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触及到了苏令德心底最痛楚的角落。
“怎么了?”玄时舒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苏令德回身一看——玄时舒脸上笑容凝固,看向她的神色关切又紧张,然后他狐疑而又严厉地看了白芷一眼。
“哎呀,我在恼白芷不要我替她准备嫁妆呢。”苏令德轻巧揭过这件事,笑着走到了玄时舒的身边:“你跟他们聊得怎么样呀?”
玄靖宁也听到动静,蹬蹬地跑了过来,遗憾地问道:“父王,阿雅尔姐姐要走了吗?”
“她会再多留几日,请相太医替她诊治哑疾。”玄时舒也不追究苏令德这显而易见的敷衍,淡声回道。
玄靖宁欢呼一声,跑到阿雅尔身边去:“阿雅尔姐姐,你就要开口说话啦!”
阿雅尔怔怔地看着玄时舒和苏令德,一下跪在了地上。苏令德没拦住,生生让她磕了一个头,然后才来得及把她抱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
阿雅尔的头上绯红,显然十分用力。
苏令德不想他们负担过重,打发两个小的到别处玩去。
等玄靖宁和阿雅尔走远了,苏令德才回过身来问道:“你方才还没告诉我呢。”她熟稔地嗔道:“聊的怎么样呀?”
“那王妃可愿先告诉我,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玄时舒横扫了白芷一眼,沉声问道。
第64章 告白 玄时舒声音喑哑地笑道:“喜欢吗……
苏令德听到他的话, 微微一愣。过了会儿,她笑着俯身,摇了摇头:“明明是我先问的。”
她伸出手指, 在玄时舒面前轻轻地摇了摇:“你要是不肯答, 那我就不问了。你的问题,那我也就不答啦。”
她眼神狡黠, 神色没有半分勉强与委屈。玄时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忽地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苏令德又是一怔,复尔一笑:“我能有什么事。”苏令德推着玄时舒的轮椅,优哉游哉地在留园闲逛:“就算有天大的事,那也早就过去啦。冬天总会过去,春天也已经到来,不是么?”
玄时舒忆起她高烧时的噩梦,迷迷糊糊的呓语。他那时没有敢问下去,可如今他康复有望, 她的秘密, 他敢问吗?
玄时舒低低一声沉吟:“是吗?”
苏令德推着他停在院中的桃花林,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朝烟,可见“满树和娇兰满红, 万枝丹彩灼春融。”苏令德勾了一枝桃花枝,折下来, 放到玄时舒怀中:“你看,春不是来了么?”
玄时舒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桃枝, 没一会儿便从寥寥数枝变为了一小捧。他想起赏梅宴时,苏令德怀中捧着的三色梅,又想起她刚刚来应天城的涠洲王府时, 让他抱着的那一瓶潜溪绯。
他不由得抬头去看她,她如一只翩舞的蝶,轻盈地在娇红嫩柳间穿梭,偶尔回身朝他粲然一笑,那笑容便如悠悠然飘落的花瓣,静悄悄地落在他的心尖。
她怀中再抱几枝桃枝向他走来时,阳光透过桃红柳绿洒在她的身上,像极了那日,他从皇宫回到涠洲王府,累得在马车上睡着了,而她推开车窗,令春光乍泄,将昏暗的马车内照得透亮。
玄时舒笑着伸出手去接她手中的桃花枝:“是啊,春来了。”
苏令德眉开眼笑,将手中的花枝一股脑地交给玄时舒:“那是,我生在春日,这是最好的季节。”
玄时舒盘算着她的生辰,微微一笑:“你不是还要月亮么?我就把它当做你的生辰礼,可好?”
苏令德讶然歪头看着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许食言!”
*
苏令德的生辰之时,玄时舒带她在留园和玄靖宁吃了庆生宴之后,就带她回了临仙山府。苏令德在回临仙山府的一路上,还不由得嘀咕着:“说好的摘星摘月呢?”
她嘟囔的声音不大不小,总是刚好能闯进玄时舒的耳中。玄时舒抿唇而笑,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指挥着她穿过临仙山府他们住下的小院,走到山的更深处去。
苏令德看见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药池,原本以为玄时舒想给的不过是药池中倒映的月色,但玄时舒却叫她一拐弯——她穿过簌簌林叶,一眼望进了幽泉月色。
这幽泉水浅,大概刚能莫过苏令德的腰。今夜是满月,在清亮月色的映照下,幽泉清澈见底。幽泉的一侧撑起了帷幕,帷幕上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是一瓶粉色的桃枝,桃枝旁是一个檀香盒,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小桌旁则是两个红泥小火炉,一边温着淡茶,一边温着清酒。
川柏和白芨等人悄然退到一旁,一直守在小桌旁的使女和侍从也悄然隐没在了暗色之中。这一片寂静之地,倏尔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呀。”苏令德惊讶地喃喃道。
“你不想打开那个檀香盒么?”玄时舒轻笑道。
苏令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不过才伸出手,又退了回来,推着玄时舒往桌边走:“差点把你给忘了……”
玄时舒本来心中正有些许忐忑,突然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是……”
苏令德当然是故意的,她拿起檀香盒,朝他做了个鬼脸:“干嘛?今天是我的生辰,不许说我喔。”
她笑盈盈地说着,打开了檀香盒。
檀香盒里,是一条华贵至极的璎珞项圈。
金凤翼对称舒展,翼中坠翡翠与贝母。两翼中间则先挂黄玉雕刻而成的弯月,弯月倒挂,上坐着微雕的神女。神女发髻高束、衣袂翩飞,便连神态都精雕细琢。
弯月下垂羊脂白玉所雕的镂空祥云佩,祥云佩的左右与凤翼尾部相连,两侧下方各坠着珍珠与翡翠的流苏。祥云佩下,还挂着一个精巧的金长命锁,长命锁下垂挂着高低不一的星星。
苏令德捧着长命锁,轻轻地摩挲着长命锁上的刻字——长命锁上,一面刻着“苏令德”三字,另一面,则刻着“长宁长安”。
这是玄时舒的字迹。
而璎珞项圈的两侧,还放着一对羊脂玉的珥珰,一个是胖乎乎的月亮,一个是胖乎乎的星星,玉饰下也垂挂着镂空的金丝球,金丝球里,放着一颗细小的粉珍珠。
这胖月亮和胖星星,显然跟这个无一处不精美的璎珞项圈格格不入——苏令德几乎是立时就反应过来,这恐怕是玄时舒亲手所雕。
苏令德贵为王妃,见过的名贵首饰数不胜数,但当她捧着这个长命锁、看着这对珥珰,她还是下意识地,轻轻地“哇喔”了一声。
玄时舒一直微微提着心,听到这声“哇喔”,他立刻略带忐忑地问道:“喜欢么?”
苏令德的目光从礼物移到玄时舒的脸上,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
她这一声是如此掷地有声,玄时舒几乎产生了错觉,觉得她好像不仅仅是在说喜欢这份礼物,更仿佛是在说……喜欢他。
玄时舒恍神之时,苏令德已经捧着檀香盒走到了玄时舒的跟前。她把檀香盒放到了玄时舒腿上,自己则坐在凳子上,盈盈地看着玄时舒:“王爷,你替我戴上好不好呀?”
玄时舒声音喑哑地应道:“好。”
苏令德便侧坐着,让他解下她的旧珥珰,将新的星月珥珰戴上去。
他离她很近,低头便能望见她细长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的馨香。玄时舒担心扯疼了她,手微微发颤,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新珥珰戴上去。
苏令德一直很有耐心地安坐着,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乐得侧过头去:“王爷,你手抖什么呀?”
玄时舒紧抿着唇,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戴过。”
苏令德莞尔,侧身向他伸手:“那我自己来?”
玄时舒手中攥着珥珰,迟疑了一会儿,固执地摇了摇头。
苏令德笑眯眯地摇头晃脑:“哎呀呀,我不急呀。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反正他俩也干不了什么。
玄时舒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无奈地轻斥道:“别乱动。”
苏令德当真不动了,乖乖地侧坐着,口中嘟囔道:“可我再这么僵坐下去,要成木头人啦。”
玄时舒啼笑皆非,被她这么一打岔,手上的动作倒是稳当不少。他顺顺利利地给她戴上珥珰,又被苏令德塞给一个璎珞项圈。
她面对着他,微微扬起头:“还有项圈呢。”
玄时舒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然后俯下身去,替她戴上项圈。
他们离得很近,苏令德的呼吸拂过他的耳侧,让他的耳尖悄悄地红了起来。玄时舒的手不敢抚平戴在她胸口的项圈流苏,只替她扣上之后,就哑声道:“好了。”
可兴奋中的苏令德完全没有意识到玄时舒的异样,她低头抚平璎珞项圈上的流苏,抬头就欢天喜地地问道:“好看吗!”
她离他太近了,近得他登时就沉溺在她的笑容里,近得他一眼就能看到她眼中盛着的,失神的自己。
他情难自制。
玄时舒俯身吻下去的那一瞬,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想,这大概不能怪自己。
只怪这月色迷离,而他的心上人,实在太美。
*
玄时舒微凉的唇落在她唇上的那一瞬,苏令德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心底生出羞怯,如月亮躲入云后,却又生出无限的欢喜,随春风四渡春意。
可她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玄时舒便结束了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苏令德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玄时舒声音喑哑地笑道:“喜欢吗?”
这一瞬,苏令德终于听出了他一声更低过一声中的缱绻。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推了玄时舒一把,硬生生把玄时舒推得往后移了几步。
玄时舒停住轮椅,无奈地道:“若我站在悬崖边上,夫人可就是谋害亲夫了。”
苏令德瞪他一眼,好不容易找回点自己的声音:“你、你、你……王爷,你欺人太甚!”
她声音含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点点娇和一点点憨。
玄时舒低低一笑:“我喜欢我的夫人,天经地义,是圣祖之训,哪有欺人太甚一说?”
“你以前才不会这么说,快说,你是不是把我的王爷掉包了?”苏令德的脸更红了。玄时舒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表露过喜欢,他们之间,就像在云层里捉迷藏,隐隐约约露出苗头,却谁都没有明说。
玄时舒笑意微敛,轻轻地一叹。
他是不该明说的,可他藏不住。爱意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深,深得连他的城府都盛不下。情难自制,概莫如是。
“令令。”玄时舒正色看着她:“我是当真心悦你。从前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如是。”
苏令德本以为他会调侃地回复,却没想到他如此郑重其事地明白阐述了他的心意。她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我……”
第65章 旧识 “叫夫君。”玄时舒看着她,展颜……
玄时舒并不急着现在就要一个许诺。
他伸出手来, 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她散落的发丝别至脑后:“没关系的令令,你不用现在就去分辨你心底的情绪。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这便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吗?”苏令德困惑地问道。
玄时舒坚定不移地点头:“足够了。不论你是否心悦我, 我们是夫妻,你的名字生生世世都会同我的刻在一起, 于我而言, 这就已经足够了。”
苏令德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往前走了几步,手中托着璎珞项圈上的长命锁,认真地问道:“那长命锁上,也刻上了你的名字吗?”
玄时舒微微一笑,他移到苏令德身边来,伸手试图托起苏令德脖颈上挂着的璎珞项圈。苏令德连忙避开, 双手护在胸前, 红着脸梗直着脖子问道:“诶?”
玄时舒微愣,才意识到苏令德误会了。他本该笑她敏感,可只是一想到苏令德误会了些什么,他自己也忍不住红了脸。
玄时舒别过脸去, 清咳了几声:“咳,我只是想让你看那长命锁。”
苏令德脸色通红, 嗫嚅道:“我……我自己也能看。”
苏令德再次仔细地端详长命锁,才发现在“苏令德”三字之下, 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时舒”二字。
她用力握紧了长命锁,抬起头来:“我……”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还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玄时舒就已经自顾自地移到了小桌旁,提起了红泥小火炉上的小壶:“令令,饮酒吧。”
苏令德略有些气鼓鼓地坐过去,将小壶从他手中小心地“夺”过来:“你不许喝!”
玄时舒无奈地道:“我只是想替你斟酒。”
“才不要。”苏令德嘟囔道:“你哪里是想替我斟酒,你就是不想听我接着说下去。”她困惑不解:“你为什么不想听?你是笃定我不喜欢你吗?”
玄时舒静静地看着她。他怎么会不想听,直到遇到她,他才知道何为满山春意,为一人而生。可他又怎么能让她说出来呢?
她会后悔的。
玄时舒伸手拿起温着淡茶的茶壶,笑道:“我怕我听了夫人的心声,若是不好,怕是泪纵千行,坏了这良辰美景。若是好……”
玄时舒斟了杯茶,在茶水汩汩声中调侃道:“我虽饮茶,也怕情如酒醉。可奈何不良于行,无能为力,岂不痛上加痛?”
苏令德立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脸色通红,伸手就捏了块桌上的糕点塞到了玄时舒的嘴里:“快闭嘴吧王爷!”
小娘子脸都烧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