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瞬息
时间:2021-08-20 09:00:39

  “是了。”苏令德紧紧地咬唇,又缓缓地松开,转过头去,对床上的玄时舒嫣然一笑:“至少还有一年呢。”
  “一年足够了,足够我们去支叶城找到天师,再夺新的生机。”苏令德郑重而认真地看着玄时舒道。
  这一次,玄时舒亦跟着颔首:“是啊,与天争命,一线生机就已足够了,更何况还有一年。”
  玄时舒看向相太医,他的目光是难得的安静与坦荡:“这一年,足够本王活下来了。”
  相太医听到玄时舒这么说,心中悲喜交加,老泪纵横地道:“先帝在天之灵,一定大感慰藉。”
  玄时舒垂眸,没有接这句话,他转而道:“只是,还有件事,要麻烦相太医。”
  *
  为了避免人多浊气混杂,船厢里只有苏令德、玄时舒、相太医和他们的心腹。众人各自回厢房去休息,只有曹峻依然等在船厢门口。
  曹峻倚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玄时舒船厢里透出来的那点亮光,和那几个熟悉的身影。里头声音低低的,他听不清,但好歹能分辨出,其中没有哭声。
  没有她的哭声就好。
  他自嘲地抱臂倚着门,竟从夏风里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没过一会儿,相太医走了出来。
  曹峻目光锐利地看向相太医,立刻迎了上去:“相太医,阿舒的病情如何了?”
  相太医面沉如水,沉重地摇了摇头。
  曹峻看到相太医的脸色,心下一沉:“不是说,只要醒了,便是逃过一劫吗?”
  相太医苦笑一声:“王爷是跨过了这道鬼门关。可这次的药粉实在是太厉害了,极大地损伤了他的身体。王爷原本或许可以再撑两三年,如今……”
  “老朽无力回天,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最多只能保住王爷半年。”相太医说着说着,眼里泛起了浑浊的泪花。
  “怎么会这样……”曹峻嘴微张,难以置信地道:“那些刺客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毒?仅仅只针对阿舒,却对我们都无损害?”
  相太医三缄其口,没有接话。
  曹峻知道太医署的规矩,知道太医这样行走宫廷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要保守秘密。他并不为难相太医,只低声问道:“那王妃……她知道吗?”
  相太医点了点头:“瞒不住王妃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王妃说,天未绝人之路,既然可以夺来这一线生机,那想必也能有机会夺第二线、第三线生机。”
  “或许呢?得皇上庇佑,平安无事地赶到支叶城,找到天师,没准真能起死回生。”相太医重复完苏令德的话,语气里竟也带着更多的期望,就好像苏令德所言,当真会实现一样。
  “半年。”曹峻咬着牙,声音都在发颤:“除非我们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到支叶城,立刻找到天师。但凡路上有丝毫的拖延……”
  曹峻没有说下去。
  他匆匆地朝相太医一拱手:“我再请皇上调兵前来护送。”
  曹峻说罢,急忙回了自己的厢房。
  他摊开信纸,提笔先写了一个“密”字。
  *
  在曹峻写密信之时,苏令德也写了一封公开的奏本,玄时舒在她的奏本上贴上了三根象征着急信的羽毛。
  苏令德站在甲板上,远眺着送信的人快马加鞭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她的目光放到近处,李石正一瘸一拐地被两人押送着,在路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与目光里,步履蹒跚地朝应天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下,李卫尉恐怕要跟我们为敌了。”苏令德轻轻地感慨了一声。
  玄时舒还没来得及安慰她,便听苏令德又“嗐”了一声,继续道:“反正与我们为敌的人也不少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玄时舒一噎:“我还没来得及安慰你,此事你做得极好。你自己倒是已经想得很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办?”苏令德摊开手:“王爷,你算算我们这一路遇到多少糟心事了。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我和宁儿是一定不会出事的呢。”
  她是早就将土庙的事翻过一页,才能如此随心地说出来。
  她不在乎了,他才能安下心来。玄时舒将手中的书往腿上一方,闭着眼就往后躺:“王妃,我好像有些头晕脑胀。”
  一碗药递到了玄时舒的嘴边:“王爷,您该喝药了。”
  川柏的声音十分谨慎小心。
  玄时舒嘴一抿,睁开眼冷漠地看着他。
  苏令德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王爷不会还等着人来喂吧?要不,我给川柏添个勺子?”
  玄时舒接过药碗,无奈地看向苏令德:“我醒来才不过一日。”
  “那我可难过了不止一日。”苏令德想也没想,张口就驳道。
  玄时舒微愣,唇角勾了勾:“原来王妃这么惦念我。”
  苏令德瞪他一眼,眼睛滴溜一转,轻轻地“哼”了一声,抱臂道:“因为我向来都心软,便是小猫小狗病了,我也会难过的。”
  “是吗?”玄时舒将温凉的药一饮而尽,淡笑地看着她:“那王妃的耳朵,又红什么呢?”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唰地遮住了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
  她不信。
  “那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苏令德斩钉截铁。
  她话音刚落,玄靖宁就蹬蹬地从船厢飞奔而来。他睡得很沉,直到此时才醒过来。他一醒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直奔玄时舒和苏令德而来。
  玄靖宁很关心玄时舒,但想亲近却又不是很敢亲近。他还是下意识地紧贴着苏令德,小脸一扬,身体一下就绷紧了,他紧张地道:“你的脸好红,你、你也发烧了吗?”
  玄时舒莞尔,哈哈大笑。
  *
  然而,这世上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玄时舒的大笑和苏令德的脸红,都无法越过高山远水,递到应天城里去。
  皇帝同时收到了曹峻的密信和苏令德的陈情。
  只不过,苏令德的陈情奏本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摄政王余孽杀人放火已经震动寰宇,更何况大案未结,他们居然还敢刺杀涠洲王,致使涠洲王昏迷不醒!此等恶行昭彰,若不严加遏制,势必会令天下人心惶惶。皇上,此事紧要,请务必严令涠洲王沿路各县,派兵相护。涠洲王切不可再出丝毫意外啊。”
  程丞相言辞恳切。他是两朝老臣,对局势看得十分明朗。
  如今皇帝登基五年,实际掌权三年。短短三年,他还没能在众人心目中树立起牢不可破的帝王威仪。
  摄政王余孽如此猖狂,势必会让人觉得,是皇帝无力执掌权柄,哪怕摄政王死了,皇帝还要活在摄政王的阴影之下。
  皇帝紧握着奏折,他的神色藏在冠冕的珠帘之后。珠帘随风而动,他脸上便也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真意。
  李卫尉走出行列进言:“既然摄政王余孽如此猖狂,涠洲王合该返回应天城,等肃清摄政王余孽,再赴支叶城寻医问药。也免太后和皇上忧心。”
  众人摸不准玄时舒真正的病情,李卫尉此言,有人附和,也有人反对。
  唯有上位者,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第39章 到达   “她不一样。”
  在皇帝的沉默里, 众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纷纷保持了缄默。
  皇帝此时,方才缓缓开口:“准丞相所奏。”他不欲多说, 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甩袖就走。
  孙公公紧跟着唱道:“退朝!”
  皇帝离开金銮殿,如往常一样, 先去给赵太后请安。
  德懿宫却宫门紧闭, 蔡嬷嬷跪在宫门前给皇帝请安:“太后正在礼佛,让皇上保重龙体,今日不必请安了。”
  皇帝没说话,良久,才淡声道:“朕方下朝,蔡嬷嬷去知会母后一声。朕已严令各地县尉沿途护卫阿舒,他必定能平安到达支叶城,请母后不必忧心。”
  蔡嬷嬷五体投地而拜:“老奴谨遵圣意。”
  *
  等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角落里, 蔡嬷嬷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整肃仪容, 立刻回德懿宫去给赵太后报信。
  赵太后跪在蒲团上,穿着素白的麻衣,头上只簪着绒花。她闭着眼睛,一颗一颗地数着手中的佛珠, 也不知数到了多少颗时,她忽地问道:“今日是哪个太监跟着皇上上朝?”
  蔡嬷嬷抿了抿唇, 她先跪了下来,回道:“还是孙公公。”
  “还是孙公公?”赵太后的声音微微拔高, 她手下用了力,串佛珠的线崩断,佛珠散了一地。
  宫女们纷纷跪下来, 低着头捡着地上的佛珠,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蔡嬷嬷从一旁的托盘上拿出一串新的佛珠,供给赵太后:“李石是李卫尉的侄子,孙公公举荐李石也是信任李卫尉的家学。皇上心里清楚,想来也是因此才没有降罪孙公公。”
  “王妃快刀斩乱麻,将李石押解进京,活罪已受、死罪也难免。太后放心。”蔡嬷嬷是赵太后身边的旧人,十分清楚自己主子的心思。
  赵太后没说话,但她伸手拿过了蔡嬷嬷手中的佛珠。
  “那也晚了。”赵太后平复了情绪,神色疲惫:“从李石踏上他们的船开始,就已经晚了。”
  苏令德拿李石立威,则得罪李家。苏令德不拿李石立威,则他们处处受限。
  “王爷眼下看来是能平安到达支叶城,如此便是最大的幸事。”蔡嬷嬷安慰道:“应天城还有您在呢。”
  “是吗?”赵太后紧攥着手中的佛珠,凄楚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菩萨。佛香静静地燃着,淡淡的烟缠绕在菩萨拈花的指尖。菩萨慈眉善目,永远悲悯地看着世间人。
  赵太后心口一刺,猛地低下头去。
  *
  遥在千里之外的楼船上,苏令德也跟蔡嬷嬷有一样的感慨。
  苏令德高兴地推着玄时舒到甲板上。繁枝县是进入支叶城之前的最后一个港口,距离支叶城不过半日的距离。他们将在这里下船,然后改换马车进入支叶城。
  苏令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好了,这下总算要平安到达支叶城了,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玄时舒却和赵太后一样,只淡声问道:“是吗?”
  苏令德弹了一下他的肩膀:“干嘛呀,都已经一脚踏进支叶城了,说什么丧气话。”
  一旁的玄靖宁十分认可地点头。
  玄时舒捂着自己的肩膀,瞥了眼玄靖宁:“今日练的大字,再加五张。”
  玄靖宁僵直着脖子,不敢动了。
  苏令德在玄时舒身后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轻轻地拍了拍玄靖宁的肩膀:“不慌,现在眼看就要下船了,你也练不成。等去了我们支叶城的新家再安下心来好好地练。现在呢,就先好好看看繁枝县吧,这儿跟应天城可全然不同。”
  玄靖宁便好奇地张头探脑,一下就发现了不同:“拉船的人,好像跟应天城的不一样诶?”
  苏令德一笑:“每个地方拉船的人当然不一样。”
  但她定睛一看,立刻就明白了玄靖宁好奇的地方。
  繁枝县虽然地处苗疆偏远,但港口也并不输给临近应天城的那几个县的港口。只是,繁枝县的纤夫看起来却跟先前几个县的纤夫全然不同。
  纤夫虽然都很辛苦,但他们之前遇到的纤夫,闲时还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吃饭聊天。但繁枝县的纤夫,显得木讷而麻木。他们休息时分开而坐,身边还有持鞭的人不断地走动。而且,他们高鼻深目,模样与一般的百姓并不一样。
  “这些人是……”苏令德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山民。”玄时舒眸色微深。
  “山民是什么?”玄靖宁不懂。
  玄时舒抿了抿唇,解释道:“山民聚集于五溪围绕的岭峤山脉,因为住在山上,所以叫山民。”
  “他们怎么看起来,像是在服刑呀?”苏令德看着持鞭的衙役骂骂咧咧地扬起鞭子,立刻伸手捂住了玄靖宁的眼睛。
  曹峻准备好了下船的事宜,正走过来跟他们汇合。他听到了苏令德的话,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纤夫身上,立刻明白他们在问什么:“这些人是被抓的山匪。山匪打劫村舍,这些人被抓之后,被遣来做苦力。”
  “难怪。”苏令德了然地点了点头。
  衙役扬起了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苏令德皱了一下眉,将推轮椅的位置让给川柏,自己则将玄靖宁调转了个方向,推着他往下船的方向走:“走吧走吧,我们要下船再去看好玩的,你曹叔叔家还派人来接我们啦。”
  曹峻的父亲是支叶郡的郡尉,掌管支叶郡的布防。皇帝在收到苏令德的奏章之后,就严令沿途各地务必确保玄时舒一行人的安全。玄时舒一行人自从在望苗县前的芦苇荡遇险之后,果然再无风波。
  玄时舒没有马上跟上苏令德的步伐,而是看了眼看着苏令德的曹峻,静静地道:“看这些纤夫年纪不大,想来山匪依旧年年扰民。阿峻,你下船之后想必极忙。我们各有要做的事,恐怕又难像这段时候一样相见了。”
  “阿峻,一路有劳了。”玄时舒深看了曹峻一眼。
  曹峻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之间说这些作甚。”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你也不该谢我,反倒是我该向你告罪。在你昏睡之时,我还曾建议王妃在望苗县就掉头回应天城。”
  曹峻说得坦荡,苏令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回头。
  玄时舒不以为意地一笑:“你的建议,正是我会期望你做的事。”
  他当时病危,如果苏令德不立刻调转回应天城,让他死在了去支叶城的路上,哪怕众人都知道她是好意,但他的尸身想必难以撑到再掉头回应天城,太后的雷霆之怒一定会落在苏令德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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