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灯笼红染
时间:2021-08-21 08:56:15

  “有什么要问。”湛寂直截了当说道。
  险些被憋死,她掀开一角喘着粗气,如实道:“方才那人, 可是雍州刺史百里烨?”
  他盯着对面那双黝黑瞳孔,点了下头。
  “他来梁州做什么?”她接着问。
  湛寂迟疑片刻,沉声道:“游玩。”
  这回答显然是揶揄,她愣愣点着头,却没拆穿。
  数月前北魏的数十个俘虏死在梁州,激怒了拓拔信,导致他一路猛攻,一连占了南齐靠北的好几个州县,迁都洛阳。大军直抵百里烨的咽喉!而南齐却不派援兵!百里烨一退再退,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宋依阮心胸狭窄,不惜搭上几个州县,只是为逼死这方让她觉得虎视眈眈的势力。所以说百里烨一开始并无造反之心,而是被宋依阮活生生逼出来的!
  萧静好心里这般想着,心说重点是当时那几十个俘虏大多死在师父手里,这份责,不用百里烨拉拢,他恐怕也会主动出来承担。
  所以……他们今晚秘密会面,到底说些什么?
  百里烨这层关系,离开健康之前,萧静好就同淑妃提过,掌控这把刀,便能与宋依阮抗衡。只不过淑妃一心向佛,心并不在这上面,更表示无心经营。而她自己不过十岁,人微言轻,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一再试探,是为何意?”湛寂像能读看穿她的心思那般,话锋似刀,直击她要害。
  萧静好心头一颤,思量再三,终是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直直望着他,郑重说道:“我要与百里烨结盟,求师父引荐!”
  几年前那双惶恐迷茫眼神荡然无存,此时她灼亮的瞳孔锋芒如天边极光,亮得叫人不由一“哂”。
  湛寂动也不动打量着眼前人,话语仍旧凉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握得住这把刀?”
  她迎上他毫无温度的目色,“凭我能解他现下的燃眉之急!”
  “哦?”他拖长了尾音,佛光直视进她的眼底,示意她继续说。
  她道:“拓拔信一路猛攻,其疆土范围逐渐扩大,如今之势力已成为众国不得不提防的对象。相信高车国和柔然边境现在的处境也比百里烨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只需联合这两边对拓拔信进行制衡,三边同时进攻,便能制止这位北魏的枭雄继续扩张。”
  “纸上谈兵。”湛寂听罢,没有丝毫夸奖之意,毫不留情打击道,“你能想到的,百里烨会想不到?”
  “弟子要说的,便是他如何反将宋依阮,让这位太后心甘情愿以国家名义派使臣去与其他两国联盟。”萧静好并不在意他的打击,继续道:“那便是让百里烨不必再死守雍州这道北魏通往南齐的咽喉要道!上奏朝堂,主动辞官!”
  湛寂的眼皮终于从下往上抬了起来,空洞的眸中乍现流光,听她又说:“百里烨是一代忠臣,为了一方百姓,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而宋太后就是看准他这点,面对拓拔信的猛攻,拒不援兵,无非是觉得形式还在可控范围内。
  之所以袖手旁观,就是想等百里烨和拓拔信鹬蚌相争,她在背后做渔人,待两方伤亡惨重,再出来一举歼灭,既要赶走北魏军,也要铲除百里烨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百里烨本人太过于刚正不阿。
  那么这次就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不做这精忠报国的勇士又如何?直接辞官!而且要当着满朝文武,最好把自己说得胆小怕事、一无是处。
  只要他一放弃抵抗,健康危在旦夕,如此一来,宋太后纵使再不情愿,也必须与高车和柔然两国联盟。”
  湛寂静静听着,忽然垂眸没来由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接近无声,“你有没有想过,他若为了对抗宋太后而放弃抵抗,届时拓拔信挥军南下,从雍州到健康,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嗯?”
  萧静好此时已经起身,光着脚去桌上倒了杯凉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待嗓子润了些,复又道:“师父,这其一,百里烨镇守雍州多年,骁勇善战绝不退缩的性格天下谁人都知,别说他只是假意服软,他就是真的铁了心要辞官,只怕也没几人会信。
  其二,那拓拔信也是用兵如神的高手,定会被他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唬住,突然改变策略,此中必定有诈,他不会轻举妄动。
  此计就看谁更能耗,宋太后这么怕死,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咽喉被别人捏在手里,只要百里烨同意暂时服软,以退为进,先急的肯定是宋依阮。”
  此时夜也深,只闻阵阵邪风打在窗柩上,湛寂一遍一遍搓着手中佛珠。她这番话语速适中,声音不大,却让他听得面色几欲变化。
  当初他在不知情的情况决定收画饼之人为徒,看中的便是那人能看见束缚之外的东西,且有一颗善良又敏锐的心。
  本以为她在佛门这几年受经书熏陶,已将权谋忘了个干净,却不料她聪慧至此,竟能将朝势看得如此清楚,还这般懂得揣摩人心。
  她今夜一番言语,彻底揭露了过去这些年里,其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所以说……他当初说她不属于佛门,那话并非空穴来风。
  “静好见解不全,师父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您也知道,我终究不会在佛门待一辈子,总会……离去。然离去后又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去街上摆摊算命吧?所以……”
  “白眼狼。”湛寂沉声掐断她的话,侧头去看那盏被风吹得歪过来倒过去的油灯。
  萧静好心里咯噔一下,如被千斤重的石头砸中,沉重得难以呼吸,她只是想……趁着身份没被拆穿前赶紧离开这里,以免以后给他,给清音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个“白眼狼”她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不能反驳一二,只得强压着满腔伤怀重复道:“所以,师父能帮我引荐一下吗?关于百里烨……”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直接每了底气。总感觉她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走。
  湛寂用眼尾瞥了眼赤脚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她,良久才文不对题一句:“二位要在门外站多久?”
  什么???萧静好还没弄清楚情况,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推门声,传来路琼之一声:“百里兄,你说你推我作甚,自己要进就进,作何这般扭扭捏捏?”
  “你滚远点”,百里烨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要过来看高僧房里是不是藏有美人儿?”
  “咳咳咳,”路琼之猛咳,“你差不多得了。”
  萧静好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人,又看了看她师父,表情凝固在脸上。
  紧接着百里烨一掀衣袍,单膝下跪,掷地有声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她被吓得自座位上弹了起来,师父还在,怎能拜她?
  “别别别,百里大人,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堂叔,怎有拜我之理?应该我拜您才是。”萧静好摆手说道。
  百里烨并未起身,接而道:“自祖父一辈起,我等便被踢出了萧氏族谱,下官不能对公主不敬。”
  你可是将来要谋反的人,别这么妄自菲薄啊!她在心里怒吼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说:“公主年纪轻轻,便能将天下大势看得如此清楚,并能逐一击破,实乃龙凤之才,将来势必大有作为。
  何需佛子引荐?就冲方才公主那番话,下官答应与你结盟,他日你若回宫,定助你一臂之力!”
  萧静好先是一愣,而后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百里烨起身,对着湛寂一共手,笑道:“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佩服,佩服!”
  湛寂淡淡一句:“我从没教过她这些。”
  萧静好听出他有些许不快,忙着补道:“不不不,是师父教学有方,全靠您栽培。”
  他悠悠然侧头,忽然勾嘴道:“我何时教过你这些?公主谦虚。”
  “轰”一声,她只觉脑浆都诈了,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称呼,疏远又陌生,像一把锋锐的尖刀,将她一颗心扎成了筛子,心痛不已,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各地,下一步该说什么做什么。
  直到另外两人退出房门,依稀从路琼之口中传出句:“湛寂今日怎么了,明明方才还跟你引荐自己徒弟,怎么忽然变脸了……”
  萧静好如梦初醒,原来,他一直都为她劳心费神,翻山越岭来孤山,深更半夜见百里烨,竟是为了跟她铺路!
  而她却这么迫不及待为自己做打算……任谁也不会好受吧。
  萧静好,你当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她在心中怒骂自己一千遍。
  “师父……我……”
  湛寂在她转头看自己时,别过头不再看她,侧脸在光影下越发棱角分明,他双目微合,睫毛在光晕下微微闪了两下,欲言又止数次,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师父阴影面积。
  明天还要努力更!感谢支持!
 
 
第34章 、婵娟
  那一夜, 萧静好躺在床上,几乎连湛寂每次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都没有真正睡过。
  只要她还想回健康,还想踏上那条路, 离开, 就是个沉重却又始终无法避免的问题。
  她起床去屏风后换上自己的衣裳,又把湛寂的叠得整整齐齐连半点褶皱都看不出来, 才小心翼翼放进他的包袱里。
  客栈外, 依稀能听到出来寻她的师兄弟们在喊她法号,声声急迫。昨夜那样的风雨, 若非湛寂解救及时,确实是要出人命的。
  萧静好把包袱递给湛寂,轻轻问道:“师父, 你要回去了吗?”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肃穆,缓缓起身, 伸手接过,不答反问:“你发带呢?”
  发带?她这才想起来那根已有大半年没用的发带, 很难揣测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只得说道:“今日没带来, 此物对师父而言, 想必十分贵重, 待交换结束回寺后,弟子便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湛寂水波不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斜目多看了她几眼, 出门时说了句:“确实贵重。”
  他前脚走,她后脚跟上,颇觉心中堵得慌, 直嘟嘴道:“是挺贵重的,说起来师父差点成了我姐夫。”
  向来步履规整如丈量过的高僧,突兀地拌了下门槛,回眸瞥向她那头绑得乱糟糟的头发,满脸清冷寒彻:“所以?”
  所以那是人家送你的,我没有强占着的道理啊……不待她再组织语言说点什么,只听楼下有人问掌柜,昨夜可有一位修士在店中投宿。
  一听那是淳渊的声音,萧静好自楼上兴奋答应道:“淳渊,我在这里。”
  .
  随着船不停地往后移,她耳畔传来各种关切之声,无不是在说昨夜把他们都急坏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已遭遇不测。
  可是萧静好什么都听不见,船往后走,古巷里那道修长身影逐渐缩成了个圆点,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的嘴角处,甚至还残留着糖人的香醇甜味;她的意识却如这涨潮后的水,浑浊不清;她的思绪和魂魄,随着激流,随着清风,不知要飘去了何处。
  好不容易遇上,本有好多话要跟湛寂说,却在成为“白眼狼”后,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后半夜只得默默地、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光下,看了他一整宿。说来也怪,就那样竟也觉得乐此不惫。
  小镇化为远景,她再也看不见那抹身影。直到耳边想起有关湛寂的话题,萧静好才如梦初醒。
  淳离问淳远,“湛寂师叔为何来了却又不去寺里?”
  淳远道:“近日有天竺高僧到访我们寺,师叔作为师祖最出色的弟子,自然要回院中主持大局。”
  “那就奇怪了,匆匆来此,是为何意?静好,你可知?”淳离扭头问她。
  她想起湛寂说“白眼狼”的样子,心上直痉挛,木讷地摇着头,说的却是,“糖人真好吃。”
  “………”
  众人确认过眼神:憨了,师弟脑袋八成进水了。
  .
  七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很快到了中秋佳节。满琦借上香之由,给萧静好带了些月饼来。
  两人走在无人的林阴小道上,她笑嘻嘻道:“满姐姐,待你替满大人守满三年的孝,还嫁得出去吗?”
  ”嘿……”满琦惊道,“你倒是挺懂。嫁不出去便不嫁呗,谁说一定要嫁人,我悬壶济世也能过一辈子的。”
  “可别。”一想起她要走上辈子的老路,萧静好忙劝道,“其实路琼之人不错,你二人就是都太倔,拉不下面子,只要……你看我做甚,什么眼神?”
  满琦歪头笑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
  她稍微有点紧张,应付道:“怎么会,都是些常伴青灯古佛的和尚,喜欢上他们,不就是折磨自己吗?”见那厢投来肯定的眼神,她垂眸看着自己脚尖,呢喃道:“不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满琦用手挡去从树缝里透来的日光,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一旦喜欢,就会患得患失;一旦倾慕,就会或喜或悲。”
  患得患失,或喜或悲。萧静好在心里反复念着,心里忽然像掉进了块石子儿,只是随意一下,便溅起了水花,涟漪久久散不去。
  两人一路保持着安全距离,说说笑笑徒步刚到禅房门口,忽见一比丘尼自萧静好房中出来!
  满琦猛然侧头与萧静好对望,都从双方眸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脸庞。
  萧静好直勾勾盯着那人,待她转身,不由地又是一惊,竟是落发为尼的朔朔!
  她走上前,控制了翻面部表情,问道:“净音师父为何会从小僧房里出来?”
  仔细观察,净音眼神有些逃避,她静默片刻,慢条斯理说道:“贫尼此次来钟南寺交流学习,负责例行日常内务检查,进屋只是正常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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