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书站起身来,看着脸色涨红的齐妃,开口道:“也是,齐妃娘娘到底资历比我深远十余年……”她边说边福了福身,然后真真诚诚道:“为表敬重,臣妾以后便唤您齐妃大姐了!”
齐妃好悬没气晕过去。
“哈哈。”这是再也忍不住的耿氏笑出了声,然后又只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当自己没笑过,低头看手炉。
齐妃觉得再看一眼一脸真诚的钮祜禄氏,自己就会气晕,便索性转向了皇后:“皇后娘娘,您就看着钮祜禄氏这样不敬臣妾吗!”
皇后原本脸上也带了一点松弛的笑容,此时就把脸板了起来。
皇后直接问她:“谁是钮祜禄氏?!如今圣旨以下,位份已定,她便是皇上亲封的熹妃。你与她同样位列四妃,你虽年长些,但在这宫里,从不是序齿为先,而是达者为先。难不成,就为着你年纪大些,以后见了年贵妃也这般不分尊卑上下吗?”
宋嘉书:佩服,到底是皇后,跟齐妃对了多年线,一开口就点中了李氏的死穴。
比起宋嘉书这个熹妃,更让李氏耿耿于怀到吐血的,自然是年氏的贵妃之位。
明明是比她晚进府近二十年的人,明明在府里是一样的侧福晋,年氏生的儿子还不如她多,可偏生,皇上只立了年氏为唯一的贵妃。
这是年氏还没入宫,等年氏一入宫,齐妃还要去跟她行礼呢!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停灵日期流程,见于清史稿。只是记载上康熙停灵乾清宫应该是20天,移到殡宫后又停了4个月。
第73章 流言
且说皇后既然提起年贵妃,被戳中死穴的齐妃,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脸色也不再涨红了,变成了一种暗淡灰色。
甚至还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唯有白宁此时还在李氏旁边跪着,此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身。还是皇后道:“齐妃既不舍得一对镯子,熹妃你便也罢了,叫你的宫女起来吧。”
齐妃咬了咬牙,居然没再说话,像是没听见一样。
但手却是收回衣服里去了,再不露出那对上好的碧玉镯。
宋嘉书只得叫白宁回来,还当真有点遗憾:一来,以宋嘉书这六年来长得眼力可见,那对镯子实在是上好的;二来,她方才都被齐妃冷嘲热讽过了,不拿点东西当做付账,总觉得有点不平。
只是皇后开口了,宋嘉书自然执行,不露什么不满之色。
经过齐妃和熹妃这一段插曲,众人都收了炫耀的心思,原本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这第一日作为皇帝妃嫔给皇后请安,总要盛装出席的,总不能第一日就灰头土脸的被同位分的,甚至不如自己位份的人比下去吧。
因而各自身上都带了些讲究物件,这会子也都默默收着了。
皇后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便说起了与在座妃嫔都利害相关的大事:“内务府上书请旨,众妃嫔的册封礼,定于新年后的三月份。”
果然一句话就吸引了在座诸人的注意力,册封礼可是人人翘首以盼的:主位娘娘自然盼着册封金册这种‘正式聘书’早日下发,哪怕郭氏和武氏这两位贵人,自个儿没册封礼,也想作为皇上妃嫔,出席这些场合,见见内外命妇,尤其是自己的家人。
从前,她们只是雍亲王府不得宠无子嗣的格格,可如今,她们却是皇上的妃嫔了。
“只是皇上没准。”皇后见诸位妃嫔不约而同亮起来的眼睛,却拐了弯道:“皇上孝感天地,虽有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的旧例,皇上却仍坚持二十七月内无大的庆贺典仪,早定了三年内连皇上的万寿节都不大兴庆贺,于是命内务府推迟诸位嫔妃的册封礼。”
宋嘉书:好嘛,皇后娘娘您这是虚晃一枪啊。
众人也都怏怏不乐:还要等二十七个月?这也就是大家年纪不是很大,要是有老的,这等三年,估计都老死了。
皇后端坐上首,神情端肃道:“此事是皇上的圣意,本宫知道,你们是有些委屈心思的,但今日出了钟粹宫的门,再不许抱怨,尤其不许当着别府的福晋或是外命妇露出什么来,叫人笑话。”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着意看了齐妃一眼。
齐妃:……
皇后没给齐妃反抗的机会,接着往下说:“你们也知道,如今皇上已然登基,外头却还有些糊涂话,且更有一起子心怀不轨的人说些大逆不道之言。你们要谨记自己为妃嫔的身份,不许给皇上添乱!”
众人齐齐一凛,皆是称是。
如今皇上是已顺利登基,可不知怎的,随着先帝爷入殓移入殡宫,外头的闲话并没有随着先帝爷丧仪的结束而终止,反而是越演越烈:朝堂甚至民间都流传着先帝爷驾崩当夜畅春园动了刀兵,遗诏有异的故事,甚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当晚死了好几个乾清宫的太监都编的有名有姓的。
这些话不仅在宫墙外头流传着,宫里也是如此。
传播流言的典型人物就是先帝的宜妃娘娘。
且说自打先帝爷驾崩,宜妃娘娘就伤痛大病。不知是这位娘娘一贯得宠惯了,还是故意要给准太后德妃娘娘一点难堪,她居然坐着轿子来的,还在软轿上居高临下跟德妃说话。
皇上听闻自然极不高兴,于是连个太妃也不给宜妃加封,更不许她出宫跟恒亲王或是九贝勒一起住。
为此,宜妃娘娘哭了很多回。
这位娘娘脾气大,她的哭,不是那种躲在自己屋里偷偷哭,或是在皇上、太后、皇后跟前哭着请罪,她专门在大行皇帝的丧仪上哭。
旁人老老实实落泪哀哭,宜妃则哭出了折子戏的感觉。
一哭皇上骤然离世,居然连句话也没留给她,真是老天不开眼。又怀念当年皇上每每出京巡行塞外,除了给太皇太后、太后等人,也会专门有书信捎给她。
二哭自己乘软轿被‘新帝亲口斥责褫夺此权’,哭的伤心欲绝说起这是当年自己病中,皇上特许的,如今一代新人换旧人了,新帝刚登基,自己就连轿子都坐不上了。①
当时雍亲王府的女眷在守丧的时候,一看到宜妃张嘴就头疼——不知宜妃又要哭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好容易二十七日丧仪结束,原以为宜妃的‘哭’能告一段落,谁知宜妃与时俱进,换了内容。
宜妃如今哭的,便是外头的流言。
虽然已经不复年轻,又素服不得妆饰,宜妃娘娘难免露出了几分本人年龄上该有的憔悴细纹,但她到底是难得的美人,哭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心软。
她哀哀戚戚道:“先帝……”每回说到先帝,宜妃都得再哭两声,不肯接受皇帝变成先帝。
哭完这两声再接着说:“这骤然一去,后宫人人悲痛。我不过一妃妾,先帝丧仪自没有半点我能做主说话之处,于是这些日子我也不敢动不敢说的。直到如今先帝爷的灵柩移入了景山寿皇殿,我才想着,叫从前服侍先帝爷的几个谙达问问先帝爷走之前可有话留给我们这些可怜人,谁知,当日乾清宫的谙达,竟都没了。”
宜妃也会说话,愣是讲出了一种悬疑感。
这话传到四爷如今后宫众人的耳朵里,都是无语:宜妃娘娘您还不敢说不敢做啊,您明明每日哭灵都变着法的说话啊!
除了讲述先帝爷的太监们都不见的‘灵异事件’外,宜妃还拉着旁人道:“新帝已然登基,咱们都是奴才,这话原不该我们说,咱们也只是听太后说话罢了:太后娘娘亲口说过,先帝爷驾崩当夜,竟没有皇子妃嫔守在跟前,唯有隆科多这个奴才,凡事倒都是听个奴才调停了。据说当夜,隆科多还把弘皙弘历两位阿哥也关了起来,真是反了他了。”
说到这儿,宜妃还顺便踩了隆科多一脚:“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宠妾灭妻,孝敬小妾比孝敬亲娘还恭敬呢。”从人品上攻击了隆科多,更为畅春园当夜事情有异作证。
宜妃在宫里堂而皇之就搞舆论攻击,宋嘉书都听说了,何况是皇上。
皇上心中恼火,是很盼着宜妃跟太后学学,走太后的路子:我悲痛过甚要绝食,我要追随先帝而去。
那皇上绝对好好成全她。
偏生宜妃并不寻死,她在丧仪期间还多次拉住内外命妇们道:“我不过先帝留下的妃妾之一,如今在这儿宫里跟一块砖似的。当今若能容得下,给我一席之地安身,当今若是因我家老九年幼时与他不睦而恼恨,那我也没活路了。”
还眼泪汪汪地拉着几位太夫人老福晋道:“你们多跟我说两回话,说不得明日还见不见得到了。”
宜妃这样搞,皇上一时真没法把她怎么样,还得好好养着她:否则宜妃一旦没了,舆论肯定就会说是皇上容不下。
皇上被迫‘容下’宜妃后,便叫皇后约束内外命妇,不许她们往宜妃宫中去。
众人也识趣,不会上赶着惹皇上不痛快,去见一个先帝嫔妃。
只是还有几个人,是拦不住的:比如宜妃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五爷的福晋、九爷的福晋,这种总不好不让她们见婆母,也落人话柄。
再有八爷的福晋,只道八爷的额娘良妃娘娘去了,所以待宜妃如亲母,也进来侍奉。
于是宜妃总有听众,还有得到外头消息的渠道,宫里宫外的流言就实现了与时俱进。
前情述清,此时且说回皇后吩咐众人,都不许跟着传谣言,也不许抱怨册封礼推迟二十七个月的事儿。
诸人再次应下:皇上正为了这事儿不痛快,哪里能顶风作案。
齐妃为了刚才皇后专门看她的那一眼,还特意剖白了一下自己:“皇后娘娘放心,别说我们这些皇上的嫔妃们自不会听那些不入耳的糊涂话,便是旁人,只要心里明白,哪里能信这些话呢。”
皇后颔首:“这话有理,流言如风过耳,不必理会,自然就止了。”
在皇后看来,别说宜妃这个秋后的蚂蚱了,连太后娘娘不也熄火了吗?到底是后宫的女人,又都有儿子作为软肋,皇上只要拿住这一点,她们很快就会闭嘴。
唯有宋嘉书心里知道,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过去。
宜妃并不是这些流言的制造者,充其量算个传播者。
真正的根子,还是落在宫外。
——
搬入景仁宫的第三日,宋嘉书迎来了皇上。
彼时宋嘉书正站在院子里抱着手炉,饶有兴致地看花匠们移树。
腊月里可选的花木不多,梅树就是其中之一。
且说通过这回选花木,宋嘉书居然体会了一把网上购物的感觉:她对着花木单子上勾选了几种感兴趣的花卉木植,之后花匠们还就她勾选的花木,送来一厚本画册再供她进一步挑选。
花房了解了熹妃娘娘的喜好,很快就派人上门来移树了。
皇上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宋嘉书还有点恍惚:因是孝期,皇上仍是素服,所以看起来跟当年宋嘉书初见,一身仙风道骨走进凝心院的四爷没有什么分别。
好似时光倒流一般。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并花房的匠人们跪了一地。
宋嘉书按着内务府嬷嬷来重新演示过的规矩,福身请安。
皇上摆手免了礼,然后看了看移栽了一半的老梅,点了点头:“这株老梅倒是不错。”
花房匠人们欢喜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自打新帝登基,内务府的人全都紧着皮子,都说新帝严厉且挑剔,动辄得咎。谁成想今日他们竟然得了一个好的考评。
皇上看过树就往里走。
白宁带着人上茶后,皇上便命宋嘉书坐,然后捏了捏眉心道:“朕方才去看了看皇后,只是临近年下,皇后初次入宫主理过年之事,颇为忙碌,朕就过来看看你。”
皇上入后宫,第一日自然该留在皇后处,只是雍正爷本就劳乏,只看着皇后一脸严肃的侍立在旁,就觉得更累了。
兼之不断有内务府的人来回话,雍正爷索性就让皇后安心忙着,自己先走。皇后也没挽留,恭恭敬敬将他送了出来。
皇上在皇后的钟粹宫门口上了龙辇,略一沉吟,便吩咐到景仁宫。
熹妃有一点跟自己格外契合,她收拾东西整齐麻利,让人看着舒服。皇上想着自己登基不到一月,宫里处处都是在重新收拾着,妃嫔们更是才入宫三日,想必也还乱着。
熹妃宫里,估计就是现在最利落的地方了。
皇上脑海里浮现出凝心院的库房和满院子按颜色晾着的手帕,觉得心里舒爽了一点。
如今景仁宫地方可大了,足够让她收拾的了。
皇上方才一进景仁宫,除了看见熹妃正抱着手炉旁观移栽梅树外,也见景仁宫中处处条理分明。连正殿外的八盆蝴蝶兰都对的整整齐齐,横平竖直,而且蝴蝶兰上还绑着绸带,使得所有垂下来的兰花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让人看着就舒服。
及至进了屋里,见与凝心院差不多的布置,皇上就更多了一种熟悉的舒坦。
而宋嘉书听说皇上是先去看了皇后,心里也就放心了。
此时皇上随手翻看桌上花房送来的花卉本子道:“凝心院到底太小,如今这院子也大了。你的景仁宫侧殿和后殿,以后朕也不打算放人了,你自己看着收拾吧。”
弄个人进来,若不如钮祜禄氏利索,自己以后看了也难受。
又道:“还有这些草木——朕知道你是省事的,凡事不争,只怕不肯要顶好的。那朕就做主,给你选些。”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榻,示意宋嘉书坐过来:“你春日里易起花粉疹,且自己来看看那些花受不得。”
白宁和白南带着宫女们悄悄退到门外。
宋嘉书就着皇上翻册子的手看了几页,不由笑道:“虽说宫里都是名种,可我总想着凝心院那棵石榴树。”
她一时习惯,仍是说了我,皇上也没有在意。
他也想起了那棵石榴树,就在几个月前的中秋,他还亲自上树给皇阿玛摘石榴呢。
谁成想,才几个月便是沧海桑田,如今自己已然做了皇帝。
“既如此,就叫人将那棵石榴树移到这景仁宫来。”
宋嘉书先是一怔,然后又了悟:是啊,如今的四爷已经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把凝心院看做回不去的地方,可对四爷来说,他想去哪儿,想要雍亲王府的东西,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