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啊?”见了勉强能称作熟悉的人,商宁终于忍不住问道,她实在太好奇了。
胡叔看着她:“这是浮空舟,你从前没有见过?”
商宁摇摇头:“我从前一直和爷爷生活在山里,连城中都没有来过几次。”
当然没有见过浮空舟。
“它是怎么飞起来的啊?”
“浮空舟可用灵力驱动,修为不济者亦可用灵石代替,全力驱使之下,日行数千里不在话下。”胡叔徐徐为她解惑。
“这么快?!”商宁惊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坐马车回去白玉京。”
那自己就可以借这个机会瞧瞧沿途的风景,她还从来没离开过南阳。
胡叔失笑:“那样未免太耽误时间。”
身为永宁侯,萧西棠可没有那么多余暇能浪费。
“为什么之前在南阳,我都没有看见这艘浮空舟?”
胡叔挑了挑眉:“浮空舟这样的灵器,自然是被祭炼过,能收入乾坤袋中。”
“乾坤袋又是什么?”商宁下意识问道。
胡叔再次看了她一眼:“你可曾听说过袖里乾坤?乾坤袋,便是能储物的空间,品级越高,能装下的东西就越多。”
原来是这样,修士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真多。
“如乾坤袋、浮空舟,应当都是身为修士的常识,难道你那位爷爷,引你入仙途后,从未告诉过你这些?”胡叔也觉得奇怪,商宁对于修真界的认知,甚至比寻常凡人还不如。
商宁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有些紧张地避开胡叔的目光:“爷爷……爷爷他不喜欢提这些。其实比起修炼,他应该更希望我能做个医者。”
“医者?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想法。”胡叔低头看着商宁,“天下人都盼着自己能入修行之门,从此求得长生,你这位爷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只是你也该知道,医修修为越高,灵力越强,能施为的术法便越强。因此修为越高的医修,往往就是越好的医者。”
“你这话,对也不对。”
胡叔抱着手,来了些兴趣:“这作何解?”
商宁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用我爷爷的话来说,当今天下医修,只习术法,不知望闻问切,乃是本末倒置,叫我不可学他们去。”
胡叔自问这些年跟着萧西棠,见识也算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头:“这又作何解?修士术法能即刻叫重伤之人恢复如初,修为更高者,甚至能使断肢重生,这一点,未曾修行的凡人医者有再好的医术,也做不到。”
“不错。”商宁点头赞同,“但若是医修不通望闻问切,不知病灶,治起病来往往是事倍功半,白白浪费许多灵力,原本能治好的伤,也因为灵力不济失败。换句话说,同样的伤势,佐以医术,原本观海境界修士才能治好的伤势,或许明识境修士也能治疗。”
明识,观海,知玄,这是修行的前三大境界。
商宁所言并非凭空而来,前日在昭骊山中,她为曲锦瑟治伤的过程,便恰恰验证了商老头曾经告诉过她的这番话。
换了别的明识境修士,是绝无可能以这样粗浅修为治好曲锦瑟的伤还不留任何后患。
胡叔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样说来,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只是当今天下,修士最重修为,恐怕少有人愿意浪费修行的时间去钻研医术。”
商宁点头:“所以我爷爷说,他们是医修,是修士,却还不能称为医家。”
胡叔负手而立,望着浮空舟上忙碌的男男女女,眼神悠远:“这样算来这世上,想做医家的修士太少了。”
“商宁姑娘,竟是其中之一吗?”
商宁被他问住了,脸上一时间出现了明显的怔愣之色。
她出神良久才讷讷道:“我也不知。”
她真的不知道。
商宁知道,自己在医术一道上并无天赋,一张药方要背许多遍才能记住,分辨药材也是大师兄手把手教了许多次,爷爷写的脉案看了一遍又一遍,替人看诊时还总有许多疑惑。
她也知道,自己对于医术兴趣并不大,一本医书总是翻着翻着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可是在小药庄这么多年,学医占据了商宁生活的大半,她早已经习惯了。
如大师兄那样,潜心学医,待所有病患一视同仁,一心济世救人,定能称一句医家。可是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医家。”
“只是我想,能愈人苦痛,已经是一件很叫人高兴的事了。”商宁向着胡叔笑起来。
做不做医家,其实尚在其次。
胡叔心内五味杂陈,明明相貌不同,眼前少女却叫他觉得,她比曲锦瑟,更像阿虞。
怎么会呢?眼前少女乃是医修,阿宁却是用刀,她刀下,斩过无数不义之人与作恶妖族的头颅。
长长叹出一口气,胡叔笑道:“商宁姑娘,希望你能一直保有如此心境。”
第八章 浮空舟日行数千里,商宁在船上……
浮空舟日行数千里,商宁在船上待了不过三日,便听永宁侯府护卫议论,马上就要到白玉京了。
她走上甲板,曲锦瑟正站在那里,身边伴着几个女婢陪她说话。
远远瞧见商宁,她冷淡地投来一瞥,让人平白觉出几分高高在上。
商宁莫名觉得有些没趣,换了个方向。
楼船行走在云雾之中,倚在船舷上,好像只要一抬手,就能将云雾握在手中。
商宁低头望去,万丈高空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城阙的轮廓,深深浅浅的绿色点缀其中。
城阙之上有雾气缭绕,自高而下看去,因着雾气遮蔽,便全然看不清城中布局。
是因为浮空舟飞得太高了吗?
商宁皱眉,运转灵力汇聚在双目之上,再向下望去。
怎么还是看不清?
她忍不住向下弯着腰,好像这样就能近一些,如此一来,半个身体都露在船体外。
“商姑娘?”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商宁连忙直起身,看清来人后扬起一个笑:“红叶姐姐。”
红叶走到她身边,有些纳罕地问:“商姑娘,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哦,我想从上面看看白玉京,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是因为这浮空舟飞得太高了吗?”商宁答道。
红叶是萧西棠手下一名女婢,地位不算高,负责的多是杂事,商宁也算她手中一桩杂事。
听了商宁的话,她失笑摇头:“自然是看不清的,白玉京中早有仙门大能布下阵法禁制,轻易不可窥视。”
原来如此,商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还想从上方瞧瞧白玉京是什么布局呢。
红叶见她这样神情,弯了弯唇角:“浮空舟马上就要下落,船舷处罡风甚大,以防万一,还是别站在这里为好。等咱们到了侯府,且有的是机会逛白玉京。”
不过一盏茶后,永宁侯府中,楼船缓缓落地。
萧西棠领着一众亲卫下船,浩浩荡荡向书房而去,剩下众多仆役将船上行装搬下。
红叶作为在萧西棠身边侍奉的侍女,地位虽不算高,但也不需要做这样的苦力活。
她领着商宁往侍女所居西院行去,准备先将她安置好再去忙其他:“府中医奴同女婢一样,都是住在西院中。”
“那医修呢?”商宁有些奇怪,她怎么没有瞧见那些萧西棠在南阳招募的医修也跟着进内院来。
红叶抿唇笑了笑:“列位医修乃是侯爷请来的客人,因着修士多喜静,便都在京中安排了独门独户的院落。”
永宁侯府再大,也是有限的,何况修士多多少少都有些傲气,不可能如寻常医者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们不需要来侯府么?”商宁不太明白,这样一来,萧西棠请他们来白玉京做什么?
“依侯府旧例,这些医修受侯府供奉,每月都会来此值守五日。侯爷身有旧伤,需要医修出手调理,府中黑甲护卫受伤也是医修治疗。”
萧西棠身边的黑甲亲卫,也都是修士。
商宁想,她其实也是修士,虽然修为低了点儿。永宁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即便是永宁侯府的医奴,也都不过是凡人。有灵根的修士,还不至于泛滥到为人奴仆。
萧西棠要商宁为医奴,红叶并不知其中内情,也不敢擅自打听,只以为她是个普通人。
红叶带着商宁穿过回廊,院中山石嶙峋,奇树芳草点缀其中,景色别致,引得商宁不断回头张望。
体谅她年纪小,初到府中,红叶也不忍心出言苛责。
走入洞门,小院中很是安静,空地上晾着几件湿衣,耳边有几声清脆鸟鸣。
红叶站在院中,扬声唤道:“朱颜?”
过了两三个呼吸,有女子脆生生地应了句:“且等一等!”
“不急。”红叶回道,她回头对商宁解释,“侯府医奴本都是住在左去第二个院子,因着开春时才买进奴婢,却是已经住满了。
“这院子住的乃是宴客奉酒的女婢,其中朱颜与我也算相熟,你与她住一处可好?”
商宁点头:“多谢红叶姐姐费心。”
红叶见她笑得纯稚,嘴边也不由牵起一点笑意。
她见商宁年纪小,又生在山野之间,不通俗务,这才特意叫她和自己算得上相熟的朱颜住在一处,免得叫别人欺负了去。
这永宁侯府中,勾心斗角之事是从来不少的。
商宁能明白她这番好意,红叶自然也觉得心中熨帖。
正说话间,有女子从院后绕了出来,她衣袖挽起,双手还未擦干,见了红叶,眸中有些惊喜:“红叶姐姐,你回来了?”
“方才我在浣衣,慢待了。”
红叶摇摇头:“无妨。”
她领着商宁上前,将自己的打算说与朱颜听。
朱颜看了一眼商宁,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左右这院中尚有空房。”
“她年纪小,自小长在山野,日后恐怕还要你教她一些规矩。”红叶又道,能伴萧西棠出行,她的地位比起朱颜来说又要高一点,在府中原是分管宴饮待客之事,平日没有那么多功夫带孩子。
朱颜笑笑,容色娇艳:“姐姐放心。”
红叶便不再多说,将商宁交到朱颜手中,让她陪她去各处领四季衣衫、平日用度等。
商宁择下的这间房太久无人居住,侍女们住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人日日洒扫,甫一打开门,灰尘飞扬,呛得商宁咳嗽两声。
朱颜打开木窗,让新鲜空气流入,又帮着商宁一起铺好了床。
就收拾起居一事,两人便忙碌了大半个白日。
院中水井处,朱颜打了一桶水,让商宁净手净面:“一会儿我去取了柴火,晚间便能有热水沐浴了。”
奴婢们要用热水,便只能自己领了木柴生火。
“谢谢朱颜姐姐。”商宁抬起头,眼睫上沾了几滴水,笑起来让人不由觉出些天真傻气。
还是个孩子呀。
朱颜也回她一笑,又抬手指着探出丹桂树枝的那面院墙道:“这旁边院子里,住的是洪婆婆,她素来喜静,你平日进出,都要小心些,不可搅扰了她。”
“洪婆婆是谁?”
朱颜将污水倒进沟渠:“洪婆婆是侯爷请来的贵客,身份非同寻常,不可冒犯。”
贵客?贵客为什么会住在女婢居所的旁处?商宁忍不住又问。
“是婆婆自己择的居处。”朱颜答了这句,又道,“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话。在侯府,我等这样身份,应当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她神色淡淡。
好多规矩啊。
商宁眨眨眼,乖顺地点点头,初来乍到,还是乖巧些为好。
她看了一眼探出院墙的丹桂枝,压下心中好奇,跟上朱颜的脚步。
“今日侯爷归府,各处定是一片忙乱,想必府中药堂一时也不缺你一人。”
“你从南阳来,从前应当未曾来过白玉京吧,可趁今日出府四处瞧瞧。”朱颜看商宁见什么都新鲜的模样,提议道。
商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朱颜失笑,拉开抽屉取了三贯钱放在她手中:“这三贯钱你先拿去用。”
商宁自然不能收,连连推拒,朱颜却将钱紧紧按在她手中:“我乃孤女,在这侯府之中也无什么花用的地方。你初来白玉京,便去西市置办一些尚缺的物件,些许银钱,不必计较。”
她说得很有道理,商宁赧然道:“谢谢姐姐为我考虑周全,等我领了月俸便还你!”
朱颜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她好像一朵清雅馥郁的芍药,静静开在春光之中。
“你从南阳来,对吗?”朱颜突然问。
商宁点头:“我是荆州南阳郡人。”
“我……也出生南阳,多年前荆州大旱,赤地千里,因此流落京中。”朱颜有些失神,眼中浮起淡淡怅然,“从此,竟是再也没有回去过。”
大约因着朱颜也是南阳生人,红叶才将商宁交到她手中。
与朱颜道别,商宁走出院子,恰好遇见老妇人提着食盒回到那间有桂花树的那间小院。
她佝偻着腰背,头发花白了大半,神情冷肃,眼角向下耷拉着,生就一副很不近人情的相貌,间或低声咳嗽一声。
这就是朱颜姐姐说的那位洪婆婆吧?
或许是因为商老头也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缘故,商宁不仅不觉得冷着脸的洪婆婆可怕,相反还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
她没有出声,默默看着老妇人回到院中,将院门紧紧合上。
白玉京,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