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上次自己就在景仁宫呆了一夜,次日太后就把她宣了去,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态度。且之前刚入宫的时候,钮祜禄氏也有几月未见弘历了,只怕是满心挂怀,直到自己让母子两人在养心殿短暂地见了一面才罢,这些难道都不委屈吗?
宋嘉书有点脸红。说来好笑,她穿来做了人家的妾室,是侍寝也侍过,孩子也一起养过,但这样手握手的温柔亲密举动还真没有。
这气氛是不是有点太过粉红了。
雍正爷:还是抓着她的手吧,不然老捶我。
宋嘉书定了定神才认真道:“臣妾没什么委屈处。”
这简直像领导视察,正好走到她的工位旁,问道,这位同志,你对当前的工作待遇满意吗?
宋嘉书整理了思路,决定向领导呈现一下自己的一颗红心。
“皇上给了臣妾妃位,又赐了景仁宫居住,臣妾心中感戴。”宋嘉书在黑暗里也笑了笑:“若说这些,都是皇上对待后宫的恩典,那皇上允了臣妾将石榴树挪进宫里来,还曾特意让臣妾见一见弘历好安心,就都是皇上的细心体贴,臣妾心里很是安心。”
宋嘉书是真心这么觉得:不管是作为一个王爷还是作为一个皇帝,雍正爷都罕见的有人情味,他的爱恨喜怒分明,心思也细腻如织。
是否真心,皇上也是听得出来的。
哪怕在黑暗里,他看不清钮祜禄氏面上的笑容,也能听得出她话语里带着的笑意。
这就够了吗?
原来自己只做这些事,她就这样毫无怨言的感激吗?
雍正爷心中便生出一种笃定来:是了,那便不是朕做的不够,是旁人贪得无厌!
而真正愿意体谅朕的,十三也好,面前的钮祜禄氏也好,都是毫无怨言的明白朕的。
宋嘉书觉得皇上的手慢慢松开,她便也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抽完觉得似乎有点着急,好像不愿意被皇上牵着似的,便又表示殷勤的在皇上肩膀上捶起来:“所以,皇上,您别太跟自己较劲了,太累了。”
而在沉思中被惊醒的雍正爷:朕才一个松手,为什么又被捶了??
——
次日,皇上下旨,懋嫔移居圆明园。
彼时,众人还在钟粹宫给皇后请安,苏培盛就来传了这道圣旨。
苏培盛前脚刚走,宋嘉书就发现,除了懋嫔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宋嘉书:??
反应了两秒钟后,她恍然大悟:不会因为她昨晚留在养心殿,所以众人以为是她跟皇上说了什么,以至于把懋嫔弄到圆明园去了吧。
宋嘉书一时不知是该委屈喊冤,还是荣幸于众人对她得宠程度的高估。
还好懋嫔及时还了她清白。
懋嫔跪下磕头道:“皇后娘娘,这是臣妾向皇上求的旨意。臣妾犯了大错,实不配在宫中居住。”
皇后看着叩首的懋嫔,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懋嫔倒是不复前两天木木呆呆的样子了,反而露了点笑容出来,再次叩首:“臣妾这些年,久承皇后娘娘关照,从此后,只日日吃斋念佛,为皇上皇后祈福。”
这些年来,懋嫔的为人隐遁如影,不曾跟众人有牵扯。但大家也习惯了,每次请安,都看到懋嫔安静的坐在那里。此时她要去了,连齐妃都没刻薄她什么,看起来甚至有点失落,算来懋嫔也是她进雍亲王府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今日年贵妃仍旧在照料福惠阿哥,未曾来请安。
皇后想就此事,说一说年贵妃都找不到人。于是只得命懋嫔起来,温言宽慰了两句。
再看着这满座寥落,三瓜俩枣的妃嫔,不由感慨道:“原以为入了宫会多些人热闹些,谁成想倒是人越来越少了。”
一说这个,齐妃就来了兴致:“皇后娘娘可以向皇上请旨选秀啊。”反正她早不得宠了,能有人分一分年贵妃的恩宠,齐妃可是高兴的很。
皇后其实也有此意。
自打皇上特下恩旨,年节下贵妃也能接受内外命妇拜贺后,此事就跟针一样扎在皇后心上。她不是容不下一个贵妃,但她容不下,也没有皇后能容忍,可以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贵妃。
只是皇后也不愿跟齐妃达成共识,于是只是略过此事,依旧关怀懋嫔,甚至主动开恩表示,要将那花椒树挪到懋嫔圆明园的居所去。
懋嫔再次起身谢恩,这次听起来很是感激。
皇后算了算圣旨的日子,懋嫔出宫那日,正好是命妇们进宫的日子,便道:“当日只怕是不得空送你了,这两日你且收拾收拾,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回本宫就是。”
圣旨的执行总是极有效率的,懋嫔很快就离开了紫禁城,搬去了圆明园。
原本住了三位嫔妃的景阳宫,转眼只剩下郭氏。
郭贵人本来胆子就小,如今更小了。待福惠阿哥身子好了,年贵妃恢复请安后,郭氏在年贵妃跟前就大气都不敢出。
年氏见了也有些无奈,郭氏这样倒显得她跟阎王夜叉似的。同为后宫嫔妃,郭氏见了她请安的时候,牙齿都打颤,让外人见了,岂不是以为她这个贵妃苛待低位嫔妃。
偏生郭氏的性子年氏还深知,她都不是妆模作样的害怕,借此来给年氏上眼药,而是她真的害怕,以至于生理性打哆嗦,这真是太医院也没法子。
年氏也无语了。
其实福惠受惊吓之事,她作为额娘,自然想皇上严罚懋嫔以镇旁人之心,免了旁人也蠢蠢欲动害她的儿子。但要说她存心把懋嫔赶出紫禁城,也没有。
她当日对着皇上的哭诉和委屈,有一大半是为了太后骂了她溺爱不明还说福惠怯弱。
原想着降位也就够了,结果懋嫔居然自请去了圆明园。
别说宫外的人都纷纷扬扬传播:年贵妃宠冠后宫,为了她儿子受惊吓,皇上都能撵走一宫主位。就连宫里的人,也有许多做此想。再不肯信,懋嫔一宫主位,好好的紫禁城宫殿不住,愿意自请住到园子里头去。
太后就此事斥了她两回不说,连着皇后看她的眼神,都越来越凉。
年贵妃有时候,真有种举世皆敌的孤独感。
唯一让她有所安慰的就是,皇上待她的心意仍旧未变,宠爱一如她入府之时。
只要有这一条,她就什么都能忍耐。
——
对宋嘉书来说,宫里的日子跟雍亲王府没有多大的区别。
甚至连请安的对象都没变,仍是每早给皇后娘娘请安后便散了——她们倒是日常表示想去给太后请安,但她老人家不见,只说是要安心养病,每十天能见一次都是给脸了。
众人也乐得如此,谁也没有受虐癖,非要去面对太后的冷脸和冷言冷语。
要说有什么变化,便是宫里的花比雍亲王府多,春日渐渐到了,宋嘉书出门都比往日小心,有时候还得带上个兜帽。
这日,她正在宫里算她景仁宫自己的账目,苏培盛进门打千请安。
宋嘉书抬头:“皇上召我吗?”
说来自打上回养心殿吹灯谈心后,这两个月,皇上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召她去一回。也不是每次都有话说,有时候甚至只是让她坐着,陪着吃个饭,随意说点弘历的家常话。
宋嘉书正式迈入了‘陪吃,陪喝,陪聊’的服务人员行列。
因此,苏培盛来往景仁宫的次数也多了许多,此刻熟门熟路请了安,起身笑道:“回熹妃娘娘,今儿皇上说了要过来用晚点。”
宋嘉书都有点诧异了:“今儿皇上倒有空。”
雍正爷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劳模,使得六宫妃嫔,包括得宠如年贵妃,自打入了宫都没有过跟皇上共进晚膳的经历。
下午两三点的晚膳,皇上都是在养心殿用的,也不召嫔妃伺候,为的就是吃完抓紧时间干活。
连能在晚上七八点,陪皇上用顿晚点也是殊荣。一般宋嘉书被召到养心殿,都得在后殿等到半夜十一二点,然后陪同用个宵夜。
以至于有两回她都在后殿榻上合衣睡了过去,还是皇上要进门前,白宁给她掐醒的。
今日皇上居然有空能到后宫来用晚点,真是不容易。
于是苏培盛走后,宋嘉书就搁笔不再算账,而是认真琢磨起了晚点的菜。
自从翻过年来,皇上虽仍是不肯摆酒摆宴大鱼大肉,也仍是坚持素服,但好歹被众人劝的不再纯素饮食了。
其中尤以怡亲王为首功。他见皇上居然想要茹素三年,就担忧皇上的身子骨。
恰好十三爷自己身子也不怎么强健,腿上的旧疾也是需要常用些补品,日常多用些鱼肉。
于是十三爷就跟皇上表示,您吃素我也吃素,皇上见自家十三弟面有菜色,太医也说一直清汤寡水对身子不好,皇上才顺了十三爷的意,恢复了正常饮食,只是仍旧着素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美人捶,是看了《红楼梦》上记载,第五三回 :“贾母歪在榻上,和众人说笑一回……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
第78章 典故
且说皇上难得从养心殿出来,要过来用晚点,白宁白南就也被宋嘉书叫来一并参详菜品。
白宁看着自家娘娘认真执笔写菜单,又不断划掉修改的样子,心道:啊,我们娘娘对皇上真是一片真心。最让人欣慰的就是,自打入了宫,皇上给娘娘的位份高不说,见面也比往日多了,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我们娘娘的真心没有错付。
正在感动中,便见自家熹妃娘娘抬起头道:“皇后娘娘之前是不是有过话,说是各宫凡接驾所用之物,皆可报备,来日向内务府勾账?快,把今天要用的吃食茶点鲜果都列下来,可别占用咱们宫里的份例。”
白宁:……
半晌才艰难开口:“娘娘,这样是不是……”
宋嘉书一抬头见白宁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便笑道:“真是不会过日子——景仁宫的份例,可不只有我自己吃用,咱们一宫都指着这个过一月呢。”
确实,妃位的份例看起来多,比如鸡鸭,每月都各有十五只,比如新鲜菜蔬,每日是按数斤供给。但这不是只让妃子一人吃的,而是一宫的人口都靠着妃子一人的份例,故而也不会富裕很多。
白南就没有白宁想法这么多,只是笑嘻嘻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到——娘娘,咱们要不要把今儿早膳晚膳的用料都写上一块报了啊。”
宋嘉书不由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啊,以往比较一根筋的白南倒很有做假账的天赋。于是她立刻点头:“来,把中午用掉的一只鸭子和两条鲜鱼也加上。”
——
皇上到的也比宋嘉书预期的早。
一进门他便坐到临窗的榻上去,接过宋嘉书递上的茶,说了一句:“本想着叫你去养心殿,又想起你春日里总不能出门,索性就过来了。”顿了顿又道:“也是朕想散散心,看看外头的春景。”
宋嘉书不由一笑。
皇上有时候真有点口是心非的样子。
待雍正爷问明了,还有半个时辰才能用晚点,就叫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手里捧了厚厚一摞东西,进门后小心翼翼搁在案上。
宋嘉书在旁一看,原来是阿哥们的功课:从他们每日练得大字,到默写的功课并写的策论文章,皇上居然都要收起来看,故而是厚度可观的一摞子。
“朕算着今日的时辰早了点,你这里大约还没备好晚点,便叫苏培盛带着阿哥们的功课过来。”工作狂雍正爷对自己没有浪费任何碎片时间,表示满意。
苏培盛又从身后小徒弟抱着的匣子里捧出笔墨来,然后给熹妃娘娘让开位置。
宋嘉书上来磨了一会儿墨。
却见皇上边用朱笔画圈边无意识的展动肩膀,似乎有些酸痛不适,就放下墨块,重新擦了手,然后问道:“皇上,臣妾给您捶捶吧。”
皇上点头。
且说自打那日晚上被熹妃捶了之后,雍正爷还真觉得臂膀放松了些。于是次日批完折子累了,便也叫宫人来给自己捶捶。宫人自懂规矩,拿着美人拳小心翼翼给皇上捶起来。
皇上总觉得差那么点力道,以为是宫女无力,便换了太监,谁知也是如此。
再让宫人们放下美人捶上手捶,宫人们俱是吓得魂飞魄散,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苏培盛张有德都不敢,皇上也就罢了。
于是每回见了熹妃,皇上都等着她给自己捶。
偏生雍正爷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每次就都活动活动肩膀,果然熹妃就会主动提出要给自己捶一下。
此刻皇上只是矜持的颔首:“也好。”
等肩膀上熟悉的让人带点微疼的力度传来,皇上不由心道:别看熹妃身量不丰,但还挺有劲。
还偏得这种带点痛觉的捶,过后才能舒服,觉得像是纠结在一起的肌肉被各自疏散回原处。宫人那般不轻不重的捶打,当时是舒服的,但过后也没什么用。
宫人们也是冤枉,他们虽明白,但谁也不敢用力啊,把龙体捶疼了,他们不得掉脑袋啊。
且说宋嘉书为了方便用力,就跪坐在榻上,正好能从皇上的肩膀上,看到阿哥们的功课。
旁的她也不太懂,但弘历的字确实写得不错,皇上也圈了几个红圈以示表扬。只是皇上大约是正在被捶的缘故,这个圈有点波动圈的感觉。
到了弘昼的字,皇上看了几眼,就道:“先停停。”
宋嘉书停手,活动了下手腕,见皇上在纸上用力写下三个字:“不用心!”,不由要为弘昼祈祷片刻。
待到用晚点的时候,宋嘉书才解放了双手,揉了揉手腕上桌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
既非饮酒,皇上也只是如常吃了晚点。
待饭后用茶时,忽然道:“之前要为弘历寻宫女一事,因他进宫而未行,如今你跟耿氏都该上心些才是。”
宋嘉书几乎是一拍脑袋:这两个月总觉得忘了件什么事儿呢。
皇上更道:“朕已经在留意满八旗好人家的适龄女儿,看上两年,也好给弘历指婚了。”
说完儿子的事儿,宋嘉书就见皇上眉心微微一蜷。
她现在已经能看懂皇上一部分微表情了,虽然他没露出烦恼的样子,但他接下来要说的必然不是什么顺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