪儿买的,几两银子一斤?”
第13章 将军独女13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众人大笑。
顾泽气不大顺,想到已经走到这步,今日不是陛下赐婚,就是他再也攀不上权贵。
除了一条道走下去,别无他法。
思虑一会儿,顾泽酝酿出满目柔情:“我明白婉妹恼我大意,将碧玉簪不小心掉落出来,才惹来这桩麻烦。”
他复又朝皇帝叩首,决绝道:“陛下明鉴,此事皆赖弟子大意之故。请陛下饶恕婉妹御前失仪之罪,婉妹所有罪责弟子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放过婉妹。”
明溪还是没拦住脾气暴躁的秋将军,他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挨了一脚的顾泽身形歪了片刻,立即又端正跪好:“将军责罚的是,都是侄儿的错。”
“你他娘的是谁侄儿?”皇帝知道秋将军对独女的看重,挥手命人看住破口大骂的秋将军。
明溪忍不住讥笑。
瞧瞧,多么的情深义重,多么的勇气可嘉,周遭本还看戏的人瞬息便了转了立场。
方才振振有词的许惠立时同旁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明溪的耳朵,又不至于叫皇帝等人听见。
“我看顾世子倒是个痴心人,一力揽下所有罪责。秋婉私相授受还在圣上面前口出狂言,有娘养和没娘养是真真不一样。”
“许惠你胡说什么,不就是妒忌婉婉年年压你一头?”唐听澜也不管场面如何,张嘴就怼,唐夫人拽都没拽得住。
吵嚷声传进皇帝的耳朵,他不怒自威地扫了眼两人,走进正厅:“今日是书院开课的大日子,朕便也来断一断这桩奇闻。”
他记得除夕宫宴上,秋丫头曾跪地请罪遗失碧玉簪,现下碧玉簪却出现在顾泽手中。
这桩奇闻只有两个答案,不是秋丫头欺君,便是顾泽欺君。
不想蹚浑水的人家生拉硬拽将自家孩子拽走,另有好些准备看戏的人家围在正厅内外,静默不语。
许惠想瞧瞧明溪落魄的样子,站在打头一个,户部尚书夫人拉都拉不住她。
太子拱手说道:“儿臣相信婉妹为人,愿为婉妹作保。”
阳华也福身道:“儿臣亦愿作保,婉婉行事光明磊落,绝非与人私相授受之人。”
不想多看顾泽一眼的明溪忽然想知道阳华为自己作保,顾泽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抬眼望去,只见顾泽颇为落寞,满脸写着被背叛的痛楚,真是好笑。
抚远侯本以为只要他儿咬死私相授受一事就可,没想到两位炙手可热的皇子皇女都为秋家小蹄子说情作保。
他跪在厅中,大义凛然地说道:“今日之事全赖犬子大意之故,平白污了秋小姐清誉。
“但此事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私相授受却也谈不上。或许是犬子生辰时秋小姐错赠碧玉簪也未可知,还望陛下明察秋毫,还秋小姐一个公道。”
这便是以退为进坐实了她私相授受之事,明溪忍不住冷笑:“抚远侯当真是生了一张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巧嘴。”
抚远侯佯怒:“你这孩子,我这是在帮你说话,怎倒成我的不是?”
秋将军被护卫拽着才没能冲上前将这不要脸的老匹夫揍一顿,明溪微微一笑,示意怒气冲冲的秋将军稍安勿躁。
等秋将军平复后,明溪才慢慢拍手赞道:“抚远侯和顾世子当真是亲生父子,说瞎话的本事一脉相传,真叫人佩服。”
抚远侯欲说什么,明溪噗通一声端正跪在厅中,语调不疾不徐:“侯爷和世子说瞎话之前也该多打打腹稿,免得最后自说自话就不好了。
“陛下明断,臣女自幼循规蹈矩,从不逾矩,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来世人嘲笑。臣女有一个问题想问顾世子,还请顾世子作答?”
顾泽没来由一慌,强装镇定:“婉妹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又怎会欺瞒婉妹。”
明溪笑道:“世子说碧玉簪是我相赠,那便请世子说说我何时将碧玉簪相赠。”
顾泽含笑道:“婉妹竟是忘了元日时我上门拜访,我赠婉妹一副画,婉妹便以碧玉簪相赠。”
“狗崽子你乱说些什么,元日被老子打了一顿还不记事,看来那天老子就不该只废你一条胳膊,直接杀了你就没有这些烂事。”气红眼的秋将军怒吼道。
“爹爹莫恼,女儿清者自清,定会为自己讨一个清白,”明溪说道,“陛下还记得除夕宫宴赏赐臣女玉镯之时,臣女曾跪地请罪遗落碧玉簪一事吗?”
皇帝慢条斯理点头:“确有其事。”
“孤也可以证明。”太子连忙说道。
顾泽心下顿时一慌,瞬息明了为何事发后明溪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还能冷静接受众人冷嘲热讽。
如果除夕之夜她便在皇帝面前说碧玉簪已遗失,那秋菊元宵夜给他送碧玉簪分明就是一个局。
不对,不可能。
他自认为在明溪面前没露破绽,从前她也曾表露过对他有意。秋菊被侯府荣华富贵和他的爱护引诱,更不会背叛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容顾泽多想,明溪冷声质问:“除夕之前我的碧玉簪便已遗失,世子却说我在元日将碧玉簪赠予你。我很好奇,世子手中的碧玉簪究竟是不是我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