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娘负责躺赢——花气薰人欲破禅
时间:2021-08-18 10:31:29

  空气里一片寂静。
  弘历奉此命而来,自然是什么准备都做好了的。此时气氛紧绷,他也并没有慌张或是局促,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眼前人发话。
  眼前这位庶人,大概是大清最特殊的庶人了。
  他曾是一人之下的太子爷,曾是天下人心中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如今先帝驾崩,也代表着,唯一有资格能放他出门的人死了。新帝即将继位,也有了旨意,虽不是赐死,但这位曾经的太子,便注定了终生再不能离开这禁锢之地一步。
  而从今日起,连他的子女也要跟他分开了。
  半晌,清淡温和的声音才响起。
  弘历听见这位二伯答非所问般感慨了一句:“你这性子,倒是跟老四不像。”
  在胤礽的记忆里,老四虽然常冷着脸,但却是个急性子。
  从前老四跟着自己留京办过差事,那时候自己要是沉默半晌,老四就要用眼神不断发问,要自己再不直说,老四就会直接开口问询了。
  而眼前的少年,只是安静的等着,极有耐心。
  胤礽再次笑了笑,点头道:“好。”
  他的语气无悲无喜:“皇上恩典,给了弘皙一个郡王的爵位,自当不与我这种庶人同处,当别府居住。”
  弘历再次行礼:“二伯父,侄儿这便到外头去候着。”
  家人要道别,有外人在自是不方便。
  胤礽对此倒是微微有点诧异,觉得这孩子倒是难得细心,也没有仗势霸道的意思。如今胜负尊卑已分,君臣已定,这孩子作为新出炉的皇子,没有骄矜礼数周全不说,还有这份体贴,也是难得。
  这个孩子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老四的孩子少,又无嫡子,将来储位只怕又是一场乱子。只是结局如何,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于是胤礽便解下腰上悬挂的一块羊脂玉佩:“你的名字是弘历?听小太监们说,你曾入宫被皇……大行皇帝教导过些时日。这玉佩,也是曾经大行皇帝亲手赏我的,送给你吧。”
  弘历上前恭恭敬敬的接了,慢慢退出门去。
  咸安宫门口,立着手持兵刃身着甲胄的一纵兵士,领头的还是老熟人,隆科多的亲信额宜苏。
  经过畅春园一夜,额宜苏跟弘历也熟悉起来,甚至还有点同舟共济之感。
  见了弘历自己出来,也就比较敢说话:“阿哥爷,差事可顺利?”
  弘历点了点头,手里捏着方才二伯父送的玉佩。
  这些日子太多事情扑面而来,哪怕在丧仪上,说是在哀悼,弘历也是按照阿玛的吩咐,随时警惕着,观察着他那些叔伯和堂兄弟们是否有异动,没有一丝放松的时候。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捏着当年皇玛法带着殷切期盼,送给最爱重嫡子的玉佩,弘历才真正觉得,皇玛法去了。
  他真的很思念皇玛法。
  ——
  弘皙出门的时候,眼睛有点微红,见了弘历后,神色也有些复杂。这一年来,两人一起跟着康熙爷,读书、骑射都在一处,可从今日起,两人的生活便要天差地别起来。
  一个入紫禁城当正儿八经的皇子,一个虽被封了郡王,从此后却只能带着妻妾儿女住在京郊郑家庄,估计出门一趟都会有人盯着跟着,要做一辈子老老实实的‘郡王囚犯’。
  弘皙和弘历上马,后头自有一队侍卫跟随,另有一队负责‘护送’理郡王的亲眷。
  弘皙身上有郡王爵位,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自是要出现的。
  故而弘历今日要先与理郡王一起,将其家眷送到郑家庄,然后两人再一并返回京城,参加登基大典。
  待大行皇帝丧仪完毕,理郡王就能出京跟家人团聚了。
  如此,明日这要紧的一日,将胤礽、弘皙与其家眷分了三处,无论是哪一方想有异动,都要顾忌其余的亲人。
  弘历骑在马上,算了算今日要赶的路程,心道:好吧,今日是不用想着停下好好吃饭了。
  又想起昨日阿玛不肯用膳,连着额娘也只吃了一口饭,不免担忧:不知今日阿玛额娘能否多进些饮食呢?
  弘历的担忧很有道理。这一日,为着德妃的绝食明志,他的阿玛和额皆是陪着粒米未进。
  不但雍亲王府的人今日吃不上饭,怡亲王亦是如此。
  且说养心殿中,待十三爷转回去屋内,就见书房内一片狼藉。
  作为新上任的内务府顶头上司,十三爷安慰自己:不要紧,本来养心殿的东西也都是旧日的,等登基大典后也要换新的,此时由着四哥砸吧。
  待他听闻了德妃娘娘的所作所为,便也为自家四哥感同身受的伤心起来。从皇阿玛驾崩的十一月十三日晚起,至今,十三爷是亲眼见着的,四哥真是日夜不休硬扛下来的。
  他知道,四哥是个仔细人,也是个好强的人。为着明日登基大典能顺利,真是跟熬鹰似的苦熬,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谁料到最大的一个拆台就来自于自己的亲娘。
  然而怡亲王也只能劝四爷有限的时间——他还要去忙登基大典的事儿呢,如今得备下两套流程,若是准太后肯出席便是正式流程,若是太后执意不肯在登基大典露面,仪式程序自然又有变动。
  所以这一日一夜加上明天的大典,怡亲王也得做好二十几个时辰不用睡觉的准备。
  ——
  永和宫中。
  宋嘉书觉得眼冒金星。
  虽然晨起她特意吃的很饱,然而经过一上午的举哀,也早已腹内渐空。
  此时跪在德妃的永和宫觉得十分煎熬。倒不是冷,而是热:永和宫内不单地底下铺设有烧的滚烫的地龙,屋内还烧了好几个火盆,挂着的厚锦缎帘子垂下来将热气都闷在屋里,热的人头晕。
  德妃本人倒是不热。
  因她与从外面进来的众人不同,她并没穿袄儿和大毛衣裳,只穿了一件单衣素服在榻上端坐不动,宛如佛像,不肯睁眼垂爱世人。
  一有人劝膳就摇头,表示不肯进食要去陪先帝。
  宋嘉书跪了一个半时辰后,忍不住心道:唉,这宫里到处都是梁,您要是想去陪先帝,就干脆找根绳子去了吧,怎么偏要绝食呢,饿一时半会儿哪能饿的死呀。
  过了片刻,宋嘉书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清醒了一点。
  只是她眨眨眼,总觉得自己还有些晕,不然怎么觉得,前面年侧福晋在晃呢。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不是她眼晕,而是年氏当真摇晃了两下,然后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宋嘉书立刻伸出手,搀住倒了一半的年侧福晋。
  旁边耿氏一直在垂着头发呆,甚至还有点偷偷打瞌睡,这会子宋嘉书猛然一动把她惊醒,耿氏吓了一跳,不由道:“怎么了?怎么了?”
  再一看宋嘉书半扶半抱的年侧福晋,脸上也失了颜色:“侧福晋……”
 
 
第71章 熹妃
  耿氏的两声动静,不但福晋立刻回过头来,还把一直端坐如佛像,眼睛合着的德妃终于吸引了过来。
  德妃看到年氏晕过去后,脸上也露出焦急之色:年氏还怀着孩子呢!她无所谓,但孩子可是自己的亲孙子。
  德妃素来对年氏不怎么喜欢。因着母子关系,四爷的妻妾,德妃都不怎么喜欢,而对年氏,又格外不喜欢一点。
  一来,做婆婆的,没有喜欢娇花一样美貌又专宠的侧福晋儿媳妇的;二来,自打年氏进府,别人就再也没有过身孕,而年氏生了三个孩子,却已经死了两个,德妃更为不喜。
  于是这段时日,虽知道年氏怀着身孕素习娇弱,但德妃从未格外免了她的跪。
  反正胎相已经近七个月稳固了,正所谓七活八不活,这个时候就算早产,孩子也能养活了。
  再者,在德妃心里,若皇上舍不得爱妾这样跪着,来自己跟前讨情面,自己便也多了一点为十四说话的底气——皇上对一个妾室都格外优容,难道还不能好好待自己的亲弟弟吗?
  可这些想法是一回事,看到年氏生生晕在自己跟前,脸色苍白如纸又是另一回事了。
  德妃深吸一口气,不再拿架子,准备叫宫人去请太医救治年氏。
  还没开口,就听到外面有人疾步走进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忧心愤怒夹杂的召唤:“太医!”
  四爷既然到了,德妃就没有开口,任由四爷和福晋叫宫人抬来软榻,将年氏抬去侧殿,先行命太医诊治。
  太医都不用宣,正是跟着四爷来的。
  四爷本是怕德妃故意装病,或是真的寻死觅活出了事故,才叫太医随行。这会子正好上场,立刻抢救年侧福晋。
  ——
  德妃坐在榻上,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自己到底是焦急了,原本是老四对不起自己,可若是他的爱妾在永和宫跪出了事情,那倒是成了自己说不清。
  唉,早知如此,就不该置气让年氏也一并跪着了。
  太医出来的很快,身子跟手一起抖,抖得像个筛子。
  本就在国丧期间,两位太医原看着就愁眉苦脸,这会子更是如丧考妣。他们深深伏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奴才们无能,这位……娘娘……”他们不知该怎么称呼年氏,就迟疑了起来。
  四爷只听一个太医自陈“无能”,就觉得眼前一黑。
  此刻还要撑着,喝道:“说,大人和孩子如何?”
  太医们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索性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完:“孩子,孩子必是保不住的,此刻已然没了胎动,若是不早早吃药并施以金针打下此胎,连大人也会有危险。”
  室内一时安静如死,唯有四爷沉重的呼吸声反复。
  剩下的人,包括德妃在内,一时都惴惴不敢出气。
  四爷沉默了半晌,久到福晋都不安的请示:“皇上,年氏这里,还要您早做决断。”
  四爷的手这才动了动,似乎有些无力的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对太医道:“去办,朕要见到一个好好的大人。”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奔向外头,准备开药抓方。
  屋内,四爷踱步走向德妃。
  福晋跟了两步,又不安的停下。
  四爷俯身望着自己的额娘,墨色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德妃,似乎在辨认,这人是谁一般。
  德妃依旧端坐榻上,仰头蹙眉:“从方才皇上进门起,便未跟本宫请安问好。如今更是严厉骇人——皇上莫不是要为了一妾室,治罪本宫吧。”
  四爷缓缓摇了摇头。
  他退后两步,垂下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神色。他一字一句道:“额娘既然心意已决,定要追随皇阿玛于地下,那儿子也没必要做这个皇帝了,理应带上十四弟一家子一并追随母后去。”
  四爷的语气很轻,但又似含着千钧重量:“到时候,咱们母子三人,一并给皇阿玛认罪去。额娘觉得如何?”
  是夜,德妃娘娘就开始进食了。
  福晋照例带了李侧福晋和宋嘉书等人,在旁摆箸安盘。
  按着规矩,由福晋给德妃奉汤:“请娘娘先用一碗汤暖暖胃吧。”
  福晋是好意,她比较注重养生,觉得德妃年纪也大了,这饿了两天一夜,骤然进食怕不舒坦,所以先盛了一碗汤。
  德妃这回也接了,甚至还用勺喝了一口,对福晋点头道:“你有心了。”
  福晋骤然得了德妃一句好话,还有点无所适从,忙道:“娘娘用的下,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只听德妃冷笑道:“我敢不用的下吗?否则皇上金口玉言,要杀了十四的头呢。”
  福晋:……就知道德妃不会忽然转了性表扬她的。
  宋嘉书跟在后面,心里还是给四爷点了个赞的。
  既然德妃寻死觅活,四爷就别出心裁:我也不劝你,你也不听我的。额娘你既然要去追随皇阿玛,不如朕也去,最重要的是带上十四和一家子一并去,您看着办吧。
  此时看着德妃心不甘情不愿的用膳,明日还得老老实实的出席登基大典,宋嘉书心里还是挺痛快的。
  为了四爷,也为了……
  她想起年侧福晋倒下去的样子。那本来或许是能够留下来的孩子。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大吉。
  雍正帝登基,次年改年号为雍正元年。
  这一日天气绝佳,虽是冬日,却是阳光明媚,霞光漫天。人人皆谓之吉兆。
  典仪在十三爷兢兢业业的监督下,也完备细致,并无差错。
  于是四爷这一日心情就很好。哪怕登基大典后,群臣并内外命妇理应参拜圣母皇太后娘娘,而德妃始终不从这件事,也没怎么影响四爷的心情。
  主要也是没期待。
  德妃都要寻死觅活过了,四爷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见德妃今日只是不肯受礼,也觉在意料之中,并不怎么失望。
  甚至之后,太后的册封礼德妃拒不肯受,甚至不肯迁入慈宁宫,非要长居永和宫的时候,四爷也表示无异议:“所谓孝顺,正该顺应太后之心意。”
  因而,德妃非要住永和宫,四爷也就去永和宫给太后请安。
  绝口不再提请太后受册封礼,请太后移宫的事儿。甚至还告诉内务府,太后既不肯住,慈宁宫可以不必修整了。
  不错,又省下一笔银子,可以用来装修养心殿。
  耿氏私下便跟宋嘉书笑道:“太后娘娘没准想以这个不迁宫,不受封来辖制皇上,想让皇上答应些什么,她老人家再受封呢,结果现在……”别人给你梯子不下,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只能坐在房头上下不来了。
  宋嘉书也表示赞同:太后大约想着,皇上初登基,要为天下人表率,怎么能不奉生母为后,奉生母移宫,岂不是叫人议论。于是还坐等皇上三顾茅庐呢,结果皇上一顾就算完:请不动朕还不请了。
  要说雍正爷确实是个好脸面怕人议论的人,太后娘娘想的也没错。但她老人家不知是不是忘了,就她这些日子搞得事儿,已经让她与皇上的母子关系被人翻来覆去议论过好多回了。
  俗语说得好,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皇上也烦透了,被人议论的事儿不差这一桩,你要住永和宫就住吧,不搬拉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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