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瞬息
时间:2021-08-20 09:00:39

  车夫看到苏令德显然很是惊愕,他连忙低下头,轻声跟马车里的主人禀告了几句。苏令德是涠洲王妃,就算车内是公主,也得下车来跟她见礼。没一会儿,苏令德就看到马车里的主人走了出来。
  苏令德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辆马车的主人,正是魏薇池。
  几日不见,魏薇池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素白的孝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如千斤之重压在她的孱弱的肩头。她低着头,迈步缓慢而又沉重。
  苏令德不喜欢魏薇池,可也不忍见一个韶华少女蹉跎至此。她不知道魏薇池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自己,不胜唏嘘地摇了摇头,反身走回了马车:“不用她来见礼了。”
  苏令德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白芨正彬彬有礼地向魏薇池传达苏令德的意思,魏薇池垂首侧耳听罢,蓦地抬起头来,看向苏令德。她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魏薇池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守宫禁的小常侍还凑到她跟前来献殷勤:“王妃,要不要奴才着人把碍你眼的马车往远了打发?”
  苏令德瞥他一眼,半笑半骂地道:“我瞧着,你好像比那马车还碍眼些。”
  小常侍脸色忽红忽白,但见苏令德不像很生气,他连忙佯装给了自己两巴掌:“奴才糊涂。王爷许是能在午膳时分就回府。要是王妃久等,奴才给您备着午膳,您要什么尽管吩咐。”
  苏令德随口应下,就见紧闭的朱雀门缓缓而开。苏令德眼前一亮,连忙提着裙子走下马车。
  可穿过朱门的青衣少年,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苏令德见来者是曹峻,心里大失所望。不过,她对曹峻印象不错,也笑着朝曹峻福了一福。
  但曹峻显然没有偶遇的喜悦,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
  苏令德敏锐地跟着他的视线看去——跟在曹峻身后的,居然是本该在诏狱的魏大老爷魏升登!
 
 
第17章 隐醋   “王妃,你要当娘了。”
  魏升登本该在诏狱受罪,可他此时身上穿着的青色长袍,随着他的走动,还能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暗纹来。他的脸色,竟然比魏薇池还要红润。
  魏升登也认出了苏令德,他故意越过曹峻,走向苏令德,眼神阴沉地嗤笑了一声:“王妃,别来无恙啊。”
  他的目光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冷意瞬间攀上她的脊椎。骄阳似火,她却无端地觉得寒气自脚底而起。
  然而,下一瞬魏升登就一声痛呼,“噗通”一声跪在了苏令德的面前。
  苏令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魏大老爷倒也不必行此大礼。”她话音一转,十分温柔亲切地道:“毕竟,您不是跟您家门口那对石狮子一样无辜么?”
  魏升登正揉着自己莫名被打的膝盖,乍一听到苏令德的话,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不怕死的贱民从魏开桦头七闹到末七的事。他脸色铁青,怒目圆视:“你——”
  “看来,魏大老爷在诏狱住得挺舒服啊。”玄时舒讥讽的声音从朱门后传来。
  曹峻在魏升登开口时,就已侧身挡在了苏令德和魏升登中间,但此时,苏令德高兴地绕开了他的保护,提着裙子,向朱雀门奔去。
  曹峻看着她的背影,绯裙翩飞,像把云霞缝在了锦缎上。
  “王爷!”苏令德高高兴兴地跑到玄时舒身边去,亲自去推他的轮椅。她的声音若春莺,叫人听了就欢喜。但曹峻却闻声垂首,伸手拉了魏大老爷一把:“魏大老爷,魏姑娘还在等着您呢。”
  魏升登嫉恨地扭头盯着苏令德和玄时舒,可他对曹峻颇为忌惮,也不敢停留,甩袖而去。他走近马车时,还怒火中烧地踹了扶他的车夫一脚。
  曹峻在原地等着苏令德推着玄时舒过来,他看着苏令德的笑颜,鬼使神差地道:“皇上会审,大长公主年迈,于国有功。而魏大老爷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子嗣,膝下尚无嫡子,故而赦魏大老爷死罪,代以抄家没产。”
  玄时舒唇边本勾着淡淡的弧度,听完曹峻的话,他眸中利光一闪,抿着薄唇,意味深长地看着曹峻。
  苏令德在心底悄悄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应天城,抄家没产之后,魏升登还能穿绣暗纹的金贵长袍,还能试图在她这个苦主面前,耀武扬威。他们跟大长公主这一仗,看起来是输得彻彻底底。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嚣张的魏开桦、发疯的魏范氏、跪逼的大长公主、出狱的魏升登——这一家人仿佛都没有把皇权放在眼里。究竟是他们太蠢,还是他们已经势大到,能逼得皇上和太后低头忍让?
  但结果已定,被困在其中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意义?
  “圣心独断,我等谨遵圣意。”苏令德大气地一挥手,然后俯首对玄时舒亲昵地道:“白芷在家准备馅料,我亲自包馄饨,庆祝你回家!”
  玄时舒莞尔,他捏了捏苏令德搭在轮椅上的手,温柔似水:“好,我们回家。”
  苏令德还不习惯他这么亲昵的触碰,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去,顺势将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
  玄时舒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抿着唇,脸色有点黑。
  曹峻倏尔一笑,朝苏令德和玄时舒一拱手,对苏令德落落大方地道:“王妃比在下心宽。”他又看向玄时舒,目光一如端阳宴相见时的亲切:“阿舒,我只能在应天城再待一个月,今日可能去府上讨要一碗馄饨?”
  苏令德对曹峻颇有好感,又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儿时见过的少年渔翁,当即就道:“好——”
  她话音未落,就被玄时舒截去:“好可惜,今日不太方便。”他掩着帕子,重重地咳了几声,虚弱地看着曹峻:“阿峻是要回支叶城娶妻了吧?那我更不能给你过了病气。改日再聚吧。”
  曹峻听到“娶妻”二字,一抿唇。可他又看到苏令德眉眼间的担忧,决定不再强求。他拱手告别,翻身上马,但望进苏令德澄澈明净的眼底,他终是心念微动:“那首《春调》吹叶很好听……”
  他的声音很轻,苏令德听不清楚,便放开轮椅,困惑地向前一步:“曹大少爷,你说什么?”
  曹峻与玄时舒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曹峻的目光落在玄时舒虚放在苏令德袖摆的手上,一笑了之:“我说,祝你们吃好、喝好。”
  他顿了顿,看着苏令德的盈盈笑意,唇齿间悄然泄出一声叹息:“来日再见。”
  *
  曹峻打马而走,玄时舒见苏令德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虚落在她袖摆上的手。
  苏令德完全没意识到,她跟着玄时舒一前一后坐上马车,只惦记着问:“你有按时按阳跷脉吗?”
  玄时舒端茶盏的手一顿,他诧异地看向苏令德,见她神色严肃,不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吗?”苏令德声音微扬,差点儿从座位上蹦起来。
  “按了,按了。”玄时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造成了多大的误会,他立刻安抚她的情绪:“我方才只是奇怪,你不问魏案,怎么光惦记着按阳跷脉这样的小事?”
  他应得太快,快得川柏都震惊地瞧瞧看了他一眼。
  苏令德一瞥,嘟囔道:“你好好活下来,可比魏案的结果重要多了。”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只是魏范氏的同党实在不像是她自家的使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摄政王的旧党偏盯上你了。你身边的护卫也该换换了,第一个刺客死的时候,居然没人想到要把我们围着保护起来。”
  “侍卫若是换了,还怎么给可乘之机?”玄时舒慢悠悠地捏了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只要你记着,下回别给我挡剑。”
  “还是得把你绑起来丢到支叶城去。”苏令德气得牙痒痒,拿起一颗白子,胡乱下在黑子旁边:“皇上让你留宿宫中这么久,怎么还没把你劝得回心转意。”
  玄时舒正欲落子的手一顿,他轻轻地敲了敲棋盘:“你提醒了我,皇上留我在宫中,并非单为魏案一事。”他的目光掠过她受伤的肩头,染上了阴云的暗色。但再抬起头来时,他唇角微勾,云淡风轻地笑道:“王妃,你要当娘了。”
 
 
第18章 贪恋   就让他,贪恋这一秒人间吧。……
  “诶??什么叫我要当娘了?”苏令德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叫圆房呢,就已经跨过这个步骤成了“娘”。
  “皇命难违。”玄时舒摊手:“那孩子本来单名一个……嗯,‘宁’字。过继之后,从‘靖’字辈,为‘靖宁’。”玄时舒解释得十分随性,提及名字时,还想了会儿。
  苏令德迟迟没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回到王府,就看到白芷也一言难尽地迎了上来。
  玄时舒瞥眼白芷的脸色,一笑:“靖宁来了?”
  玄时舒话音一落,跟在白芷身后的两个使女就跪在了地上。白芷默不作声地走到苏令德身边,就露出了原本躲在她身后的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来。他局促不安地站在两个使女中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看着玄时舒和苏令德,不说话。
  玄靖宁身边的一个嬷嬷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快去给父王和母妃见礼啊。”
  玄靖宁一个踉跄,磕磕绊绊地道:“父王……母、母、母……”
  他磕绊着说不出“母妃”二字来,那嬷嬷急得悄悄地把手伸到他的裤管里,想要拧他一把。
  苏令德见状,瞪她一眼,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吓得那嬷嬷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苏令德见玄靖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便也停下了脚步,只弯下腰,朝他伸出手,笑眯着眼睛:“宁儿不怕。我们正好要包馄饨,一起去吃吧?”
  玄时舒原本一直好整以暇作壁上观,可听见原本震惊的苏令德,此时柔缓若汩汩溪流地哄人,而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玄靖宁竟舒缓了紧张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攥紧了她的两根手指。
  玄时舒脸上忽地再也无法维持故作轻松的神色,他声音喑哑地问道:“苏令德,你就不怀疑……”
  苏令德一下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她背着人朝他做了个鬼脸:“王爷今年周岁十八,宁儿六岁了吧?”靖宁乖乖地点头。
  这个年龄差,玄靖宁要是玄时舒的外室子,先帝大概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苏令德又低头,用着对孩子说话特有的语调,欢快地问玄靖宁:“宁儿喜欢吃什么馅的呀?是荠菜鲜虾,还是鸡肉蘑菇呀?”
  玄时舒听她欢声笑语,看着他们越来越贴近的背影,却心口一刺,只觉得眼前温馨的场景,竟如她替他挡剑之时一样刺目。
  她会明白自己的用意吗?
  她会遗憾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他,她该有无忧无虑的一生,也会是个极好的阿娘吧?
  夏阳灼灼,他却仿佛置身冰窟,无一处不暗、无一寸不寒。
  可偏有人引着骄阳而来,非在他头顶的冰窟凿出缝隙来——她叩响他的轮椅椅背,展颜相向:“回神啦王爷,吃馄饨去。”
  他忍不住侧首看向她——她笑容太美了,美得就像万物枯死之后,他在九尺寒冰之下,抬头看见雪间唯一怒放的牡丹潜溪绯。
  她来得不合时宜,生得不合时宜,可就连他这样的人,也会愿意为了多看她一眼,向出口伸出手去。
  就让他,贪恋这一秒人间吧。
  玄时舒伸手,将她垂落于耳侧的青丝别至耳后,笑应:“好啊。”
  *
  苏令德摆起大阵势,让每个人眼前都摆着一碗面粉、一叠面皮、一碗清水、一碗肉馅。然后,她给他们示范性地包了一个馄饨,又捏着包得胖鼓鼓的馄饨放到玄时舒眼皮底下:“会了吗?要包成这样喔,要是散了……”
  苏令德艰难地想了想:“看在今天是接你回家的份上,我勉勉强强吃了吧。”
  她见玄时舒和玄靖宁都看着馄饨不动,索性一手拿一张馄饨皮,塞到了他们俩手中。
  这是玄时舒第一次捏到一块馄饨皮。这张馄饨皮擀得很薄,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些凉意。他的目光顺着手中馄饨皮,看向苏令德手中的馄饨。他有些恍惚,不知又薄又凉的一张面皮,怎么能变得这样饱满。
  苏令德见他发呆,俯身凑过来教他:“要先用清水把馄饨皮边缘打湿了……”
  她离他很近,青丝拂过他的脸颊,他能嗅到她发丝间淡淡的皂角香气。他的目光不在她手上的馄饨里,却顺着那段雪白的脖颈,慢慢地下移……
  苏令德“啪”地一下舀了一勺馅丢在他手掌的馄饨皮上:“王爷!你有没有在认真学?”
  她这一声虽然不响,但依然吓得一旁的玄靖宁丢了包到一半的馄饨。他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不敢说话。
  玄时舒也收回了心神,缓缓地打量了玄靖宁一眼,他目光在玄靖宁身上逡巡,没什么温度,单像在打量一件货品价值几何。。
  苏令德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馄饨,两手捏着馄饨皮,“啧啧”了两声:“可以呀,宁儿学得很快。这馄饨要是不掉的话,一定包得很好。”她把脏馄饨放到一旁的碟子里,让使女撤走,净了手,又拿起一张新的馄饨皮放到玄靖宁手中,笑着鼓励他:“再来呀。”
  玄靖宁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他悄悄地看了苏令德一眼,脸更红了,细弱蚊呐地道:“谢谢。”
  苏令德眉眼弯弯地往他掌心的馄饨皮里舀一勺他爱吃的馅料:“慢慢来。”
  她说罢,又挑眉看向玄时舒,拖长音调:“王爷?”
  玄时舒手指灵活地包出一个漂亮饱满的馄饨来,跟苏令德先前的那个放在一起,还要故作委屈地道:“王妃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本王回家,要亲自洗手作羹汤么?怎么如今,还得本王劳累?”
  苏令德二话没说,往后一躺,伸手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肩头,也不管伤口早就不疼了,直接嚷嚷道:“哎呀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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