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灯笼红染
时间:2021-08-21 08:56:15

  他捂着肩胛骨吐出口血,阴测测看着面无表情的湛寂,“有意思,你们这些和尚,真有意思!”
  他不与他废话,主动上前,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在做什么。待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时,贾赋的头发已经被绑在了游廊扶手上。紧绷着头皮,脸都被拉变形!
  绕是如此,那泼皮无奈仍然在笑,龇牙道:“褚北,褚凌寒你完了,清音寺不是每个人都能耐,今日之事,我定让你们血债血还!只要是你们清音寺的和尚,我见一个杀一个!”
  湛寂留了抹清冷的眼神给贾赋,任那人如何叫嚣,他始终只算账,不说话。
  上次他跟张敬交手,萧静好在金顶塔扫地没机会见识,这次她算是大开眼界了。
  在她的认知里,和尚都是慈目善目、和颜悦色、与世无争以及心平气和的。
  然她的师父湛寂——可禅可野,是佛非佛,是空非空,更像是行走在佛与魔边缘的和尚!
  这不禁让她心生感慨,第一次古松下相见,她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跟这种人辩论佛法,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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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贾赋嫉恶如仇扬言要把清音寺的和尚都碎尸万段时,院里忽然涌进众多官兵。
  “谁人闹事,绑起来,送衙门。”
  路琼之人为至声先到,贾赋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被蒙上袋子一顿毒打!
  “路琼之,路琼之你敢打本少爷,我乃当今皇太后的表侄,你竟敢动我,我让你连刺史都做不成!”,贾赋像被蜜蜂蛰一样,疯了似的挥手乱抓。
  路琼之两手背在后面,上前就是一脚,踢得他整个人向后翻转三圈半,“你说自己是谁就是谁?皇太后的表侄会做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来呀,此人胆敢辱没太后英明,打。”
  “……”
  再之后人被打成什么样,萧静好没太关注,她缩在湛寂身后,既觉得这做法有违佛门训戒,又觉无比开心过瘾。
  看师父痛打贾赋,她连身上的疼痛都减半了。她觉得师父说的非常对,别人若果答她骂她,就应该予以全力还击。这个世道,软弱是活不下去的。
  待看热闹的人散去,路琼之与湛寂对看了一眼,他道:“这个贾赋,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湛寂回他:“有的事左右避不了,我一人得罪便可,你又何苦趟这浑水。”
  那厢把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正如你说,有的事,左右也避不了。”
  他临走时,看了眼萧静好,冲他微微点头;她亦淡淡一笑,表示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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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高兴过后,迎来的是永无止境的疼痛。萧静好新伤旧痛一起发伤,这晚她头晕目眩、如火焚烧,怎么睡都不舒服。
  不知昏睡了多久,听见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她疼得稀里糊涂,呢喃道:“母亲,好疼,真的好疼。”
  那头没有接话,她越发悲从中来,滚烫泪水顺着脸颊两侧淌,低声抽泣,“我不该离开你的,我不该听你的话离开,或许……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混乱的记忆中出现很多混乱的人,乱七八糟的。
  一会儿是宋太后给她母亲灌粪水的画面。
  一会儿又是城墙上挨了她母妃一巴掌,“你戾气太重,此去佛门好好反省,若敢别有用心,我便死在你面前……”
  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脑袋像被人用铁锤敲过似的,重重的,被贾赋扯过头发的地方现在像针刺一样疼。
  “师父……好疼,想吃糖……”
  她在梦魇中呢喃,在迷离中嘟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舒舒服服的,一直凉进她心底,直到那股灼烧感逐渐褪去,疼痛感才有所缓解。
  萧静好在浑浑噩噩中睡过去,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
  她艰难地举目四望,房里燃着两盏油灯,灯下坐着一人,一身袈裟斜挎在肩,英眸紧闭,容貌如花,神态似月,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
  这样的人,竟是她师父!
  她心想,他为何不兴睡觉?是睡不着还是怎么的,这样年复一年熬得住么?
  她才稍微动了一下,那厢便睁开眼来,问道:“可有好些?”
  “师父怎么能守在这里,弟子……弟子……”她喉咙干涩,艰难地点着头。
  湛寂见她想起身,交叉脚平地而起,弯腰把她枕头垫高了些,又踱步到桌前给她倒了杯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萧静好目光游离在伤口处,脚上全是淤青,明显已经被涂过药,她盯着湛寂发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默默接过水。
  当初他一口回绝自己说“带走,我不会收他”时,想必也是铁了心拒绝的,而后来收了她又教导她,想必也是尽心尽力的。
  在湛寂眼里,她于他而言或许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萧静好十分清楚,不管是她还是谁,他都会做到这个份。但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正出神,湛寂的话音从头顶传来,“以后,敌我双方悬殊的情况下,就莫要成口舌之快。忍一时并非愚蠢,是保存实力的明智选择。”
  这道理她明白,当时也确实也用尽全身力量去忍,但……那毕竟辱没的是她亲娘,生她养她的人,叫她如何能克制。
  她也知道师父说的没错,便郑重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真的听吗?”他斜眼看她,明显不信。
  她这才想起那日刚做过类似的承诺,转头就被淳渊蛊祸去摘了柿子,结果……砸得自己一身稀巴烂。
  打脸正疼,门外便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她猛然惊觉,丑时了,这是除夕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又是新的一年,而这个年,让她记忆深刻,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彻夜不眠照顾自己的,竟是一贯以清冷自持的湛寂佛子。
  见他欲开门出去,萧静好忙叫住他,“师父。”
  湛寂停顿片刻,微微侧头看来,示意她说。
 
 
第16章 、吃糖
  见他耐心等着,她嘿嘿笑道:“过年好!”
  湛寂的目光在她微笑的瞳孔上停留片刻,“嗯”了一声,出门去了……留下一室的寂静。
  这就没了?
  “唉……”萧静好叹气,想什么呢,他是不会跟自己说有关教学之外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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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寂老远便见路琼之从灵堂出来,特意留了一脚。
  路琼之本是去上香的,却在满琦那儿碰得一鼻子灰,心情复杂,见有人刻意等他,几步走近说道:“大过年的,辛苦你们了。”
  这话说得可真不见外,湛寂淡漠看了他一眼,“碰壁了?”
  “那哪能,我路琼之且是为儿女情长所拌之人?”
  听他吹嘘,这厢回了个“但愿如此。”
  “你这和尚……真气人。”路琼之换了语气,“知道她素来性格刚硬,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虽是女子,品性却比一般男人都高傲。
  我每次都想把当年的事说开,可事实摆在眼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退亲一事,我路某也是个受害者,罢了……让她恨吧。”
  他自顾自感叹完,转而道:“我给你的药好用吗,她可无恙?”
  见湛寂微微点头,路琼之继续说:“你明知带出山会麻烦不断,为何还要将她带出来?”
  “你们把人交给我,是只想保她一命,还是想让她将来能自立自强?”湛寂斜眉看他。
  路琼之脸上漏出些许意外,眼睛眯成缝打量着眼前人,“我冒死救她是受满琦所托,确实只想保她一命;你师父的目的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希望她将来能独当一面……你这想法很不错,是个好师父!”
  “………”
  知道他不会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路琼之言归正传道:“打算如何应付贾赋,这种赖皮街霸,一但惹上如同狗皮膏药,难甩得很,你不会想跟他硬碰硬罢?”
  夜里风凉,湛寂下意识拢了拢衣袖,低声回道:“恶人自有恶人收。”
  “既有法子,冰天雪地的你刻意在此等我作甚?”
  被问及,湛寂垂眸思索良久,说道:“劳你帮个忙。”
  ……
  萧静好因为受伤,不用上早课,一觉睡到自然醒。自从湛寂上过药后,她便能勉强下地走动了。
  坐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越发出落大方,那几乎已经是她的真实面容,淑妃的药不能管一辈子,随着年龄增长,药物会失效。不过她母妃是算好的,待她药物失效时,也是她褪去稚嫩变成大姑娘的时候,与儿时的容貌自然有差别,再加上乔装打扮,便成了另一个人。
  她认真端详着湛寂给的发带,约摸有她的三根指头宽,羽蓝色织锦,上面是做工精细的苏绣,不论布料还是绣工,都居上等。
  师父素来从尚简洁,如此繁杂华贵的物件应该是他尚未出家时候的,这么多年了竟还留着,于他而言怕是意义非凡。萧静好想着得寻个时间换回去才是。
  正出神,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忙将头发绑上。
  一看是淳渊和淳离,都不同程度受着伤,三人纷纷相识一笑。
  淳渊感叹道:“我们可真是烂兄烂弟。”
  她邀两人进屋,自责道:“此事皆我而起,害你们两人伤成这样,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淳渊骂她矫情,巡视了翻萧静好的房间,抱怨道,“同行这么多师兄弟,就你单独住一间,湛寂师叔的亲传弟子待遇就是不同,早知道当初我也画个大饼。”
  淳离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的,当时我们都听到了孩童的诉求,可愿意满足他的只有静好一人。或许……在某些方面,我们仍旧只在乎个人得失,不是湛寂师叔要选的人罢。”
  听他们争论,萧静好连连拱手:“谬赞,我就是定力不足,误打误撞而已,没你们说得这么神乎。”
  “说正事吧,你们可知贾赋是什么人?”淳离言归正传道。
  萧静好自是知道,但以她现在的身份,贸然说出去难免会让人怀疑,只得摇头装作不知道。
  淳渊一听这名,咬牙道:“贾赋,除了皇商的身份以外,他还是个十恶不赦的高利贷发放者,这梁州城内,有多人被他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此人大肆发放高利贷,许多人因为还不起,只得用田地抵押,久而久之,导致土地严重流失,农民们无地可种,只得四处乞讨,沦为难民。
  有的不愿意借他高利贷,他便私下找人威逼利诱,引他们上当,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商!
  他之所以对僧人怨气如此大,就是因为清音寺的佛子们时时游说四方,劝诫老百姓不要借高利贷。
  近几年借贾赋高利贷的人大大减少,他因此断了财路,遂才这般记恨一众僧人,尤其是对高僧湛寂,更是恨之入骨。
  “此人真是十恶不赦,着实可恨!”淳离听罢,愤愤不平。
  淳渊表示诧异,“你可是一眼能认出禁卫军统领张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贾赋?”
  他腼腆一笑,“惭愧,民间之事,我以前确实很少接触。”
  “你就是个假梁州人。”淳渊开了句玩笑,又说:“贾赋称霸多年,前任梁州刺史拿他毫无办法,就是不知现任刺史品性如何,昨晚倒是见他痛打那贾赋,就是不知往后时间长了,会不会沦为一丘之貉……”
  “不会的!”萧静好扬声掐断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另外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她顿了顿,嘿嘿摇头,“不认识,但他跟我师父是挚交好友,我师父是谁?他的朋友能差吗?”
  萧静好一脸的骄傲,得意地转过头,恰好与站在门前的湛寂来了个四目相对。
  答应过的离这两人远点,时下三人你拉我一把我扯你一下的动作全落在了师父眼里,萧静好笑容立马僵住,咳了两声规规矩矩站起身,恭恭敬敬喊道:“师父。”
  湛寂面色如霜,飞了个眼神给搭在萧静好肩膀上的手,淳渊心下一凉,急急后退,“师叔误会,我们没欺负师弟,真没有,这就走,这就走。”
  语毕他拉上淳离,两人跌跌撞撞出了门,跟后面有鬼追似的,跑得飞起来。
  萧静好左手搓右手,右手撮左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以为他会像那日一样严肃地警告她点什么,不曾想却是平静一句,“跟我来。”
  嗯?她欣喜地发现,生病或者受伤等等对于大人来说,最是管用。以前她母妃也这样,再大的火气在她生病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没想到这招在湛寂身上也有用。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她脚上淤青未消,脚步轻一下重一下地跟在湛寂后面。
  前面的人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当然也没回她话,因为他知道,只要答了一句,便有千千万万句等着他。
  出了满府,没走多远便是街心,新年气氛浓厚,处处张灯结彩,欢歌热舞,好不热闹
  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穿着,萧静好太久没见着人间烟火味,这下眼睛都直了,心下欢喜,忘了腿不方便,这里蹦跶一下,那里瞧上一眼。
  不少路边商贩认得湛寂,大喊,“佛子,吃了没?”
  湛寂单手立掌对他们礼貌颔首。
  真热情,萧静好也双手合十给他们鞠躬。
  路过卖糖人的小摊前,那焦黄色的糖真叫人垂涎欲滴,想什么来什么,昨夜重伤弥留之际,她还梦见自己吃糖了。
  只可惜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又不敢跟师父说想吃,只得留念地看了一眼,嘟着嘴依依不舍走开,直叹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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