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扭头去看,却被顺风雨打得脸上生疼,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接着道:“施主您往里边坐些,不要出来,雨太大。”
话刚说完,她咦了一声,发现头顶没有雨了。抬头看去,才发现头上多了把油纸伞,那抬伞之人的手指白皙而修长,霎时好看,再往上看,一身血红袈裟即便在风雨里也闪着金光。
萧静好猛然顿住,一时间风雨都被隔绝在了耳朵外,只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剥开伞面,缓缓站了起来,从帽檐淌下的雨缝里看见了来人:
俊美的脸庞,浅淡的眼眸,左手上绕着一串檀木佛珠,右手撑伞,一身袈裟横跨在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大半年过去,他不论何时都是如此干净与惊艳,而自己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回过魂的她有些惊慌失措,不知是该理衣裳,还是先弄头发,一顿手忙脚乱,险些载去湖里,是湛寂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直接把人拉下了岸。
他们前脚刚走,狂风便席卷了整个湖面,湖水一浪接一浪,小木船直接被吹飞起来。
“师父,我的船,船飘走了,今晚我怎么回去?”
她指着湖中心的黑点,急道。
湛寂没答话,把伞塞到她手里,按着她的手把伞举过头顶挡住雨水,才慢条斯理带头往小镇方向走去。
萧静好三两步追上,也不管他反对与否,解下头上的斗笠,像扔飞镖一样飞了过去,直接盖在他头顶,害怕被责备,又迅速缩头不敢看他。
好在前面的人什么也没说,微微偏头,却没直接看她,停顿了须臾,才接着往前走。
她木讷地跟着他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家客栈前,又木讷地跟着他进门,听他对掌柜说:“劳烦给我房中多备些热水,再上些饭菜。”
直至听见这熟悉的暗哑低音,萧静好才如梦初醒,是她如假包换的师父,不是做梦!
面对掌柜投来的不明所以的目光,她掷地有声郑重其事说道:“这是我亲师父,我是他亲徒弟!请不要误会,谢谢!”
直到把对方逼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才放心离去。
房间在二楼,一进房中,暖气十足,萧静好环顾了翻四周,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才抽空问道:“师父怎么有空来孤山?”
湛寂瞥了她一眼,脸色依旧凉漠,沉声问道:“白鹤死了?”
“啊?”她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脱口而出道,“没死啊,养得白白胖胖的,都快肥成猪了。”
“……”
他欲言又止数次,终究没说什么,只扔给她个包袱,文不对题道:“洗个澡,换上!”
“哦。”萧静好答着,僵硬地走出几步,又扭头问,“去哪里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我加油!
打油诗是清代诗人作的,背景架空,不必考究,谢谢啦!
第32章 、越界
“可以进来了。”
那声音轻得像微风, 实在有悖于往常。湛寂负手站在门外,听见门缝里传来这么一声,不由地眉头一蹙。
他稍微停了片刻, 才推门而入,接着又反手关上。屋内点了两盏暗黄油灯, 光晕打在屏风上, 后面躲着个人,只露出半张脸和随肩垂下的乌黑浓发。
萧静好见他身着一袭袈裟, 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 那双深邃眸子看上去很是慑人, 一张脸肃静得让她心口蓦然发紧。她迟疑片刻,才慢慢从屏风后挪步走出, 期间因为衣服太长险些摔个踉跄。
她说道:“师父,你衣裳太长了。”
湛寂的衣裳她穿着自然会长,这根本就不用强调。她只想借这个话题, 掩盖自己没穿裹胸的事实,再大的衣裳套在身上也掩盖不了她作为女子的某些特征。
而且……萧静好有个十分烦恼的问题,就是比同龄女子长得快,这个烦恼她曾对满琦抱怨过,说不喜欢有些地方发展得太快。满琦则是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好多女子巴不得能大一些,她怎么还期盼着自己平。
湛寂眼眸上下移动些许,长长的睫毛闪了几下, 侧身去了别处。
余下她在原地飘忽不定, 甩着两只长出半截的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尴尬。
若是穿女装倒也不觉得违和, 偏生现在身上套着的是他的僧衣,上面有专属于他沁人心脾的檀香,如此清新脱俗的衣裳被她穿成这般模样,总有种亵渎神灵的负罪感。
直到那边响起一声不冷不热的“过来”,萧静好才收起心思,弯腰提起拖地的裤腿吧嗒吧嗒跑了过去。
靠窗的位置有张几案,上面摆着几个小菜和一碗姜汤。
她眉头轻轻动了一下,端起姜汤一饮而尽,那姜味辣得人眼泪直飙,她泪眼朦胧抱拳说了句:“谢谢师父!”
他定眸看着她,对上那双眼泪哗哗的眼,额角骤然一跳,平静的眼里皱起阵阵波澜!
“别……我没事,姜汤辣的。”萧静好抬手,做出个不要过来的手势。
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是假哭也是真哭,以真乱假。回想起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忍不住泪目,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离开了他她才知道什么是索然无味。
然而,纵使百转千回心里想得天花乱坠,她也只得暗自喟叹。
“吃点东西。”湛寂在对面发号施令。
她用手背擦去喜极而泣的眼泪,“不急,我在你包袱里发现了个好东西。”
湛寂已经知道她下一步动作,没有配合性地问“是什么”,反而低垂着眼眸。
“将将将将……”
她忽然从身后掏出块芭蕉叶的包裹之物,随着芭蕉叶掉落,赫然是根金黄色的兔子状糖人!
“师父,你包包里怎么会有糖人?”
萧静好嚷着,迫不及待一口咬去,却被湛寂修长的手臂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并很严肃地说了三个字:“白,眼,狼。”
到嘴的糖人就这么飞了?她一阵愕然,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对方手里的糖,急道:“弟子怎么是白眼狼呢,在孤山的每一天我都冲着清音寺三拜九叩,很想你的!”
“很想我?”湛寂开口,声音沉漠,大拇指和食指左右搓着糖人,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只白眼狼。
他直射而来佛光,只接能将人开膛破肚,她心头一颤,冒死起身走去,一边悄摸摸拿糖一边嬉笑道:“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想你想谁?真的。”
我每天都很想你的,真的很想你,却不是弟子对师父的想……她在心里肆无忌惮地这么说着。
正欲声东击西去夺糖人,但又怎么会是湛寂的对手,人家只消一根手指,就足以把她压去五指山下。
果然,在她手伸过去的同时他立刻高肘着手臂,冷冷道:“我说给你了?”
他忽然的收手,让她毫无预兆踩在长裤腿上……一个趔趄扑了上去,直接倒在湛寂身上!
他本是盘腿坐着,面对突如其来砸向自己的人,下意识伸手去扶,却撞在了一起。
她早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黄毛丫头,少女初长成,妩媚多姿。刹那之间,萧静好鼻间满满都是湛寂身上好闻的味道,她骤然怔神,自知已扑进了他的怀里!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马滚起来,可是思想却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不退反进,两手攀上他的肩,双膝跪在其交叉脚上,仰着脖子,直接把唇凑过去,用嘴从他手里叼过糖,与此同时,湿润的唇角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洁白的手指……
萧静好满头青丝拂过湛寂的脸庞,她在自己头发丝里看见他面色慕然凝固,平静如水的眸波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全身戾气勃发!
此生就这一次,往后断然不能。
她这样想着,手心里早已布满虚汗,却还强装镇定,故作轻松若无其事从他身上下来,举着糖笑得人畜无害,“谢谢师父。”
湛寂见她行此孟浪之举,却还如此没心没肺,脸上的寒霜越来越重,目光如炬盯着她,良久才自牙缝里滋出三个字:“萧,静,好!”
她垂眸时苦涩一笑,再抬眸时满眼无知,毫无破绽,把糖从嘴里拿出来,递过去,“反正我舔过啦,师父不可能再吃了吧?”
“放肆!”湛寂捏起拳头,说不出别的话来。
“弟子知错,以后不抢师父的糖了。”她笑得烂漫,埋头吃饭时,手抖得筷子都拿不稳,为不露馅,直接上手拿。
湛寂没给她喘气的机会,沉声道:“看着我。”
萧静好手一顿,缓缓抬头,只见微弱的灯光下,是他久久散不去的阴霾。
“谈谈。”他很严肃。
“好,听师父的。”她知道他要说什么,甚至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
湛寂半响才静下来,归于平淡道:“你长大了。”
“是的,您养得好,我长得比一般人快。”她眉眼带笑。
湛寂没接她的马屁,面不改色道:“方才那般举动,你可是在那本书上看的?”
她一口米饭来回在嘴里嚼了无数遍,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她的心情复杂到极点也低落到地点。她早就将那本书上的内容抛之脑后了,今日有如此逾越的举动,是她鬼迷心窍,是她不知死活。
然而……她却说不得,只得认道:“师父慧眼,弟子……愿领罚。”
这便是认了,湛寂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且不明所以的异动,快到几乎捕捉不到。
不用看萧静好也知道他必定是怒火横生,很久才听那方无喜无怒一句:“你不再是小女,要懂得男女有别。那些书上的东西,看不得更是学不得。下不为例!”
她落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抬眸从容淡定,诚挚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这话她在他面前说过无数次,可是基本都是虚心接受永不改过。
“谨遵师父教诲?”湛寂反问。
萧静好于微光中对上他空旷的目光,徐徐说道:“若有一天,弟子有了心仪之人或是……嫁做人妇,也不能这样么?”
湛寂听罢,捏佛珠的手微顿,眼皮逐渐由下到上抬了起来,盯了她很久,几欲张嘴,终是没有只言片语。
他起身脱下袈裟,叠得规规整整放在架子上,转身离开,出门前说了句:“早点休息,明日他的船会来接你,以后这种天气,不要再出海。”
她跟着起身,一句“你去哪里,我想跟你一起去”就快脱口而出,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听见自己轻轻说了个“嗯”。
感觉他站在门外久久没动,她举目看去,四目相对了半响,那厢暗哑一句:“过来关门。”
“……………”
反手关一下很累吗,师父何时这么懒了?她问自己。
师命难违,可当她顶着身松松垮垮的僧衣挪到门边,抬手推门时,门却被他大力压着,纹丝不动,狐疑着再抬眸,撞上的是他意味深长的瞳孔。
萧静好:“???”
湛寂:“不用锁门,我很快回来。”
“…………………”
这就更奇怪了,既然不用锁门,为何还特地叫我来关门!师父这是考验弟子的耐心吗?萧静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空站了片刻,准备关窗睡觉,行至窗前时,见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站着两个人,夜色太黑她看不大清楚。过不多时有人走近,那人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刚刚出门的某位高僧!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对面阁楼,小半会时间,她这间房对面的灯亮了起来,三人相互作揖纷纷落座。
路琼之,湛寂,还有一个是谁?萧静好发挥了她强大的视力,在几仗宽的街道距离下看清了那人的脸,中人之姿,略显富态,一看就是个靠实力吃饭的人。
她在残缺不全时有时无的记忆里,翻出了此人的信息——雍州刺史百里烨!
他来梁州做什么?难道他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策划谋反了?那路琼之和师父………正想得出神入化,忽感觉那边有人扭头朝这边看来,萧静好条件反射蹲下,却一头磕在窗框上。
“哎哟”一声,她顺势做了个后仰,又误打误撞缩进了湛寂的大领口里,半天没能把头钻出去。
“…………”
.
对面厢房。
“你看什么?不会是在房里藏了个美人吧?”
路琼之见湛寂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千年冰山的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表示震惊不已。
湛寂侧头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路琼之笃定道:“百里兄,你看他是不是做贼心虚,走走走,咱两现在就过去抓现场,绝对有美人。”
第33章 、公主
湛寂进门时动作很轻, 他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才又移步到窗柩下落座。
“怎么不睡?”
窗边传来他沙沙的声音,很明显是在问萧静好。
按理说这样的雨夜很好睡觉, 不知是不是那句“我很快回来”让她产生了期许,自从他走后, 她一直难以入眠。
萧静好假装翻了个身, 面对着窗边的人,两手合掌枕着侧脸, 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 “师父回来了。”
对方没有陪她演戏的意思, 淡淡说道:“睡吧。”
她就着这个姿势,打量着微光下那个怕冷怕热怕光怕暗的人, 经不住思索,百里烨几年后谋反,你在这之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谋士,还是别的?
虽说南齐君主昏庸无道,被取代是迟早的事,然她却始终难以想象此事与湛寂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以他的身份,这么做显然不是为名为权,是为苍生?
正胡思乱想,对方忽然睁眼,隔空与她撞了个正着, 萧静好忙拉被子捂着头, 简直是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