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娘负责躺赢——花气薰人欲破禅
时间:2021-08-18 10:31:29

  说来贵妃一向自矜一件事情,便是她虽为嫔妃,但面对皇上,却极少矫揉造作的暗示,心里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告诉皇上。
  可这回,为了自己的母家,贵妃却不得不婉转言辞,试探皇上一回。
  这让她心里有些犹豫,开了好几次口,才终于说出来:“皇上,臣妾心里很是担忧。”
  皇上随口嗯了一声,便问道:“怎么?”
  贵妃轻声道:“二哥的性情,一贯是不拘小节的。他心里只有打仗的事儿,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不甚理会,都得嫂子跟着操持。这回事涉阿哥,皇上处置过,二哥也只当过去了,只怕外人会觉得二哥轻狂。”
  皇上等她说完,对她伸出手道:“朕知道你这些日子在担心什么。朕也实话告诉你,外头确实有人弹劾年羹尧僭越无礼。”
  贵妃的手便不由的一颤。
  “年羹尧的性子朕明白,正如你所说,他一心只在打仗上,又是少年起就得意的,难免性子狷狂些。人无完人,朕也不会苛求他面面俱到,只要他一心尽忠,为朕守好西北,日后再建功立业开拓疆土就是为将的本职了。”
  “上回他进京声势浩大之事,确实引人侧目,朕知道你跟你母家嫂子说过此事。年羹尧前两日也为此给朕上了辩解的折子。朕便提点了他,以后于礼仪上头多用心就是了。”
  皇上见贵妃十分动容,眼里似含了泪,就越发道:“当日他平定西北,朕着实欢喜,一应厚待也是出于他的功劳。朕曾写过折子与他,也明白说与他,朕的赏罚都是出于至诚,并非笼络。”
  雍正爷一向认为,若是待臣子如犬马,旁人效力一点,就扔点好吃的犒劳一下,犯了错误就打骂两句,那臣子成了犬马不说,他自己也不过犬马之主罢了。①
  所以他对待这些有功之臣,全然是出自一片真心。
  不只是年羹尧,他对待隆科多、张廷玉乃至田文镜等人都是这样,在他心里,这些人皆是亦臣亦友。且人各有长,也各有短,只要原则上忠心上没问题就行。
  贵妃听皇上这一番宛如从肺腑中挖出来的话,当真是心内百感交集。
  只觉得这些日子烈火炙烤般的焦心也渐渐散了。
  她双目盈着眼泪:“皇上这样的恩遇厚待,臣妾与父兄,真是百死不能报。”
  这一晚,贵妃只觉得得了莫大的安慰。皇上如此厚待她的家人,更让贵妃觉得心中旁无所求,只愿跟皇上和他们的儿子一起,长长久久顺顺当当的过下去。
  ——
  次日清晨,贵妃又忙着起身,服侍皇上穿衣,一应都不假于宫女之手。
  待到用过早点,贵妃便对皇上道:“皇上虽说了无事,但臣妾已经备好了东西,便还是送与裕嫔去吧,笔墨纸砚等物弘昼阿哥日常也用得着。”
  皇上颔首:“若是你们寻常往来便罢了,若是赔礼,便再不要提。朕也问过熹妃了,她说裕嫔除了心疼弘昼外,大半倒是生这孩子的气。”
  “便是耿氏有点子想不开的地方,朕也让熹妃去安慰她了。你放心,熹妃说了无事便再无事的。”
  看着贵妃晨起显得有些苍白的唇色,皇上便关切道:“你从来身子弱,要少费心思,好生保养才是。”
  然后便上朝去了。
  贵妃却在原地愣了一会:明明是自己与耿氏之间的事儿,皇上竟然先与熹妃说了吗?竟然说让熹妃去安慰耿氏就放心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皇上对钮祜禄氏有了这样的信任呢。
  年氏自然知道,自打入宫来,皇上见钮祜禄氏倒比在雍亲王府时还多些。可在贵妃看来,那不过只是零碎的时间,若说熹妃在养心殿过夜记档或是皇上整夜留在景仁宫,仍旧还是少的。
  年氏也只当皇上与熹妃有许多儿子的事情要说。
  可如今细细想来,皇上跟耿氏之间也有儿子,皇上对弘昼阿哥也绝不是不喜欢。日常说起弘昼来,皇上哪怕是训斥他淘气顽劣的话,都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亲近。
  虽也喜欢弘昼,但皇上跟耿氏便很少见面。
  那么,皇上见熹妃见得多,就不是因为儿子,而是因为皇上想见熹妃罢了。
  年氏昨晚刚刚感动平静过的心又乱了起来。
  “娘娘,到了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了。”
  贵妃的思绪被绯英打断。
  她点点头:“今日你跟着去钟粹宫。”
  绯英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话:娘娘这些日子不怎么肯带寿嬷嬷了,且表露了两回想让嬷嬷出宫养老的意思,要不是寿嬷嬷哭的死去活来,简直是宁死也不离开贵妃和七阿哥,估计这会子娘娘早就跟皇上求恩典,让嬷嬷出去了。
  贵妃见绯英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见站在角落十分落寞的寿嬷嬷,也只好在腹内叹气:嬷嬷年纪越大越执拗,认准了皇后熹妃与懋嫔串联要害福惠,竟还背着她偷偷说给了二嫂。
  这已经踩过了贵妃的底线。
  且寿嬷嬷的态度也常藏不住,皇后和熹妃绝不是糊涂的人,哪里能瞧不出呢。
  若再留寿嬷嬷在宫中,反而要害的乳娘老了老了反不得善终,倒是让她出去颐养天年的好。
  ——
  且说今日请安过后,贵妃就很庆幸,还好没带寿嬷嬷来。
  因皇后又单独留下了熹妃,若是让嬷嬷见了,指不定又要脑补出什么事儿来呢。
  钟粹宫中,皇后仍旧高居上首。
  赤雀替宋嘉书换上了一杯新茶。
  皇后颔首示意她尝尝:“这不是待客的茶,就是本宫日常吃的茶。”
  宋嘉书有些意外,皇后这可第一回 给她用自己的家常之物,于是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品了品道:“娘娘泡的酸枣仁茶吗?”
  皇后点头:“枣仁安神养胃,这是太医院为本宫合的养生茶,本宫喝着倒好。”
  宋嘉书莞尔:“怪不得臣妾瞧着娘娘近来气色好多了。”
  皇后也笑了笑,却不说留宋嘉书何意,反叫赤雀再上淮山薏米糕来吃。又就着点心与熹妃论起养生之道,只说山药健脾,薏米去湿热等功效。
  宋嘉书也笑眯眯跟皇后对聊:聊别的她还不一定能说上来,但她这几年,除了整理东西就是研究吃食了,绝对能跟皇后对着侃大山侃到晚上。
  皇后边跟熹妃说话儿边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自己单独留下熹妃,并不说明本意,只是说家常闲话,明明是与众不同的举动,熹妃看上去却好似很适应,不骄不躁的跟自己往下聊。且她并非是敷衍,而是认真在跟自己讨论饮食,甚至说的兴起,身子还会微微前倾,眼睛都亮了一点。
  皇后有时候真有点搞不懂,熹妃是真的心无旁骛还是沉得住气。
  等茶也喝了一盏,点心也尝了四碟后,皇后进入了正题。
  宋嘉书握住手帕,悄悄擦掉手上的糖霜,正襟危坐如同当年听领导讲话一样,听皇后发言。
  皇后这回就开门见山了:“眼见得又要到先帝爷祭礼了,这回皇上可有向你说过,仍旧叫弘历去?”
  宋嘉书认真道:“皇后娘娘,别说这回指不定是哪位阿哥代祭,便是去年是弘历有幸去,直到圣旨明发前,皇上也没告诉臣妾一个字呢。”
  皇后:……你这样认真到还有点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于是不免道:“都是做额娘的,你这也太不上心了。”皇后叹口气:“本宫是为了一事才特意留下你说话的——听闻年家有意为七阿哥争一争代祭的名额。”
  皇后望着熹妃,开诚布公道:“本宫与你说句实在话,弘历与七阿哥比起来,便是为了自己,本宫自然也更看重弘历一些。”
  “以如今皇上对年家和贵妃的看重,若贵妃的儿子再……本宫便无容身之地了。所以知道此信,便告诉你一声。弘历虽是个好孩子,但你这做额娘的,能帮也帮着些,别只稀里糊涂的度日。”
  皇后说完,就听熹妃还是语气特别真诚道:“皇后娘娘也说了,臣妾能帮就帮着些,可臣妾实在帮不上——论起位份恩宠,臣妾不如贵妃,论起母家,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啊,把臣妾的母家所有男丁摞起来,也不如年大将军自己。”
  皇后再次无语:熹妃每次都能把这种无能为力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是怎么个情况。
  宋嘉书笑了笑问道:“皇后娘娘,臣妾能不能问一句,年家欲为七阿哥争代祭之名的事儿您是从哪位命妇那里知道的?”
  此事要紧,年家自不会满大街去说。
  皇后没有隐瞒,直接道:“廉亲王福晋处。”
  宋嘉书忍不住挑挑眉毛。
  皇后以为她不信这话的真伪,便道:“这消息自是准的——你大约不知道,年家跟廉亲王府渊源颇深。年羹尧的原配夫人是从前太子太傅纳兰明珠的孙女,后来纳兰氏早亡,还是纳兰家极力为年羹尧说和,他的继室才能是一位宗室格格。故而纳兰氏与年家一直关系颇密,而纳兰氏跟廉亲王的关系更不必说。”
  自打大阿哥胤褆凉了,纳兰氏就整个靠到了八爷这边。
  宋嘉书摇头:“皇后娘娘,臣妾不是觉得这消息是假的,只是觉得这真消息来得太快太及时了些。廉亲王福晋又不是开善堂的,平白告诉您这样要紧的消息,让人疑惑。”
  皇后倒没有这个疑惑,随口道:“廉亲王这两年屡屡受皇上斥责,为人越发谦逊随和。别说与几位理事大臣了,据说王爷与旁的低等官员说话都和气的很,自然也是为了与人结个善缘,来日皇上再动怒,好有个为他说话的人。既如此,廉亲王福晋将要紧消息给本宫,自然也是为了结个善缘。”
  宋嘉书默默:旁人都是这样想八爷的。
  但她却觉得,八爷到处与人为善,并不是为了来日能有好下场。他为的只是来日自己没了下场后,这些感受到他好的人,会觉得皇上刻薄寡恩,苛待手足。
  廉亲王所做的,无非是我已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结局,那能再伤你一分,我也绝不会放过。
  至于廉亲王福晋,估计就是夫唱妇随,来挑事的。
  要是能让熹妃四阿哥直接跟贵妃年家对上,多热闹啊。
  宋嘉书理解皇后娘娘的心理,知道她一反常态,居然主动愿意跟自己示好,实在是被年家和贵妃刺激大了。
  皇上这回连皇子都不袒护,实在让皇后震惊加愤怒。
  哪怕她没养过弘昼,没什么感情,可作为其嫡母,都觉得憋屈:还是那句话,若弘昼是跟怡亲王乃至廉亲王家孩子打起来,皇上只罚自己儿子也没关系,大家都是亲戚。可年家终究是臣子之家。
  如今贵妃这样得宠,母家又这样霸道,再有个儿子当太子,她这个皇后就可以主动挂冠而去了。
  原本皇后能稳居中立,也是想着,无论来日储位是谁,都要尊她这位母后皇太后。
  可看现在年家这个火热的架势,皇后不免怀疑自己熬不到做太后的一天,甚至贵妃可能就是下一个孝献皇后董鄂氏,自己就要被迫让位了。
  就算如今名头还在,皇后也觉得自己是个空衔。
  命妇们凡入宫,拜见过皇后,没一个敢直接出宫的,都会再去拜见贵妃。
  对皇后来说,贵妃本人的态度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而是贵妃和年家的存在,就已经实实在在威胁到了她。
  宋嘉书出钟粹宫门的时候,不免再次感慨一句:如今宫里宫外的水都很浑啊。
  ——
  十月二十五日。
  入夜后,苏培盛忽然到了景仁宫,皇上宣召熹妃。
  苏培盛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娘娘,今儿皇上不知怎的,已经撵了好几个小太监了。晚膳几乎一点没用,这会子召娘娘去用晚点,奴才求娘娘,好歹劝着皇上多用些饭食。”
  宋嘉书微笑看着这位人精似的太监:明明是跟自己报信,提醒自己皇上心情不好,却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切都是关心皇上龙体,不愧是能跟雍正爷这么多年的心腹太监。
  只是皇上为什么心情突然这么不好?
  宋嘉书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事关今年代祭的名额,皇后说的应当是应验了。
  年家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于雍正爷给年羹尧的折子:“朕此生若负了你,从开辟以来未有如朕之负心之人也。朕前谕字字出于至诚。朕一切赏罚若有一点作用笼络将人作犬马待的心,自己亦成犬马之主矣。”
  类似的话还有很多,感觉雍正爷掏心掏肺的时候是真的,然而一旦失望翻脸的时候那脾气更是真的。
  谢谢各位小可爱们关于本文的讨论和投喂。鞠躬!感谢!
 
 
第88章 突问
  养心殿。
  宋嘉书每回穿过后殿大幅的明黄色帘帐,都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总觉得后面会跳出来一个妖魔鬼怪似的。
  时近冬日,养心殿地龙早烧了起来,炭盆也拢了起来,哪怕放着盛了水的瓮,空气里还是带着一种火气独有的干燥。
  “开开窗子吧。”
  皇上心情本就不好的话,这样燥热估计就更烦了。
  苏培盛捧上菜品的流水牌来:“娘娘您挑挑,晚点要些什么?”然后积极表示,今日御膳房进了上好的鲜鱼。
  宋嘉书边看流水牌边奇怪道:“苏谙达不用去前头伺候吗?”
  时值黄昏,小宫女们都在外头点灯,苏培盛见屋内只有熹妃跟贴身宫女,便悄声道:“这会子张有德在前头伺候呢,今日年大将军、隆科多大人轮番面圣,皇上很是不痛快。方才奴才去您宫里前,听皇上叫人召怡亲王和尚虞备用处的大人们呢。”
  所谓尚虞备用处,就是大名鼎鼎的粘杆处。
  宋嘉书面上不显,其实微有讶然:苏培盛从前的示好,不过都是些不要紧的消息,顶多就说说皇上吃的好不好,高兴不高兴。
  可方才这几句话一说,就是担着风险,卖了个好大的人情,几乎是明着告诉她,皇上因着年大将军和隆科多大人不高兴了。
  备受信重的年羹尧能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唯有皇子代祭一事了。
  苏培盛仍旧带着那样眯缝着眼略带憨厚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话没说过一样,捧着菜品一一介绍。
  宋嘉书想,宫里的主子们常不把奴才当人,而当成使用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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