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瞬息
时间:2021-08-20 09:00:39

  此时春莺还没有把接下来的步数呈过来,玄时舒看了苏令德一眼,便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不等春莺把棋局端来,便信手落子:“这是一局‘云起成霞阁’。”
  苏令德和玄靖宁双双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下黑白二子,如何能得一个“云起成霞阁”这样美妙诗意的名字。
  “形成此势后,白子若想胜,这一颗白子是收气的关键。棋局千变万化,我只给你讲其中一种。”玄时舒干净利落地落子:“所谓收气……”
  春莺此时方把曹峻和相太医的棋局呈过来,苏令德定睛一看,发现他们才刚刚完成“云起成霞阁”的局势。
  而此时,玄时舒已经开始以白子取胜为前提,逐步落子。他的节奏明显比曹峻和相大夫要快,但他的解释却非常详尽。
  春莺又更新了一次棋局,苏令德比照一番,发现相太医落子与玄时舒竟别无二致。而曹峻尚未落子,似乎僵住了。
  玄时舒已经完成一局,瞥了眼春莺手里的棋盘,便重新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恢复最初的“云起成霞阁”定式,气定神闲地道:“若是黑子要胜——”
  苏令德一听这句话就傻了眼,敢情别人一局还没下完,玄时舒脑海里的星罗已经于棋盘上交过千万次手——这就是他自称的“臭棋篓子”?
  苏令德怔愣地看着棋盘,又看向玄时舒。
  他穿着淡青色禅衣,眉目舒朗,如疏叶青竹,定定地立于风中。他沉静而又潇洒,黑白两色在他指间起落,仿佛生死之势亦不过在他落子的转瞬之间。
  苏令德又看向玄靖宁。玄靖宁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踮起脚尖,倾身向前,直直地看着棋盘。
  玄时舒看了他们一眼,他拂开棋盘上的棋子,将一颗白子塞到了玄靖宁的手里:“来,让我看看你听懂了多少。”
  苏令德立刻提起了心。
  玄靖宁用短短的手指认真地数着棋盘上的经纬,然后准确地落在了右上角星位上。
  苏令德松了口气。
  玄时舒拿起黑子,看向苏令德。
  苏令德心下一紧,腾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微红,落荒而逃:“我去找钱婶给你们拿点儿凉瓜来。”
  *
  苏令德庆幸自己跑得够快,照她对玄时舒的了解,他一定是想着把她也拉上棋盘。但她回想着方才的棋局,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玄时舒如玉的侧颜。
  苏令德赶紧摇了摇头,但脸上的红晕难消,她连忙试图转移注意力,对白芷道:“我看见钱婶买了好几个凉瓜上船——”
  苏令德话音未落,就听见钱婶的声音从船厢里传来。
  “啊呸。”钱婶压低着声音,冷哼道:“今朝只要我站在这儿,侬就别想进这个门。谁管侬是哪位,我只听王爷王妃的命令。侬也别舞刀弄枪吵吵嚷嚷,吵着了王妃和小王子,我今朝就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苏令德定睛一看,只见两拨人站在造着土灶的船厢外对峙。其中一方是曹峻带来的护卫,另一方是阿秀领着几个精壮的镖师。楼船原本的侍卫有四人站在一旁,另一人正要出去报信,跟苏令德迎面相遇。
  苏令德脸色一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对峙的两方齐齐看向苏令德,皆是一惊,连忙行礼:“王妃万福金安。”
  行过礼,曹峻带来的护卫里的护卫长李石先拱手道:“王妃,为您、王爷和小王子安危,属下奉命查验所有的船厢。”
  李石也实在是厌烦,他直接伸手指着钱婶,道:“这些草民胆大包天,硬要阻拦。王妃既然来了,还请速速将他们押下去。若是有奸细趁虚而入,这些贱民百死难辞其咎。”
  “本宫下的令,除了在小厨房当值的人,其余人等无本宫和王爷的命令,不得进出小厨房。”苏令德冷哼一声:“敢问李护卫,奉的是谁的令?”
  李石脸上毫无惧色,拱手就答:“孙公公命我等仔细查验。”
  孙公公是皇上的脸面,他得孙公公之令,与得皇上的暗示又有什么区别?他不信堂堂王妃,会听不出来。
  “怎么可能?”苏令德讶异地挑眉:“孙公公向来最知尊卑、懂分寸,怎么会让你罔顾本宫的命令,听他的意思行事?”
  “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李石没想到苏令德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立刻重声提醒他。
  但不等他说完,苏令德便眉头一皱,指着李石,立刻道:“拿下!”
  旁观的侍卫想都没想,直接一个飞扑把李石压住。
  李石惊道:“王妃何意?”
  “你混淆圣意,假托孙公公之名,妄图进小厨房重地。你还敢问本宫何意?”苏令德声沉若水:“今日你若是进了小厨房,本宫、王爷和小王子,莫不是都要命丧于此?”
  苏令德的话说得极重,李石肝胆俱裂:“属下万万没有此意!”
  苏令德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肃穆:“把他压下去,等王爷亲自审问。”
  李石声音更大:“属下在船厢内巡视之时就已经听到了异动,为王爷安危计,才查验每一间厢房。王妃阻拦属下办公,意欲何为!”
  苏令德差点儿就要把白眼翻到明面上,她一挥手:“拿块布来堵了他的嘴。”
  钱婶二话没说,抽了块擦灶台的布就递给了白芨。白芨眼疾手快地团吧团吧,塞进了李石的嘴里。
  李石一番挣扎,钱婶直接把烧火棍递给了白芨,白芨竟也敢接。她接过来之后,直接就悬在了李石脖子的斜上方。
  李石不敢动了。
  “李护卫,本宫倒是想问问,谁给你的胆子,敢挑拨本宫和王爷的关系?”苏令德冷眼看着他,嗤笑道:“孙公公若是知道自己点了你做护卫之首,恐怕恨不能将你就地正法。”
  “压下去。”她袖手一挥,气势磅礴。
  护卫有了底气,也不管李石疼不疼,直接下死力气扭着他的胳膊,压着他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玄时舒和曹峻等人。
  李石一看到玄时舒和曹峻,涕泗横流,又激烈地挣扎起来。
  曹峻拧眉看着李石,紧抿着唇,终究还是神色复杂地道:“阿舒,此人毕竟是孙公公亲自提点的护卫之首,恐怕不好处置。”
  “有什么不好处置的。路途遥远,免不了少一两个人。”玄时舒行至苏令德的身边,先去看她的衣裙。见她裙裾如故,依旧崭新,他的唇角才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丢河里喂鱼不就行了。”
  众人悚然一惊,李石带来的护卫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苏令德对着这些护卫的态度如春风化雨一般温和:“你们是听令行事,此事错在李石,却与你们无干。只是呢,既然牵扯到了这件事里,为了大家都能清清白白地做人,还是要被川柏统领问上几句。”
  苏令德温柔地强调道:“就问上几句,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碍事的。”
  苏令德的几句话很好的舒缓了紧张的局势,玄时舒便也一笑而过:“就依王妃所言。”
  这些护卫长舒一口气,自己小命不保的关头,谁也不去管被押走的李石,只乖得跟只鹌鹑似的,谨听川柏的安排。
  然而,曹峻看着李石被拖下去的背影,转头就问:“李石有大过,但以他所言,船上有异动。阿舒,得查。”
 
 
第32章 揭秘   “王爷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苏令德立刻去看玄时舒的反应。
  “查, 自然是要查。”玄时舒靠在轮椅椅背上,不甚在意地颔首:“厨房一览无遗,不必细搜。旁的厢房, 你领人去搜便是。”
  “还是等川柏审完护卫吧。”苏令德真诚地向曹峻建议道:“李石还是孙公公亲自指派的呢, 都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万一奸细就出在那些护卫里,岂不是要连累你?”
  玄时舒瞥了苏令德一眼, 敲了敲扶手:“王妃, 你应好本王的凉瓜呢?”
  “哎呀呀,这不是一时被绊住了么。”苏令德立刻糊弄道:“事情已了,川柏还没审完护卫,你们要不再去手谈几局?”
  曹峻苦笑一声,倒也磊落:“王爷为了早些来替你解围,已经就着春莺复原的我和相太医的棋局,下至了终局。‘一字贵千金,一路重千里。’王爷的棋艺, 远在我之上, 谈何‘手谈’?”
  “久来无事,闲散度日。”玄时舒云卷云舒地道:“你可不会想像我一样。”
  “父王,我想,我想!”玄靖宁刚走到船舱口, 正好听见玄时舒后半句话。他以为是要像玄时舒下棋那么厉害,立刻兴奋地举手应和。他看着玄时舒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里头都是亮闪闪的光。
  相太医走在玄靖宁身后,也在船舱口探头探脑。他俩先前留在甲板上琢磨棋局, 等船舱内的闹局散了,便都忍不住来找玄时舒。
  玄时舒一噎,伸手敲了一下玄靖宁的脑袋。
  玄靖宁抱着头, 困惑又委屈。他又不敢质问玄时舒,就只悄悄地看向苏令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令德哈哈一笑,揉了揉玄靖宁的脑袋:“去,给你父王推轮椅,请你父王教你下棋。”
  “诶!”玄靖宁乖乖地应了一声,当真走到了轮椅背后去。
  玄时舒哪能让他那小胳膊小腿推着自己走,径自推着轮子,往船舱外走去。
  相太医等在船舱口,十分上道地来推玄时舒的轮椅:“王爷方才那盘棋,可否给老臣讲解一二?”
  玄靖宁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忙不迭地点头。他其实还没摸出围棋的趣味来,但是他光看到相太医和曹峻在看到玄时舒那盘棋的表情,玄靖宁就觉得与荣有焉。
  他挺直着小胸脯,发誓要学得更好。
  玄时舒不置可否,只是在走出船舱后略停了停,回身一望。
  苏令德一点儿都不想学围棋,立刻道:“我备膳。”
  玄时舒“啧”了一声,也不强求,只看着还停在原地的曹峻道:“阿峻?”
  曹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都已走远,只有他跟苏令德还站在小厨房门口。
  曹峻无奈地笑了笑,几步走到玄时舒身边:“阿舒不必相催,我便是不跟你手谈,也会去找川柏检查船厢,不会在小厨房久留。”
  曹峻偶尔的促狭让苏令德瞪大了眼睛,她走进小厨房就忍不住啧啧称奇:“原来曹大少爷那一本正经的背后,也藏着个妙人哪。”
  钱婶闻言爽朗笑道:“醋么,哪家不吃,都懂,都懂。”
  阿秀也跟着苏令德走了进来,一听就赶紧先把小厨房里两个小使女打发走,然后拉了把钱婶的袖子:“阿娘,你可别瞎说了。”
  阿秀劫后余生地庆幸道:“方才也是,幸好王妃来了。”她又埋怨钱婶:“阿娘,你刚刚的狠话放得也太狠了。这可不是在阿拉乐浪县了。”
  钱婶一扫阿秀:“你就是太小不经事。倭寇我都不怕,还怕那戆犊?那戆犊,不挫挫他的威风,他一准比螃蟹还横。这也就是我在,要是你赵叔在,红缨枪已经往他头上扎了。”
  钱婶一边说,一边用冰裂纹碗端了红嫩嫩的一碗瓜来。
  听着这半吴侬软语半官话的声音,苏令德低低地笑了起来:“钱婶说得是。小厨房一定要盯紧了,除非我或者王爷亲自带着人来,否则不在当值名单上的人,一概不准入内。船上生火危险,里头的吃食也极要紧。我爹把钱婶请来,就是给我掌生死命脉来的。”
  “您放心。”钱婶立刻拍着胸脯向苏令德保证:“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您这小厨房。”
  “王妃,倒是那李石说的异动,您可能真得留个心。”阿秀压低了声音:“他刚来的时候,我也好声好气同他说了几句话。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觉着船厢里藏了人。”
  苏令德心下微惊:“藏了人?”
  “哎呀,阿秀这囡囡听风就是雨。”钱婶忙道:“王爷那么紧张你,怎么可能悄摸地藏了人?再说了,一个大活人不得吃喝拉撒,我掌着勺,哪里会不晓得?”
  钱婶立刻将冰裂纹碗往前一递,亲切地催苏令德吃瓜:“王妃快吃,井水里冰冰凉的瓜,特意挖的中心那一块,又脆又甜,好吃得很。吃完了再端一碗去跟王爷和小王子一块儿吃。”
  苏令德莞尔:“钱婶,这瓜应有尽有,可以再开一个瓜,给王爷和宁儿也吃中心那一块。吃不完的,你们和护卫分了吃吧。再有闲余,给掌柜的、赵叔、钱叔他们也分一点。”
  钱婶一拍脑袋:“嗐,还当这是乐浪县,得省着吃呢。”
  钱婶一边麻利地切瓜,一边道:“他们有的忙呢。老赵他们在临都县抱了好几张大网上船,还有好几捆竹竿,说从临都县到望苗县这一段,芦苇又长又密。他们现在估计在船上绑割芦苇的刀呢。”
  “乐浪县割芦苇是担心倭寇伏击,这儿的芦苇有什么好割的?”阿秀困惑地道:“谁的胆子这么大,敢劫涠洲王的船?”
  钱婶瞪她一眼:“没听乐浪县酒楼里的人说吗?摄政王余孽都在应天城郊土庙里烧了十五个人了。那可是天子脚下,都能出命丧十五人的大案。”
  钱婶又强调了一遍这个数字:“十五个人哪。”
  钱婶的强调,让苏令德心中猛地一惊,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们当初在土庙里,司碧带了十名家丁,加上死去的刀疤劫匪和魏薇池的使女,一共是十三人,比十五人少两人。
  如果算上逃跑的另外三名劫匪,那该是十六人,比十五人又多一人。
  除非……
  除非玄时舒还留了一个活口。
  难道那就是李石所说的,船厢的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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